第71章 夜奔
第71章 夜奔
劉景珉繼續道:“這幾日離王的搜捕松了許多,我猜測大概他們也确實覺得我是個不成氣候的纨绔子弟,更無需忌憚,反倒是周明持的近況不大好,他素來與王黨分庭抗禮,此番王黨得勢,他必然不會好過。”
林師思考着他話中的信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手中的砂制茶杯,沒有言語。
劉景珉忽然對林師伸出手:“同我再一起回嶺南,如何?”
林師不解得擡頭看向他,問:“既然離王的搜捕不再嚴,又何必躲到陵南去?”
劉景珉答道:“不問長安事,只顧逍遙生,誰人也尋不到我們,豈不自在?”
林師過了好久,才緩緩問出口道:“你真的甘心這樣回去?”
劉景珉直勾勾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瞳裏閃過一絲狡黠的光,他問:“何出此言?”
“我只是覺得,以我對你的了解,這不像你。”林師輕飄飄地點明,道,“你真的甘心……一輩子躲在陵南,在離王的陰影下活着麽?”
書房的門被風“碰”地吹開了,寒意襲卷而內,冷得直教人發顫,林師打了個激靈,裹了裹身上的氅衣。
劉景珉聞言站起身來,雙手搭在木椅把手上,将林師籠罩在其下。
他彎着腰,擡着眼眸,看着林師:“你說的對……”
劉景珉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我、不、甘、心。”
………
劉鳶一直在往前跑。
她穿得很少,在正月的冬日中甚至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衣裙,北風像刀子一樣刮過臉旁,她的臉頰凍得通紅,但她的後頸已經出了薄薄一層汗,她抹了一把臉,提起裙擺,繼續在長安的夜色中狂奔。
她想起小時候的一個晚上,也許是深秋十分,天氣還沒有這樣冷,她和葉語安在自己的寝殿前挑楓葉,聽見一聲輕微的響動後,她擡頭一看,突然看見一位仙人正背手立于屋頂,不知看了多久了。
那仙人背手自屋頂一躍而下,葉語安便“唰”地站起身來,将自己護在身後,稚氣的童聲自以為高聲喝道:“什麽人!”
那仙人幾步上前,蹲下,與擋在她身前的葉語安平視,語速很快,說:“來不及解釋,葉府出事了,想活命就跟我走!”
劉鳶的印象中,葉語安一瞬間怔住了,她試圖要求那仙人将劉鳶一起帶上,但白衣仙人搖搖頭,拒絕了她。
“她是公主,她不會有事。”
劉鳶滿頭金飾在奔跑步伐中嘩啦啦作響,吵得她耳膜生疼。
她記得,那日葉語安被白衣仙人帶走時,崩潰得上氣不接下氣,也許是因為再也見不到疼愛她的父母了,也許是因為可能今後兩人也不能在相見了。而自己冷靜得可怕,沒有哭也沒有喊,在白衣仙人将要帶走葉語安時,她猛然幾步沖上前,摘下自己的頭上的一枚步搖,塞進了葉語安的手中,最後看了她一眼。
她想,哪怕你我二人慢慢長大,容貌改變,我也能憑着這一支步搖認出你。
但是後來,長大後的葉語安年年都來,但這支步搖再也沒有出現在兩人視線中過。
皇兄被害了,趙公公也死了,劉鳶邊跑邊想,葉語安那日得知葉府出事時,也是和今日我一樣絕望麽?
但是她不想哭,也不覺得害怕,她只是不想被離王殺掉,她想活!
以往她偷溜出宮的通道大多的都封死了,或是有官兵把守,她身邊能帶她偷溜出去的宮人也被換走了,她繞了許久,只發現一個灌木叢內的小洞,大概是太過于隐蔽,沒有檢查得到,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劃破了袖子,蹭髒了臉蛋,才終于匍匐着鑽出來。
只是臉和手都蹭得髒兮兮的,她顧不得這些,只能趁着還沒有人發現時,拼命地跑。
離王沒有理會過她,但這并不代表離王會一直不理會她,只要他想,她便是一只随時都可能被碾碎的螞蟻。
她要跑出這座城,向遠處去。
穿過淩亂的長安街道,拐角處突然閃出一個人影,兩人措不及防撞了個滿懷!
“姑娘!你沒事吧!”
劉鳶一轱辘爬起來,絲毫沒有顧上被撞疼的腦袋,也沒有在意對方為何人,她頭也不回,邁開步子就往城門口跑去。
何書原本是去為楊澗山送書的,誰知道在拐角處被一個髒兮兮的姑娘撞了個滿懷,書卷零零落落地撒了一地,那姑娘甚至來不及多說一個字,即刻就往城門方向跑。
“姑娘!”何書被劉鳶的一番動作吓了一跳,他急忙撿起掉在地上的書卷,試圖喊住她:“城門口有歹人作祟,很亂,別過去!”
發生了何事?何書心中很是困惑。
“姑娘!小生乃楊澗山之學生。”何書很是誠懇道,“此時天色已晚,長安城內今日不太平,鮮少有女子獨自外出,姑娘要往何處去?不如讓我來送你前往。”
劉鳶停下了腳步。
何書的話倒是提醒了她,眼下城門口重兵把守,是硬闖不出去的,但凡有一人識破了她的身份,那麽她的下場只有一個。
劉鳶看着天,停了片刻,轉了個身,她現在要去蘇柳木的醫館,不出意外,蘇柳木和葉語安都在那裏。
他們會有辦法的。
一路上,劉鳶步伐很快,何書似乎對她一個獨身在夜裏狂奔的女子很是擔心,抱着書卷跟在後面,嘴比腳下的步子快,邊走邊零零碎碎地說:“姑娘,下次莫要一個人出門了。”
何書喘了兩口氣,繼續道:“我瞧着姑娘是貴府小姐的模樣,随行讓家仆跟着,會安全許多。”
被他這樣一路跟着,尋常女子多半都會尖叫着報官了,只是劉鳶一心趕路,沒有功夫搭腔。
何書被劉鳶落在身後幾步距離,他忙又小跑着趕上,道:“我今日本來是為楊大人送書的,沒想到碰見姑娘你,姑娘尊姓大名?芳齡幾何?”
劉鳶提着裙子,應當是不好對外人透露身份,還是沒有說話。
何書的嘴還是沒有停下來,他問:“姑娘要往何處去?你有所不知,近日長安城很不安全,禁軍……”
劉鳶生怕他接着往下說出什麽不該說的來,連忙阻止他此言,回道:“本……我要去舒絡醫館。”
“原來是蘇大夫的友人!”何書雙手一拍,大喜過望,道,“姑娘早說,我……雖然我并不知道蘇大夫的醫館具體在何處,但是姑娘的安危就交給小生了!要說我是如何同蘇大夫相識的啊,她先前是楊大人府上的客卿,有一日……”
劉鳶面無表情地瞧了他一眼:“…………”
一路上馬不停蹄,正當何書覺得實在跟不上她,要停下喘口氣時,劉鳶終于放緩了腳步。
蘇柳木的舒絡醫館,已然近在眼前了。
醫館的窗子黑漆漆的,沒有亮着燈。
劉鳶的心驀地沉下去一截。
何書看出了她的窘迫,有些擔心,小聲說:“怎麽辦,蘇大夫似乎不在......但她這兩日也未曾來過楊府,那她能去何處呢......?”
劉鳶緩緩地踏進醫館的院子,她是走一步算兩步的性子,此刻腦海中瘋狂地盤算着,若是醫館內沒有人,她要如何出城。
三處城門,守衛最少的應是西城門,她若是喬裝打扮一番,随着出逃的百姓趁亂出城,也許能躲過官兵的盤查。
城南有家辦喪葬的,如果她藏在棺材裏,被人帶出城,雖然令人發滲,但更為保險些......
她這樣想着,擡起手,敲了敲醫館的大門。
一長兩短又一長,這是她與葉語安小時候設置的暗號,但凡葉語安去皇宮內找她,都會用。
靜待片刻後,醫館的門竟然開了,葉語安的身影出現在夜色中,她見到劉鳶,先是面上一喜,又随機轉為擔憂,她拉起劉鳶的手,正欲迎她進來,擡頭又看見了站在劉鳶身後的何書。
葉語安的手一緊,問:“你是何人?”
何書突然被她豎着眉毛這樣一質問,原本要做一番自我的話突然打了磕巴,竟罕見地結巴了,說:“我......我是......”
恰巧蘇柳木湊上前來,微笑招呼道:“何公子是楊大人的學生,請他進來罷。”
有蘇柳木作擔,葉語安這才松了口氣,轉頭問劉鳶,眼裏又滿是憂心,道:“怎得弄成這個樣子?”
劉鳶倒是很冷靜,說道:“我逃出來了。”
廿信放下手中的長槍,驚詫問道:“離王對公主下手了?”
“他沒有。”劉鳶回答道,“但我是先皇的胞妹,他總有一天會的。”
何書在一旁聽着,冷不丁被一個晴天霹靂定在原地:“公公公公公......公主??”
“你小聲點。”葉語安頗為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道,“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何書忙雙手捂住嘴巴,眼珠蹬得渾圓。
劉鳶接過蘇柳木遞來的溫水,抿了一口,擡頭問:“為何醫館內不點燈?”
蘇柳木搖搖頭,解釋道:“醫館不夠安全,方才若不是小語認出了你的敲門聲,便是不會開門的。”
劉鳶“嗯”了一聲,低下頭抿了口水。
蘇柳木拿着手帕幫她擦了臉,又囑咐道:“等下去屋裏頭洗個澡罷,我叫小語去給你拿兩套幹淨的衣服。”
葉語安應了聲,回房間找衣服去了。
蘇柳木的目光看向何書,嘆了口氣,問道:“楊大人近日身體如何?”
還沒等何書回答,她又自責道:“是我不好,從前楊大人助我良多,可明知楊大人身體欠佳,卻還是執意要出來,無法守在跟前.......”
何書放下手來,答道:“勞蘇大夫關心,楊大人近幾日瞧着倒是精神不少,他心知你不願給楊府添麻煩,心中只有挂念你的安危而已,你不必太過自責。”
他此言沒有給蘇柳木帶去安慰,反而令她的頭低得更沉了。
廿信正要再安慰她,忽然葉語安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拉着劉鳶,匆匆跑來,神色裏掩不住的慌張,喊:“後院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