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棄子
第73章 棄子
何書被這大逆不道的話吓了一跳:“不不不不不…這好吧!”
幾人齊刷刷地看向他,他慌張地擦了把汗,道:“無……無事。”
“你說的對,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蘇柳木亦然站起身來,她握拳置于胸口,平日裏多是溫柔的嗓音中激蕩起了力量,“橫豎不過一死,又有何懼?不若放手一搏!!”
……
林師得知醫館失火之事時,已然是兩日後了。
他坐在案前,身上的傷還沒有完全恢複,坐得久了便有些支撐不住。他倚着軟墊,靠在桌旁,捏着葉語安送來的那一封信,桌上的燭火燎過信的一角,眨眼間,那封信便成了灰燼,一松手,便消散在空氣之中。
林師眉頭不展。
他不知葉語安是如何尋到此處的,又費了多少功夫。她一反常态地沒有叽叽喳喳的,只蹲在牆上遞來這封信,待林師一點點看完了信,她才開口問道:“師兄,你可知道觀下是什麽?”
“是一座廢棄的鬼市罷。”林師看過信後的神色不怎麽好,他黯然收起信,又封好口,拿在手裏。
葉語安又問:“師父可有說過,鬼市還有其他入口?”
林師聞言,搖搖頭,思索道:“師父沒有說過,即便是鬼市,我也是猜測的……為何這般問,此地是與師父有關?”
葉語安沒成想此事蔣子道也未曾同林師說過,驚訝之餘,她說:“那道觀與山上一模一樣,所以我猜測,此地必然與師父有關。”
林師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贊同了她的想法。突然,他右手被人猛地一拉,一個趔趄退後兩步,緊接着劉景珉擋在他面前,隔開了他與葉語安。
劉景珉眉尖一挑,看向葉語安,道:“這麽快就找來了?真是小看你們了。”
葉語安一反常态沒有再嗆他,此時有更為重要的事做,她沉默了一會,似乎在整理措辭,而後将目光移向劉景珉,問:“陵南王,你有沒有想過……你是除離王外,大齊唯一的正統。”
這話不像能從她口中聽到的,倒像是蘇柳木或是廿信教她說的。劉景珉臉上詫異的神色轉瞬即逝,而後那神色轉變為嗤笑,他咧嘴笑起來,問:“怎麽?天文道這是打算推波助瀾,擁我上位了?”
他冷冷地哼笑一聲,又問:“此事可與你們天文道首商議過了?”
葉語安張了張嘴,別開目光,罕見的噤了聲。
林師在他身後輕嘆了一聲。
此事他确實是剛剛在信中得知,但那日他問劉景珉是否甘心,便也算思考過此事了。
葉語安撇了撇嘴,抛下一句:“你就只管給一個答話。”
“我總要知道天文道為何選擇我。”劉景珉抱臂在胸前,“王憲知選擇離王,是因為他的女兒為離王正妃……”
他臉上的笑意再次浮現出來,反問道:“……怎麽?天文道今日選擇我,也是因為此等理由?”
葉語安聽得滿臉疑惑,不懂他此話何意,林師耳尖忽悄然一紅。他對此倍感無言,深吸一口氣,辯道:“你先前分明說,朝中重臣一向認為離王勤政愛民,王憲知也不例外。”
“二者皆有。”劉景珉幽幽解釋道,“但王憲知不是什麽清廉之人,四大世家也沒有什麽勤政為民的心,所以對于王老頭來說,還是離王妃的占比更重一些,至于宮中的二女兒,既不為後,也不得聖寵,自然也只是一顆棄子罷了。”
“棄子……”林師倚在案前,看着那燭火苗騰起最後一縷煙,腦海中還在思考方才那段對話,他喃喃聲道,“人命條條,怎能與棋相論。”
“京中浮沉,人皆為棋,執棋者亦為棋。”劉景珉側目看着他燒掉那封信,說,“你倒是謹慎,怎的?怕我将你們那天文道密信偷看了去?”
一論道天文道,他便又嗆聲嗆氣起來,不知是吃葉語安的醋,還是還在生他林長兮的氣。林師長舒一口氣,垂眸無奈道:“我只是怕日後此信被歹人所獲,會給他們帶去危險。”
劉景珉支撐着側額,靠在桌前,說:“我以為你會跟着葉語安那丫頭走。”
林師無奈看了他一眼,問:“如果我跟着她走,你會開心麽?”
“不會。”劉景珉想也沒想,答道,“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和她走。”
林師淺笑了下,過了少頃,他才開口:“我還有一事相問。”
他突然轉移了話題,他看見劉景珉做了個“繼續講”的表情,于是繼續問道,“你那日來長安,到底是為何?是游玩?專門調查天文道的流言?還是其他什麽的……”
劉景珉擡眸微微露出些許笑意,說:“你還是想問我曾經對那龍椅有沒有什麽肖想,不是麽?”
林師沉默了:“…………”
劉景珉嘆了口氣,站起身,走過桌角,來到林師這一側,說:“我頂着陵南王的名號管理着嶺南屬地,救苦施粥,并非是我如你那般,見不得人間疾苦,菩薩心腸。”
他俯下身,靠着林師坐下。
劉景珉傾身吹滅了桌上的燭火,屋內陷入了傍晚時分,太陽方降的朦胧中,他搖搖頭,說:“但我從未想過要擁帝的命。離王操之過急,但我有時也不得不認,他與王黨的确有雷霆手段。”
“你和你手下的天文道說要助我。”劉景珉看着林師的眼睛,吐息打在他鼻尖上,問“但你們拿什麽助我?”
“天文道不比往昔。”劉景珉點明得直白,“你的同僚幾曾經歷過官場沉浮?你手中的鬼兵本就不敵禁軍,又在守城之戰中已折損過半,你們以何傍身?又要以何助我?一身武藝?一腔孤膽?”
“沒有。”林師回看向他,回答得也直白,“你所言我無可辯駁,天文道不比往昔,但我們躲不了一輩子,離王早晚會尋到這處,此行窮途末路,避無可避,若自有一死,不若拼死一戰,尚且能夠斬獲一線生機。”
“我此意并非強求。”林師在暧昧的黑暗中對劉景珉莞爾一笑,仰頭在他唇邊淺淺地輕吻了下,趁劉景珉還未反應過來,撐地站起,輕聲道,“我先去歇息了,晚安。”
小丫鬟提着溫過的酒來時,林師已經先一步離開了,她将酒放在桌上,又點了燈,燈火映出房內通明。她看向劉景珉踟蹰了好一會,開口問:“主上,您又把林公子氣走了......?”
“又?氣走?”劉景珉瞥着她笑了一聲,“我幾曾何時氣過他?”
小丫鬟不信,她撅了撅嘴,說:“大夫祝福過的,林公子不能動氣的,主上您少同他吵些架。”
劉景珉拾起酒壺,搖搖頭,道:“他來此住上幾日,魅力之大,連我府上的下人也要胳膊肘往外拐了?”
“也罷。”他拾起另一壺酒,站起身來,招谷餘來,将袖內的信遞給他,“西北戰事已定,李自離啓程,十五日後,方可見分曉。”
說罷卸了外氅,随手丢在案上,擡腳向林師離去的方向走去,邊自言自語,道:“擁帝唯一走對的一步便是送李自離離京......走一步算一步罷,睡覺!”
......
還未等蘇柳木一行人策劃出完整的行動路線,也未等李自離的車馬抵達長安,陵南王私宅的的大門卻先一步被禁軍的馬蹄踏開。
那日林師是被由遠及近的嘈雜聲吵醒的,此處地處偏僻,一直以來都只有樹梢頭的鳥雀聲擾人清夢。
睜開眼時,身側是一反常态的空蕩蕩。林師抵着額頭,勉強從嘈雜聲中尋出谷餘是否在近處的生息,未果,他想,劉景珉應是有什麽要事出去了。
怎的這樣吵,他拉開房門,看向守在外的小丫鬟,她有些發抖,看到林師像是抓到了救星,說:“主上天不亮就出去了,方才原本是安靜的,突然就出現了這般嘈雜聲,怎麽辦林公子,我們不會被發現了罷?”
林師這才徹底地清醒過來,他按住小丫鬟的肩膀,說:“不必慌張,你叫大家躲起來,我先去一瞧。”
小丫鬟應了聲,哆哆嗦嗦地去叫人了。林師走至門前,深吸一口氣,片刻後屋外的嘈雜聲停了,緊接着一個聲音高聲道:“陵南王,你勾結天文道謀反之罪已成定數,休想負隅頑抗!放下武器,交出天文道餘孽,尚可留你一具全屍!”
林師站在門前,一牆之隔,他甚至有些想笑。
幾日前他這位“餘孽”還在慫恿其謀反,被陵南王拒絕得不留情面。然而在離王的罪名下,早已将此無稽之談死死地坐實了,不給人一點辯駁的機會,不過是不敢光明正大地出手,找一個借口,好堵住天下衆生悠悠之口罷了。
回頭向後看去,已經看不見人影了,他深吸一口氣,伸出手,扶上那根本抵擋不住一槍一劍的木門。
吱呀——
他向後拉開木門,面前是禁軍一隊,和一個騎在馬上的人,他沒有見過,不認識,但從衣着能看出,他便是篡位不久的離王。
離王見到他,面色微微流露出一絲驚訝,随即又被掩蓋住了去,他于馬上,居高臨下,眼中流露出一絲冷峻的笑意。
“又見面了,竹字令牌持有者。”離王悠悠然開口,“我知道你殺了杜懷器,不用拿這種眼神看着我,你只身一人,擋不住我手下的禁軍。若你乖乖束手就擒,陵南王府上的那些家仆,我會留他們一命,你的同僚,我也不再多過問,如何?”
語畢,他又遺憾地搖搖頭,道:“但是劉文易必須死,誰讓他姓劉呢。”
林師緩緩放下手,直視着他。
“不過,在捉拿你之前,我有幾個問題。”離王做了個請的手勢,“僵持在這裏太累了,不若我們移步正廳作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