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醒來

第01章 醒來

“好你個柏若風,離開前答應我的全都忘了個幹淨。你最好是健康回……”

在怒氣滔天的絮絮話語下,俯身掀開被子檢查的黑衣男子沒發現,躺着的人薄眼皮下眼珠不安地滾動着。

黑衣男子一手扣住蒼白的腳踝,另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把昏睡不醒的人褲管卷撸起,還沒等他檢查。便聽得嗆咳聲在屋內響起,黑衣男子一驚,擡頭便對上雙清淩淩的眼睛,直直倒映着他愣住的模樣。

那眼睛眨了眨,初醒之人迷糊晃了晃腦袋,睜眼仍是暈眩不止的重影。但他是有感覺的,尤其是被掀開被子的地方涼飕飕,久未說話的嗓子擠出一道氣聲:“你誰啊?”

人的虛影在床前晃來晃去,他見那人要逃,身體比大腦先反應過來,迅速直起身擒住對方左腕,卻被靈敏躲開。柏若風一把撲過去,沙啞的聲音有力喝道,“站住!”

門外夜間打着瞌睡的小厮被這聲驚醒,舉着燈走進來,眼看就要進屋,“誰在說話?”

地毯上,被仰面砸倒在地的黑衣男子回過神,硬是把趴自己身上的樹袋熊提下來,三兩步跳窗而出。

深更半夜詭異的動靜接二連三,小厮吓得最後一絲睡意全無,睜大了眼快速跑過去。匆匆忙忙繞過屏風,點了房內的燭火,回頭見着昏迷多日的人帶着錦被坐在地上,睡前明明已經關上的窗戶如今大開。

“少爺!”小厮驚喜叫道,連忙過去把人半扶半抱而起,“您終于醒了!”

柏若風擡頭看他,往日堅毅的面上如今卻顯出幾分孩童的茫然,手掌隔着被子用力按着雙腿,似乎沒弄明白自己雙腿怎麽不能動了,竟連挪個位置都不能。

入夜,鎮北候府從裏往外星星點點亮起燭火。老管家一邊喊人趕緊去請太醫來把脈,一邊吩咐準備餐食溫水,每一絲白發都飄蕩着歡喜。

個個忙的腳不沾地,唯獨這家主子懶懶散散半靠在床榻上,端着喝了一半的水杯,漆黑長發散在肩頭,一張臉不食煙火般俊美,眸子卻亮晶晶地看着來往的下人。

他昏迷不醒時若一尊俊美卻沒有半點生氣的玉像,醒着時似雪嶺消融,鋒銳的眉眼間洋溢着無盡的生機,暖陽般溢滿活力,饒有興致看着下人們忙碌,腦袋時不時小幅度跟着對方移動的方向。

“二哥!”

柏若風擡目,見一窈窕影子從屏風外繞進來,芙蓉面上露出笑來,“二哥,你終于醒了!”

女子有着讓人見之難忘的美貌,從屏風外繞進來時恍若從畫卷跳入人間,卻無神女的高冷,恍若蘭若寺中的妖精。她捏緊手帕,擔心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柏若風,“二哥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為何不說話?”

“你喊我哥?”柏若風把杯子遞給旁邊伺候的人,打量着面前現撿的妹妹,“你又是誰?”

女子僵住了。柏若風擡頭看去,卻錯覺般看到手帕掩唇的女子眼中閃過絲喜意,但那喜意很快消失,轉而是滿目擔憂。

她款款坐在下人端來的木椅上,優雅得體中,對兄長的失憶摻了幾分她自己沒意識到的理所當然,“二哥,你當真不記得我?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當然記得。柏若風想,他記得自己平生二十來年的所有事情,但樁樁件件都不會與眼前古色古香的世界有一點牽扯。

哪怕是有一點……他的視線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卻浮現起另一位女子的模樣。他妹妹也不長這樣。可是這裏古怪的事情豈止一件。柏若風摸摸下巴,看着她的眼神帶上些許新奇。

端坐的女子見他不吭聲,又不放心般反複試探幾次,見柏若風當真一點都不記得了,才開始給他介紹身份。她的話語說的順暢又自然,仿佛排練過千百遍。

言道此處是京城的鎮北候府,不久前北越來犯,兩軍交戰,死傷無數,鎮北候夫婦力戰而亡,以身殉國,世子被擒。鎮北候府只剩下兄妹兩相依為命。

在京城作質子的柏若風不聽勸阻,執意前往邊疆領柏家軍對敵,帶領柏家軍絕地反擊,南曜大勝。

新帝登基,念在年少兩人情分,特召柏家兄妹入京療養傷勢。

三言兩語帶過從前,自稱柏月盈的女子面上滿是淚痕,拉着他袖子,“沒想到路中遇到北越賊人埋伏,馬車滾落山崖。還好、還好天佑二哥。”女子心有戚戚然,“我們才得以回到京城。”

柏若風聽了一耳故事,心中無甚喜怒哀樂,倒是有幾分對英烈的感慨。他想到什麽,捏緊腿上錦被,追問,“此話當真?那我這腿是怎麽回事?天生殘疾嗎?”話剛出口,他就覺出不妥,如果是天生殘疾,沒理由還能在故事裏領軍作戰。

“當然不是。”柏月盈以手帕輕拭淚,“是二哥在戰場上傷的,二哥用這雙腿,換來國家安定、百姓安康,實屬大義。”她平波無瀾敘述着。

“原來如此!”柏若風一合掌,恍然大悟,哈哈笑道,“你說的這些我都毫無印象,就算是你,我也覺得陌生得很。可能是摔落山崖時摔到腦袋了吧。”

“不過妹妹,既然你我摔落山崖,其餘人又全被殺了。”他問,“那你一個人是怎麽把我弄回來的?”柏若風目光好奇地在柏月盈身上晃了一圈,不是他看輕柏月盈,柏月盈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腰肢盈盈一握,與美貌相對應的就是,他怎麽看對方,力氣都不會大到哪裏去。

“莫不是妹妹把我從崖下一步一步背回來的?”他拉過柏月盈的袖子,十分感動,“辛苦妹妹了。”

對着這仿佛盈滿期待的雙眸,柏月盈愣怔片刻,雖然很想點頭,卻不得不說出實情,“我如何帶二哥回來?只是我們運氣好,路上遇到個好心人,他把我二人送回。如今我已把恩人安置在府中。等二哥痊愈了便讓你們見見。”

這下輪到柏若風面色古怪起來,松開手,“你口中的恩人,叫什麽名字?”

柏月盈一筆帶過,“姓張,名朝。只是個山間砍柴人,二哥何必在意?”

張朝?柏若風心裏升起一個荒謬的猜測:這接連同名同姓人物出現在眼前,以及這熟悉的朝代背景,讓他自己莫不是進了那個游戲裏?

都說一花一葉一世界,怎麽他那麽幸運呢?

不等二人說更多話,老管家帶着終于趕來的太醫進房,柏月盈連忙起身讓出位置,一群人又忙碌起來。柏若風把所有猜測咽下去,乖乖聽從太醫指令接受檢查。

太醫診斷後只道柏若風如今沒有大礙,只需以後好好将養着,開了藥方就回去了。

柏家如今只剩兄妹,柏若風重傷且失憶,這府便剩柏月盈主持。柏若風剛剛才醒,精神得很,巴巴地還想拉着自己那妹妹聊會天。可柏月盈一舉一動十分有禮數,她把下人都遣回去休息,留了小厮守在外邊,自己也行禮告退,只說明日再來探望。

柏若風這一醒,一時半會便睡不着了。百無聊賴地睜眼看床底的雕花木欄和床帳,揉着被角,思索着自己來這之前究竟都做了什麽。

似乎也沒做什麽。他仔細回憶着,妹妹難得休假回家,他給人準備了一碟子點心,敲開房門,就見妹妹沈詩雨在玩游戲。

玩什麽來着?他閉眼,沒忍住用手掌敲了敲自己腦袋。是了,詩雨她在玩一款叫什麽皇後什麽養成的古董游戲。

簡陋的立繪在光腦上顯得如此格格不入,他見人實在喜歡,便提議給對方做成全息的。再然後,他躺在游戲倉裏測試已經半成品的游戲,再睜眼,就到了此處。

是大夢一場,還是他只是在款全息游戲中?只要把柏月盈培養成皇後,是否就能功成身退?可是這裏太過真實,又有可能是時空穿越。那原身還在這身軀上嗎?問題數不勝數,亂成一團毛線球。柏若風尚沉浸在思緒中,門被人輕輕打開,木頭間擦出細微的嘎吱聲。

他迅速撐着被褥起身,便看見一人舉着燭火過來,腳步輕的幾乎聽不見。

黑暗中一朵燭火飄蕩到桌上,映出來來人一身黑衣,凜冽的鳳目眯起,壓低嗓音陰森森道,“柏若風,聽說你失憶了?”

柏若風不會認錯,這張臉顯然是他剛剛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那個掀他被子的惡劣家夥!

這人竟沒走。

“又是你。三番五次打擾人休息,你到底是誰?”柏若風試圖盤腿坐,卻發現自己殘腿無法擺出這個姿勢,只好轉了個方向面向來人,背靠床榻挨着的牆,端詳道,“看你衣着不俗,莫不是我哪位兄弟?”

黑衣男子沉默一瞬,堅決否定他的猜測,“不,都不是。”他裂開一抹惡劣的笑,“我是采花賊。”

“喲?還采花賊?”柏若風臉上明晃晃寫着不信。此人喊他名字的口吻熟稔至極,再結合剛醒時他迷迷糊糊聽到那句話,能判定男子顯然認識原身,且關系匪淺,似友非敵。柏若風想了想,抱臂而坐,悠悠發問,“那……這位采花賊公子,您深更半夜有何要事?不說我可就喊人了。”

這話一出,男子頗為驚奇看着他,不知想到什麽,唇角一勾,“你喊,喊破喉嚨都沒人聽見。”

面對如此調戲良家婦女的話術,柏若風演不下去了,微微睜大眼看着來人,“你、”他忍俊不禁,叱道,“嘿!你這人腦子有毛病是不是?”

這人湊過來,辯駁道,“外邊的小厮被我點了睡穴。”頓了頓,他說,“我真是采花賊。”

他說這話的時候,俯身把被子掀起,卷起輕薄的褲管。柏若風揚眉,這次沒有反抗,只抱臂靠在牆上,好整以暇看這人探查般仔仔細細把這雙殘腿摸了一遍。男子眉頭緊鎖,顯然傷勢不容樂觀。

“哪有壞人會說自己是壞人的?”柏若風樂了,“何況什麽時候一個賊子有這般大的本事了?你是我朋友,”他右手猛地圈住這人脖頸,掌心按着男子後腦勺,使了點勁下壓。兩人面對面對視着。

看着眼前人深邃的黑眸,柏若風口吻越發篤定,聲音卻輕飄飄若羽毛落下,“我一見你便覺得熟悉。是過來看我傷勢恢複得如何?這回,我可猜對了?”

“又猜錯了。”男人仔仔細細打量他眉目片刻,怎麽看都看不夠似的,眼中浮上層暖意。卻忽然掙開他的桎梏,在枕邊放下一個香包。直起身,面無表情,“若沒點武功,尋常人也不敢來這将軍府上。我既敢來,那就是不一般的賊人。”

他轉身往來時方向走去,在窗前頓足,側臉幽幽道,“柏若風,我不會告訴你我是誰。若想知道,就想辦法早日恢複記憶。”

“若一直恢複不了呢?”柏若風給自己蓋好被子。

“恢複不了啊。”男子嘆息一聲,“那就別怪我欺負人了。”說罷身影已經消失在窗前。

柏若風驚羨不已,“當真是高手?!”若不是不方便,他都想去那窗邊看看這人跑哪去了。

徒留下枕邊的香包散發着淡香。柏若風看了兩眼,沒忍住好奇,拿起來抵着鼻尖嗅了嗅,緊繃的神經竟神奇般緩下來,有了些困意。

香包,還挺好聞。意識緩緩沉落,柏若風抱着被子滾了兩圈,趴在軟枕上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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