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柳儀溫一旦決定的事情沒有人可以勸說, 安頓好了諾諾,就帶着招攬民間大夫的告示坐上了回京的馬車。

南越塵在背後打點一切, 一路上十分順利,只用了三天就抵達了京城。

京城中的流言比外頭更多,說什麽的都有,凡事揭了告示來京城的醫師都被統一安排住處,統一進行考核,以免有人渾水摸魚,最終都達标者才能進去內宮。

一共有兩個人合格, 均順理成章地進了內宮。

這才知道,如今內宮由皇後只手遮天, 一些忠心為主的朝臣們一方面為皇帝身體着想, 另一方面不相信皇後與太醫的一面之詞, 所以提出張貼告示, 廣納能人異士, 探究皇帝真正的病因。

另一位醫師是冀州人,舉止端莊面容沉靜,似乎一點都不懼怕天家威儀。

乾清宮的門口有重兵把守, 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一個小侍衛看了柳儀溫一眼。

皇後端坐正殿, 垂下珠簾,堂前還站着丞相等幾位要臣, 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二人, 先是問了另一位醫師,然後到柳儀溫。

柳儀溫頂着一張平平無奇的臉畢恭畢敬地回話, “回皇後娘娘,草民方義, 來自于宛城,家中世代為醫……”他抖抖索索地介紹着自己的來歷。

早在這批大夫進宮之前,皇後就已經把他們的家底摸了個底朝天,自然不會有所懷疑。

“去看看陛下。”

柳儀溫顫抖着腿站起身,弓着身子跟在領頭公公的身後進了內殿。

随着殿門打開,一股藥材味撲面而來,柳儀溫輕輕地嗅了嗅,判斷其中都是什麽藥材,并沒有發現什麽異狀,而旁邊随侍的太醫竟然是張之勇的徒弟周立。

隔着幔帳伸出了一只蒼白無力的手,總管太監搭上了帕子,才讓他們輪流上前診脈,柳儀溫輕輕地搭了脈象,眉心一跳。

起先是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內裏虛空,氣走游絲,是典型的命不久矣的症狀,但仔細探聽之下,柳儀溫發現了細微的差異,皇帝如今這樣不是自身身體原因,而是藥物導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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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完脈之後,他們被輪流叫去回話,大抵就是皇帝年歲已高,身體欠佳,又偶遇風寒,久病成疾,病症郁結于心無法排解,到了彌留之際,就算用藥,也只能緩解一二。

皇後立刻垂淚,拿着帕子擦拭着眼角,丞相亦是滿面愁容,道:“既如此,便讓他們留下,與太醫一同斟酌用藥吧,皇後娘娘意下如何”

“只要能治好陛下的病,一切由丞相做主。”

就這樣,柳儀溫與另一位祝醫師留了下來。

祝醫師搗着藥,湊到柳儀溫身邊來,小聲問道:“方大夫,你瞧出什麽了嗎”

柳儀溫搖了搖頭,還是和皇後的那套說辭,但他知道并非如此,是有人故意為之,那人心思精巧,尋常醫者恐怕不能察覺到。

但他已經跟着柳慶與魏伯增學習了許久,一些細微的小變化不會輕易放過,當務之急就是要找到下的什麽藥,然後在神不知鬼不覺地情況下治好皇帝。

還有,他得去找安妃娘娘通個氣,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如今在這宮裏唯一能夠信任的就是安妃娘娘了,希望她可以不計前嫌。

安德在皇帝床前伺候湯藥,柳儀溫有種見到熟人的欣喜感,但由于戴着人皮面具,安德認不出他。

柳儀溫不知道安德是否是皇後的人,不敢輕舉妄動,但跟他旁敲側擊地打聽安妃娘娘與其他後妃都在佛堂,為皇帝祈福。

這些天,柳儀溫、祝醫師與其他太醫都兢兢業業地守在皇帝的床前,時刻關注皇帝的狀态,柳儀溫在暗中偷偷地皇帝下藥。

那是可以改變脈象卻不會對身體有任何影響的藥物,一邊造成病重未好的假象,一邊在偷偷地治療皇帝的身體,至今沒有人發現。

已經在宮裏待了差不多十多天了,柳儀溫已經摸清了侍衛輪值的規律,趁着看準時機溜了出去,打算去找安妃身邊相熟的小宮女。

柳儀溫心中很緊張,哪怕是從前走慣了的一條路也讓他神情緊繃,一絲絲的風吹草動都讓感到害怕與恐懼。

盡管他已經足夠小心了,盡量避開人群,可在走到拐角處時,被一個人大力地扯進了懷裏,進了一間屋子。

柳儀溫立刻從袖口裏滑出銀針,在即将刺入那人的皮膚時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阿溫。”

柳儀溫渾身一僵,瞪大了雙眼,像是不可置信一般,轉過頭看向那個侍衛打扮的男人,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眼圈瞬間一紅,顫抖着手指去摸他的臉,“殿……殿下……”

宋琲連忙去擦柳儀溫的眼淚,心疼壞了,輕聲哄着,“不哭不哭,你真是瘋了,居然獨身一人跑到宮裏來!”語氣既是責備又是疼惜。

這只小兔子真的越來越大膽了,虎狼窩也敢直挺挺地闖進來。

柳儀溫緊緊攥着宋琲的手,一刻都不放開,生怕一松手,人就從指縫中溜走一般,“我聽到你墜海了,下落不明,我在月城得不到你們的消息,我寫給你給哥哥的信,沒一封回應,我一天都等不下去了……”他淚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根本控制不住。

有失而複得的喜悅,有這些天擔心受怕的委屈,有太多太多的情緒了,在這一刻終究是忍不住了。

宋琲抱着柳儀溫坐下,透過這張平平無奇的臉皮看向真正的他,又親又吻的,“沒事了沒事了,我們都沒事。”

“你什麽時候發現我的”他臉上還貼着大叔特制的人皮面具呢。

“你來乾清宮的第一天,你說過,一個人的容貌再如何變化,行為舉止氣息是不可能會變的。”宋琲目光柔和,“只是我一直沒有找到機會接近你,今天晚上我發現你在鬼鬼祟祟的,怕你有危險就拽住了你,你要去幹什麽”

“我要找安妃娘娘,你出了意外,什麽消息都沒有,我很擔心,我看見宮裏找大夫,我就來了,我……我在宮裏舉目無親,誰都不相信,能找的就只有安妃娘娘了。”柳儀溫攥着宋琲的衣襟,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還是有些不安,時不時地往門外瞟去。

宋琲看出了他的想法,寬慰道:“放心,這裏不會有人來的,我沒事,這些都是假的。”

“假的”柳儀溫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淚水。

宋琲抹掉了柳儀溫最後一滴淚珠,“嗯,只是為了讓皇後他們放松警惕。”

“那我哥哥呢”

“許懷清只是被貶黜,性命無虞,正與我們裏應外合着。”

柳儀溫愣怔了一下,眼睛瞪得滾圓,染上了怒氣,他在月城擔驚受怕,竟然都是假的,他狠狠地錘了宋琲一拳,“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氣,饒是宋琲也不由得心口一痛,但他不在乎也沒有躲開,而是握住了柳儀溫的手,嬉笑着,“再打也別用自己的手,打痛了怎麽辦。”

柳儀溫斂着眸色,氣還未消,宋琲見狀連忙解釋,“是我輕敵了,事情發生的太突然的,是真的差一點回不來,太子勾結了左将軍,想讓我死在海裏,我是死裏逃生跑回來的,萬和如已經倒臺,皇後失去了一大助力,他們不得不想別的辦法。”

“給皇帝下藥嗎”

宋琲點了點頭。

萬和如是不行了,但萬家還在,宋珩的太子之位沒有被廢黜,一切就還有機會,不過皇後已經意識到皇帝有了廢太子的心思,時間早晚的問題,為了登上九五之尊保住皇位就只要讓皇帝神不知鬼不覺死掉,這樣尚在太子之位的宋珩就可以順理成章的繼位。

所以皇後才要在途中暗殺柳慶,就是為了在皇帝身邊安插自己的人,又将宋琲支出去,除了心腹之患。

非太子一黨的朝臣們不信皇帝會突發惡疾,久病不治,便由丞相和皇後提議,招攬能人異士,一同為陛下醫治,皇後迫于壓力同意實施。

“那個祝醫師是丞相的人”柳儀溫瞬間是想通了其中的關卡。

既然有所提議,那肯定是要從中安排自己的人進來,才能保證不被皇後等人收買,探究皇帝的真正病因。

“是。”只是那個祝醫師醫術不算特別高明,看不清陛下的病因。

“陛下根本沒有生病,是有人下了慢性毒藥,那藥古怪,輕易摸不出脈象,所以太醫院的禦醫們才會束手無策,”柳儀溫很慶幸,他和魏伯增學了些皮毛,有些歪魔邪道的功夫,才摸清了脈象,“我已經偷偷地在給陛下醫治了,只是周立謹慎,我還沒有查到那究竟是什麽藥。”

宋琲翻出了一個布袋,遞給了柳儀溫,“這是我在周立房間裏悄悄撿來的藥渣,你看看有沒有用。”

柳儀溫趕緊撚了一些輕輕地嗅了嗅,立刻知道了周立使用的是什麽藥材,“我知道了,我一定可以治好陛下的。”

“不行,”宋琲立刻拒絕,“這裏太危險,你必須馬上走,我已經安排了人,秘密地送你出宮。”

他告訴柳儀溫一切,是為了解釋自己杳無音信的原因,是為了讓他不要讨厭自己,恨自己,不是要讓他留下來犯險。

“宋琲,你要再一次抛棄我嗎”柳儀溫握住了宋琲的手,緊緊地盯着他的眼睛,眼眸中滿是擔憂難過與無盡的不舍。

“……”宋琲頓住了,可是這事關柳儀溫的性命,不能由着他來的,“這不是抛棄,是保護,你乖一點,好不好等事情成功了,我就會……”

“諾諾說很想你,她已經快一年沒有見到你了,你是想要她永遠失去父親嗎”

宋琲說不出話來了,他何嘗不想柳儀溫,不想諾諾,自從諾諾出生,他都沒有抱過幾次,他連諾諾什麽長牙,什麽時候會說話的都不知道,他錯過了太多了。

“可……”

柳儀溫直接打斷,“我走了,你們要如何醫治陛下,陛下是你們這一環的關鍵,不管你們是不是有軍隊埋伏在外面,等着甕中捉鼈,只要陛下死了,太子就會繼位,而埋伏宮外的你們就會成為叛軍,株連九族。”

“不行,”宋琲的态度依舊堅決,“我已經弄到了藥渣,只要送出宮就可以……”

柳儀溫知道宋琲不會同意,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催他離開,所以直接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為自己據理力争,“就算你們将藥送出去,得到了解決的方式,來來回回要耽誤多少時間陛下的情況等不得的。”

他們是在兵行險着,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如果不能皇帝徹底咽氣之前将他們拿下,後果将會不堪設想。

“我知道陛下中了什麽毒,知道怎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醫治,我對你們絕對忠誠,不會洩密,我是現在最好的選擇,你讓我留下,至少……至少我可以幫你們,我真的不想活在擔驚受怕,活在愧疚之中了。”

宋琲被柳儀溫說動了,稍稍有些動搖,可是不是這樣的,不該這樣的,他絕不能讓柳儀溫陷入窘境,于是望向了他的後脖頸,舉起了手。

柳儀溫察覺到他的意圖,冷冷地看着他,“你敢打暈我,把我送出去,我就再也不要你了,諾諾也不會要你。”

宋琲一怔,手緩緩地放了下去,艱澀且祈求地喚了一聲,“阿溫……”

“宋琲。”柳儀溫堅定道。

最終宋琲嘆了一聲氣,将頭擱在柳儀溫的肩膀上,妥協了,“如果……,諾諾怎麽辦啊”

柳儀溫抱住了宋琲輕輕地拍了拍,“諾諾有師父,有大叔,有小莫,有小巷子裏的每一個人,他不會受欺負受委屈的。”

沒有父母雙親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事到如今,已經是沒有辦法了。

兩人就這麽靜靜地抱着,貪戀着雙方身體上的溫暖,享受彼此的溫度,一刻都不想放開,他們已經将近一年未見了,但沒有多少時間留給他們敘舊。

轉眼之間又到了分開的時候。

一炷香之後,宋琲依舊是守門的小侍衛,而柳儀溫依舊是宛城的方大夫。

柳儀溫将熬好的藥遞給了安德,周立忽然道:“等一下,拿來給我看看。”

安德将藥碗呈了上去,柳儀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雖然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在藥裏偷偷放改變脈象的藥丸,但就是不由自主地緊張,不由得咽了咽唾液。

最終周立什麽都沒有發現,柳儀溫松了一口氣,看着安德将藥喂給了皇帝。

“周禦醫,陛下什麽時候會醒呢”柳儀溫試探地問道。

周立對這兩個新來的大夫都不放心,主子娘娘讓他盯緊了,立刻警惕起來,“你管這麽多做什麽”

柳儀溫刻意壓低了聲音,“我也是擔心,不瞞您說,你當時是沖着賞銀來的,誰知道……誰知道陛下病得這樣重,到時候要是有個萬一,我……我還能回家啊”

周立放松了下來,對這個大夫嗤之以鼻,不過是貪財之輩罷了,“你放心,既是為陛下,結果如何都不會虧待了你。”

柳儀溫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故作松了一口氣,一臉地谄媚,“那就好那就好,草民一定配合好周禦醫,盡心侍奉。”

和宋琲待在一起久了他都會做戲起來,一點都沒有被看出破綻。

忽然,外頭傳來了聲音,“太子殿下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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