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謀劃
第75章 謀劃
牢房裏陰暗,潮濕。石縫裏滲出水跡,在不多的石壁燭臺的照映下反射出水光。
地上的鋪設的防潮的幹草完全沒有作用,濕漉漉的,又很紮人。林師将衣服的布料向下扯了扯,蓋住了那令人不适的觸感。他靠着牆,阖着眼,往日系在腦後的發帶被他綁在手腕上,墊在鐵鎖下面,讓那冰冷又堅硬的觸感更能讓人忍受一些。
不同于兩側牢房中激烈的嘶吼聲,和痛苦的呻吟聲,林師顯得過于的平靜,甚至在心中細數了一下離王究竟在此地關押了多少人。
很多。
他被押進來時粗略看過,關在這裏的大多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還有不少國子監的學生。
莫不是但凡對他有所抵觸的,都要想辦法押至此處來?
那麽此處為位于何處?是離王私有,還是诏獄?若是诏獄,那麽離王所作所為,未免也太過于狂妄了些,幾乎把那三司當作了擺設。
若是私有……
想到這裏,他又想起劉景珉私宅下的那處地牢來。
離王率禁軍包圍宅邸,破開門時,陵南王府其餘的的家臣們應是躲進地牢中去了,離王當時只在正廳同自己交談一番,便離去了。地牢雖不若鬼市那般保險,但若來者不知此地有這樣一處,也是難以覺察的。
離王既然押送自己離開了,林師望着黑漆漆的、往下滴水的天花板,心想,那地牢裏的那些人,應是沒事了罷......
......
劉景珉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前。
門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刀痕,看得教人膽戰心驚;門死死地關着,和清晨離開時一樣。門前應該是被清理過了,除了被踩得淩亂的花草,看不見血跡。
但那道痕是新的,是清理不掉的,仿佛在挑釁一般地告知他有人攜重兵擅闖此地。
站在他身後的谷餘也被這道痕吓得不輕。他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過了好久,見劉景珉一直僵在那裏,沒有動作,也不說話,他才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喚了一聲:“主上。”
谷餘這一聲喊,才讓劉景珉終于有了反應。
他擡起手,撫過門上的一道刀痕,谷餘餘光中看見他的手在抖,還沒來得及細看清,便只見劉景珉微微一用力。
大門随着劉景珉的動作應聲而開,劉景珉的心也随之猛然一墜,心中的僥幸頃刻間蕩然無存。
門沒有鎖。
随着沉重的“吱呀——”一聲,庭院的光景猝然呈現在眼前。
劉景珉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似乎已經料到了門後的光景——當他看見門上的那些新添的刀痕時,便已經有了些預感。
他深吸一口氣,擡起腳,向前一步,兩步,又停了下來。
有液體從他腳邊緩緩淌過,彙聚在門檻處,聚成一窪。
谷餘站在門外。
縱然他這些年随着劉景珉東奔西走,見過刀,流過血,處理過不少麻煩家夥,但此時見此景,他依然閉上了眼睛,別開了頭,不忍再看一眼。
劉景珉俯下身,伸出手,動作很輕,将那穿着羅裙的小丫鬟的眼睛緩緩地閉上。
“都在這裏了。”劉景珉的視線掃過每個人的臉,終于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厲害,“除了他。”
“林公子......”谷餘終于邁進門,說出了劉景珉不敢說的話,“他被離王帶走了。”
比看見他倒在這裏要好一些,劉景珉深吸一口氣,心想,即使離王能以林師來要挾他,但最起碼他此時還能保持冷靜,不至于當場瘋掉。
此行劉景珉只帶了谷餘一人,剩下的護院與暗衛都留在了此地,但在這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面前,皆猶如螳臂當車。
這一刻他便了然,此行離王、抑或者王黨一派的任何一個人,是帶着禁軍來的,且絕不在少數。他們拿出了那日破開長安城門的氣勢,破開了這長安郊外的一處小小的別院,一個也不放過。
“林公子......武功很高。”谷餘想說些什麽寬心的話來,但此時的所有的言語皆變得蒼白無力起來,他說到一半,也沒了話,沉默了下來。
“他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劉景珉直起身,垂着眼眸,一句話澆滅了自己和谷餘的所有僥幸,“那位赤腳大夫已經警告過他了,若還想要這條命,就不能過度運氣。”
“那只是位赤腳郎中。”谷餘不似往日那般一言不發,眼前的氣氛,總要說些什麽來重燃希望,他道,“林公子的咒法是天文道秘傳,誰都沒有見過......”
劉景珉擡起頭,看向谷餘,他的眼睛裏看不出情緒,他開口,平靜地闡述了一個事實:“那是蘇子栾。”
谷餘僵住了一瞬。
“我希望他是乖乖和離王走的。”劉景珉轉過身,面朝門,“以我對離王的了解,定然會先勸他歸順,對他而言,得離王賞識并不是難事......”
劉景珉長出一口氣:“哪怕他選擇離王,日後同我刀劍相向,最起碼先保住一條命。”
但希望歸希望,以劉景珉對林師的了解,他這樣做的幾率幾近為零。他不會追随一個結合外敵破開長安城門,放任手下的兵在城內燒殺搶掠的人,哪怕他迫不得已。
“你今日也聽到了,三日後李自離率西北軍回京。”劉景珉看向長安城的方向,那最高的宮殿高過城牆,直入雲霄,他的聲音陰恻恻的,道:“陵南王府的人不能白死,我要讓他劉亦和王黨一派,血債血償。”
……
道觀下的廢棄鬼市內,幾人圍成一圈,席地而坐。
“殺了他。” 葉語安抱着涓溪劍,言簡意赅,說道:“我能趁着夜色潛入宮內。”
廿信搖搖頭:“不是這麽簡單便能解決的。”
“民心所向,有何不可?”蘇柳木罕見地與他意見相左,她道,“眼下除了離王,只剩劉景珉一人,若是王憲知能有那改朝換代的魄力,眼下坐在那龍椅上的,便不會是離王!”
廿信皺眉,反對道:“我們在宮中沒有勢力,此番太危險了。”
蘇柳木嘆了口氣,看向葉語安。
葉語安咬着下唇,狠狠道:“都決心篡位奪權了,還在乎那些危險?”
廿信不同意:“既然劉文易得李自離相助,我們有調遣西北軍之能,何不逼上大殿,将離王就地誅之?”
“若是依你所言,三日後西北軍貿然攻城,豈不是和禁軍做了同等勾當?”蘇柳木問廿信,道, “離王姑且尋了個弑君謀反的罪名來處置陵南王與天文道,若我們這般大舉逼上大殿,天下人又會如何看待?西北軍只是底牌,并非第一手段,攻城必然有死傷,不得民心。”
廿信低下頭,沉默了,似乎在思考更合适的解決辦法。
“我有,我在宮內有眼線,能掩護。”劉鳶突然說道,“我想将宮內布防畫下來。宮內暗衛并非滴水不漏,縱然離王嚴防死守,依然有薄弱之處,順着念霏從前找我的那一路,可以突破。”
“新帝即位後積勞成疾,暴病于深夜。”葉語安歪着頭,笑了一下,“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借口。”
“我去宮門前制造混亂。”劉鳶抿了抿嘴,道,“小語潛入宮中尋找機會便能更容易一些。”
葉語安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反駁,被劉鳶一個不容置疑的眼神盯了回去,終于她還是沒有反駁出來,洩了氣,點點頭。
“但凡有計劃之外的情況,莫要硬莽。”蘇柳木站起身,“幾日前陵南王托人送來了藥材,我在道觀等着大家。廿信同西北軍會合,守在外郊校場,若是直到天亮還沒有我們的消息,那便逼上大殿,不必再猶豫了。”
何書坐在一邊,一直未曾言語,葉語安拿胳膊肘撞撞他,問:“你呢?你要是回楊府去麽?”
蘇柳木微微露出一個平和的微笑,道:“抱歉,是我們連累了你,讓你跟着一起受苦了,若是你想回楊府……”
葉語安揚揚頭,接過話:“我送你回去。”
何書咽了咽唾沫,看上去似乎很緊張,終于他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道:“雖然我很想一同,但楊大人身邊……”
蘇柳木收起了那安撫人心的微笑,轉化為一聲嘆息。
“好。”葉語安行動力一向很高,她站起身來,握着涓溪劍,看向何書,“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