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再入鬼市
第76章 再入鬼市
“你若是想接發我們,盡管去。”葉語安在将何書送往楊府的路上,突然說道,“無所謂。”
何書聞言怔了一瞬,随後連連搖頭,慌忙道:“不不不,我……我不會說出去的,我什麽也不知道……”
葉語安盯着何書看了少頃,一撅嘴,轉身道:“我又不傻,你現在在我手裏,當然要這樣說。”
何書正要說些什麽,被葉語安擡手打斷了,她站住身,往前揚一揚下巴,說:“楊府到了。”
何書快幾步,越過她,有小厮迎來楊府的大門。葉語安目送何書進門,正要轉身躍走,突然聽見何書的聲音又明知故問,道:“如果你們失敗,會死麽?”
“會啊。”葉語安背着手,神色倒是輕松,她的眼睛滴溜溜一轉,道,“不只失敗,但凡方才我們進城時被守衛發現,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所以......你确定要站在門口再同我多聊幾句麽?”
何書眼神中的慌張一閃而過,盡管他也曾因言辭激烈而下過獄,但這幾日所經歷的對他來說确實還是有些刺激過大了。他瑟縮了一下,片刻後像是想起了什麽,又重振旗鼓,看着葉語安堅定道:“你們會成功的,你們燃起長安的火,我也要來添一把柴!”
“還是先陪在楊大人身邊,讀好你的書罷。”葉語安朝他做了一個“誰知道呢”的表情,她似乎看出何書在記挂什麽,咧嘴笑了一下;大門緩緩落上時,何書聽見她最後說:“......有我在,文若公主不會有事的。”
随着楊府大門“吱呀——”一聲關閉,葉語安收起笑容,也轉身離開。
“長安城裏的野火,燒了十年了。”她走出一段距離,又再度回頭向楊府的大門看去,自言自語,喃喃道,“一刻也沒有熄滅過。”
剛走了沒兩步,突然覺得額間一涼,葉語安擡手一摸,随之擡頭向空中望去,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大雨傾瀉而下,澆透了整座長安城。
......
冬日裏罕見的雨水冷得透骨,劉景珉只身踏入道觀時,已經被這瓢潑大雨澆得濕透了去,腦後往日梳起的馬尾已經垂了下來。
他從城郊私宅一路來,途中遇了兩波截殺,他彼時只覺得氣沖胸口,辨不得來者究竟是王黨派來的人,還是其他什麽的勢力,對其皆是揮劍即斬,只知進攻,不知防守。待截殺者皆亡命于劍下,他直立于城郊林中,片刻,盯着手中指向地面的劍,有血水順着劍身流下,很快便被雨水沖刷了去。
待劍身又得幹幹淨淨,他又邁步,繼續向道觀的方向行進。
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去了道觀。
他揮劍滅了最後一個截殺者的口,彼時腦中已然混亂一片,但唯有這一個念頭還在堅持,若是被人發現自己的行蹤,必惹殺身之禍。
那與西北軍的交接、城郊私宅的血債……此前的一切便皆失去了意義。
如此想着,她踏入了道觀的大門,道觀還是一如既往被煙霧缭繞着,像是屹立于雲端的仙界,觀內依然那般景象,同從前他同林師來此時,沒有任何變化。
他邁着沉重的步子向前,站立于香壇前,瓢潑大雨已然将香壇中的香火徹底撲滅,他又從觀內取了三柱香,學着之前林師打開鬼市大門的動作,拜了幾拜。
他知道天文道的衆人此時藏匿在鬼市之中,他此番要尋求他們的幫助,要将林師的消息告知于他們。
他原本并不抱任何希望,但當那幾柱剛被取出就被打濕的香插入香壇時,那通往地下的石門竟轟隆隆地打開了!
半月開,半月關。
香火續,鬼市來。
鬧市中,莫把跟頭栽。
随着那聽過一次的歌謠聲響起,劉景珉怔在了原地,谷餘曾向他提起,這座鬼市只有林長兮能夠打開,他是打不開的;此番天文道衆藏身于此,便能說明此地唯有天文道人士方可入內,自己也理所應當是打不開的。
為何他能打開?
他先一步反應,是自己帶着的那塊仿制的雕松玉牌,莫不是王憲知仿制得太過逼真,教這天文道設計出來的勞什子機關認定他也是天文道之人,但他随即又反應過來,那仿制玉牌應是在長安城內的陵南王府上,被他随手放在不知哪格書架上了。
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手剛摸到腰間,便覺得內側有一塊方形的突起,掀開衣擺,一杯雕工細致的玉牌系在扣帶上,在陰雲下發出不那般明亮的流光。
那流光轉瞬即逝,轉眼間又和之前那枚仿制的雕松玉牌相差不大了。
不同的是,這枚玉牌上雕的是竹。
玉質的竹案栩栩如生,竹杆挺立,竹葉飒飒,似乎還能聽見風吹竹林的波濤聲。
這是真正的天文道玉牌,是林師的玉牌,林師将自己的玉牌留給了他。
劉景珉小心翼翼地将玉牌解下,系在了腰間更保險的位置,讓它不至于被雨淋濕。
随後他踏上石階,順着那已然長明的雕花燭燈,往鬼市中走去。
劉景珉渾身濕漉漉地出現在鬼市時,四個人齊齊吓了一跳。
劉鳶停下了沾着幹墨,繪制布防的手,廿信最先發現了劉景珉沾在鞋邊的血跡,頓時瞠目結舌,好一會兒才試探着、小心翼翼地問:“殿下,您動手了?”
劉景珉順着階梯一路下來,傾身坐下,沉默了很久,久到廿信以為他不會說話了,才張開口,道:“離王動手了。”
廿信眉頭一皺,察覺到此事并不如人所料,心中的不安頓時湧上心頭,他問:“殿下,此話何意?”
劉景珉深吸一口氣,浸透發梢的雨水順着他的臉頰流淌下來。他一路冒雨狂奔,雨水将那大氅衣襟全都沾透了,看上去狼狽地不成樣子,他道:“今早我西行遠赴西北軍駐營同李将軍交接,離王攜禁軍,趁此空隙抄了郊外私宅。”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聲音嘶啞着訴說那一個令人無法接受的事實:“郊外私宅上下,無一活口。”
蹲在劉鳶身邊的蘇柳木倏然起身,甚至顧不上儀态,驚叫道:“什麽!?”
“當啷——”
同時是金屬撞擊地面的聲音,那把燦目的涓溪劍揚起地上一陣塵土。葉語安雙目瞪得渾圓,那個詞撞過來時,她只覺得腦海中嗡鳴一片,僵在那裏好一會,才突然快步沖向劉景珉的方向,絲毫不顧及什麽尊卑地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怒喝的聲音帶了哽咽和顫抖,喊道:“那我師兄呢!!?”
廿信同樣滿臉不可置信地看向劉景珉。
劉景珉垂着眼睛,任她抓着衣襟,聲音悶悶而又無力,他道:“我,不知道......”
蘇柳木急忙上前來,将葉語安圈在臂彎裏,扶着她的肩膀,試圖讓她冷靜下來,一邊看向劉景珉,柳眉微蹙,不可置信,問:“何為......不知道?”
劉景珉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他低聲道:“他不在其中。”
他擡眼,眼眶進了雨水,激得通紅,他道:“若樂觀而言,他外出去了,對私宅發生的一切并不知情。但更有可能的是,他被離王帶走了......”
劉景珉哪怕想騙騙天文道衆人,也騙不了自己,那門上殘留的、打鬥的痕跡,明顯得無法讓人忽視。
“怎麽可能!我師兄武藝比我還要高上一籌,區區離王怎麽動得了他!!”葉語安的眼淚控制不住瞬間一湧而出,她的手死死收緊,喊道,“你把他弄到那裏去了!你把他還給我!”
“小語!”蘇柳木握住葉語安的手腕,迫使她的力氣松緩下來,焦急道,“此間當務之急,最忌內讧!此事殿下也不願看到,小語!你先冷靜下來。”
終于,葉語安手指處的力氣随着蘇柳木的輕撫緩緩松懈了下來,怒目而視的眼神化成了哀求,道:“他不能有事,我求求你……把他還給我,我只有他一個家人了……”
一時間整座地下鬼市都安靜了下來,唯有葉語安的哽咽聲,和不知是誰發出的一聲嘆息。
劉景珉張了張嘴,一向能言善辯的他此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他移開目光,看向別處,不知在作何所思。
最後葉語安松開手,向後靠在蘇柳木臂彎中,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而後指着劉景珉,咬牙切齒,道:“......陵南王,我師兄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定饒不了你!”
廿信與幾人相比要更為冷靜些,他面色嚴肅,意識到另一個問題的所在,問:“西北軍抵京了?我怎并未收到情報?”
劉景珉擡手松了松領子,輕咳幾下,緩過勁來,他搖搖頭,低聲道:“尚且并未,是我操之過急,私自往西尋着過去與之會合,若不是這樣......”
“不。”一直未曾言語的劉鳶突然開口,打斷他,道,“不如換而言之,幸好你不在。”
一瞬間,幾人的目光齊齊向她掃射過去,劉景珉一怔,反問道:“......何意?”
劉鳶拍拍裙擺的土,站起身來,緩緩說道:“道觀比你的私宅更為顯眼,但很明顯,離王沒有圍困道觀,反而尋着你的私宅去了,更不惜動用禁軍——同那攻城一戰相同。他并不是沖着林公子去的,而是你,陵南王。”
“離王的目标是你。”劉鳶輕嘆一聲,向劉景珉的方向走了兩步,繼續道:“以你之力,即使在,手中無西北軍助力,也定然無法擁有抵禦禁軍之勢,但一定會做了離王的刀下冤魂。”
她站住身,撇開視線,說道:“你我皆為皇家血脈,他定不會手下留情。”
劉景珉沉默着,沒有答話。
“可是。”葉語安看向劉鳶,猶豫了一下,又彎腰拾起涓溪劍,堅定道,“不行,我要去找他!”
“我已經派人手去了。”劉景珉說,“谷餘領隊,所有能調用的,都去了。”
幾人這才忽然發覺,往日經常跟随左右的谷餘并不在此,劉景珉是一人獨自來的。
“公主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我沒有借口,人是我弄丢的,我要把他完好無損地找回來。”劉景珉擡起頭,眉尖壓得很低,眼眸中黑沉沉一片,透不出一絲光來,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扶上腰間那把随身的佩劍,咬牙道,“我答應你,若找不到,我就去陪他。”
蘇柳木倏然一愣,但看向劉景珉時,又忽覺他此言并非玩笑,終于她扶着葉語安,感受到她卸下來的氣,輕輕搖搖頭,道:“此間生死,無非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