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叫哥

第02章 叫哥

翌日,柏若風睜眼時天光剛亮,春日的風從外邊吹進來,帶着涼意。用過早飯,他喊小厮帶他轉轉。

小厮打着哈欠推來一把有些沉重的木輪椅。柏若風在他幫助下費力把自己挪上輪椅。

将軍府占地面積不少,亭臺樓閣、廊亭水榭一應俱全。但是人丁着實稀少,除了寥寥幾個家仆外,柏若風再難看到別的什麽人。他坐在輪椅上給小厮指想去的方向,像逛博物館般轉着,看什麽都稀奇。

路上恰好遇到正在澆花的老管家,老管家聽到柏若風說想随意逛逛找回記憶,便丢了水壺迫不及待跟上。

于是三人同行。柏若風負責欣賞,小厮在輪椅後默默負責推,老管家元伯絮絮叨叨回憶往昔,時不時感嘆一句以前侯爺候夫人在這如何如何,二少爺以前在這最愛如何如何。

一會兒說他愛在後院空地練武,兵器架還在那立着;一會兒說他愛呆在書房,房間裏有許多珍藏書籍;一會兒說他愛在亭子裏畫畫,荷花池描了一遍又一遍,說着說着老淚縱橫,最後感嘆天佑二少爺平安回來。

聽起來這偌大的鎮遠侯府,盡是他一個人的痕跡。柏若風有些稀奇,“怎麽沒聽到你說世子和小姐?”

“二少爺,自您十三歲時入京做太子侍讀,便長期獨居于此。”元伯委婉地告知他質子的生活,“世子和小姐都在北疆住着呢。唉,想起以前還在北疆時,您與小姐尤為活潑,上樹捉鳥下湖抓魚,沒什麽不能玩的,可把将軍氣得臉紅脖子粗。這時候,世子總是小大人般擋在面前。”他露出懷念的微笑,思及如今侯爺侯夫人離世、世子被擒的境況,沉沉嘆了口氣,生硬轉移話題,“如今小姐當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柏若風聽着就像聽別人家的故事,沒什麽感覺,“妹妹今年多大?定親了嗎?”

“及笄已有兩年。”元伯見他似乎對此有些想法,“前些年戰事耽誤了她的婚事,少爺可是有看好的人選?”

柏若風笑而不語,暗道這可是皇帝的未來皇後,天生鳳命,他哪敢亂安排。不過,倒是可以試試能不能把人送進宮。柏若風一敲掌心,幡然醒悟:按照書籍裏邊這種奇遇的發展規律,這要是成了,或許他就能回去了呢?

小路兩邊長滿草木,三人順着花園小徑漫無目的地走,輪椅劃過颠簸的石子路。柏若風眼尖,隔着草叢間隙一下子捕捉到一個布衣男人有些鬼祟地從後門進來,飛快跑了。

“那人是誰?”

元伯聞言,俯身從柏若風面前的草木空隙看去,摸摸胡子,“哦~這就是小姐說的救命恩人,據說是要來京城尋親,卻無銀兩。我就把他安置在客房住下。少爺要去見見嗎?”

柏若風一聽,當即來了興趣,“去!哪有不見恩人的道理?”

張朝才從外邊回來,進房猛灌了兩口冷茶,尚未舒口氣。就被人敲響了門,他寒毛立起,卻聽元伯道,“張公子可在?我家少爺醒了,想親自來道謝。”

門被打開,柏若風擡頭,入眼一張英武面龐,皮膚偏黑,肌肉被衣裳緊緊裹着,看着的确像是山中柴夫。

這張朝看着粗糙,談吐卻十分有禮,拱手,随後作勢邀請,“幾位請進。”

這番不符砍柴人身份鎮定自若的态度,反而讓柏若風好奇地看多張朝兩眼。

見慣了京中人物禮節的元伯和小厮卻沒覺得哪裏不對,很自然地把柏若風推進門。小厮麻利地跑去端熱水沏茶。

柏若風道謝完,客套地問起張朝最近在府中生活。本是無話可說下的套話,但柏若風見張朝對答如流,竟比他這個附身主人家的異界孤魂還習慣侯府的生活。再聯想老管家說這人來了不到十日,心下越發奇怪。

話音一轉,直接打聽起張朝身世,“我看張公子相貌堂堂談吐不凡,不像粗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還以為是哪家公子,不知張公子祖上是否也曾是個官宦人家?”

“沒有。”張朝一怔,立刻嗫嚅着垂下頭,原本筆直的坐姿松垮下來。他身上的精神氣幾息間被抽得幹幹淨淨,顯出幾分過度緊張下掩蓋的怯懦來,“侯爺說笑。家中世代砍柴為生,不曾富貴過。我父母雙亡,靠山下鎮中人家接濟長大,曾有一幼弟走失。此次托了兩位的福,是來京中尋親。”

柏若風興致勃勃正要開口,張朝連忙續道,“這說來也巧!當時我正背着幹柴,就看到一輛馬車從山上翻下來,摔得四分五裂。此情此景駭人的很,我過去一看,正巧看到小姐從窗口伸出手求救……如此,才碰巧救了兩位,把兩位順順利利送回京城。兩位給張朝提供食宿,張朝感激不盡,恩德早已兩清,侯爺無需在意。”

這人怎麽這麽熟練。欲言又止,最後忘了自己要說什麽的柏若風心想,我還什麽都沒問,他倒豆子一樣嘩啦啦全倒了。

柏若風指節輕敲着把手若有所思,恍然大悟:是了,和柏月盈說辭很像!

不是話語像,是那種迫不及待交待的語氣和順暢流利的表達特別像。

這裏的人說話都這麽坦白的麽?他朗笑道,“原來如此,我和小妹遇到張兄實屬榮幸。張兄在這吃好喝好,有什麽缺的盡管找元伯,府上人少,招待不周請見諒。”

兩人來回說了些場面話,柏若風才帶着人施施然離開。小厮睡不夠似的悄悄打了個哈欠,“少爺,接下來我們去哪?”

柏若風反問,“平日裏我都去哪?”

小厮啞然無語,着急看向元伯。

身後半天沒回應,柏若風有些驚奇地回頭看他,“你不是我的貼身小厮嗎?”

元伯連忙解釋,“少爺,原先跟着您長大的貼身小厮跟着您去了戰場,就、就沒回來了。”言下之意就是已經犧牲了。他委婉說明,“這小夥是新來的,不知道您習慣。平日裏這個時候,你會去後邊練武場練武,春日正好,也适合約知己好友踏青,再或者,您會去東宮見太子。”

他頓了頓,“不過,去年先帝去世後,太子殿下繼承大統。現今陛下身份不同往日,您承了爵位,被允在家養傷不用上朝,再想見陛下,恐怕不易。”

“我見他作甚?”柏若風暗想,新帝可是游戲裏說一不二的暴君,說錯話可是要掉腦袋的。也就女主受得住。

他低頭看自己的腿,顯然也不适合練武和踏青。不禁有些遺憾拍拍自己膝蓋,後知後覺聞到身上臭的都要發黴了,柏若風渾身一僵,頓時覺得哪哪都癢癢,嚷嚷着,“元伯,我要沐浴!”

柏若風不習慣有人伺候,在元伯和小厮幫助下除去衣物,坐進木桶裏後,便讓他們都出去了。

熱水氤氲,他松懈下來,雙臂展開搭在桶邊。熱水泡得他有些昏昏欲睡。黑發海藻似的攀在身上,亂成一攤。柏若風有些難受地扯了兩下吸水後重量突增的長發,扯得自己頭皮生疼,倒吸口涼氣,不敢再亂折騰。

拿它沒辦法,我還不能剪了嗎?柏若風垂眸想。

他轉身伸手去夠木盆裏的剪子,腿腳用不上力,以至于柏若風只能趴着木桶邊沿去夠,眼看指尖就要勾到剪刀。一只手從他邊上越過,硬生生把木盆推遠了。

柏若風向前舉的手迅速轉了方向,扣住那小臂,濕乎乎的手落在幹燥的黑衣上,來人頓住了。柏若風甫一擡頭,果不其然,“又是你啊,小花。”唇角勾出抹笑來。

雖然是第二次見這人,不過柏若風心底并沒有對陌生人的抵觸,甚至覺得比起元伯和那陌生小厮,眼前這人不僅有種面熟,且在他眼裏是‘可信’,以至于動作放肆不少。

柏若風不依不饒,抓着他小臂把他手臂當木板用,試圖勾到那剪子。“小花,我要那個剪子。”

黑衣人有些不耐的咋舌,面無表情用另一只手把剪子推遠了,“說了多少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要試圖給自己剪頭發。”

“你管天管地還管人剪頭發?”

黑衣人道,“就你那剪的狗啃似的發型,有礙觀瞻。”

“嗯?”柏若風意識到不對,把人拽過來,仰面好奇道,“我以前剪過?”

“你說呢?”黑衣人沒好氣反問。

柏若風伸出根食指撓撓側臉,心底浮起些沒頭沒尾的思緒,卻很快抛之腦後。純澈的眼眸定定鎖住他,“小花,大白天你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黑衣人頓了頓,屈指彈了他額頭一下,“為什麽喊我小花?”

柏若風理不直氣很壯,“誰讓你不肯說自己名字,喊起來多不方便。既然這樣,那小采、小花、小賊三個名裏你挑一個吧。”

黑衣人,也就是方宥丞,深感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但他堅決不肯要這麽令人恥笑的名字。他想了想,“你以前喊我丞哥。”

“不可能。”柏若風面露抗拒,他這麽鐵骨铮铮,怎麽可能逮着個人就喊哥。

“喊哥。”

“不。”

方宥丞掐着他下巴逼人擡頭看他,強硬道,“喊。”

柏若風倔道,“小丞!”

“啧。”方宥丞松開手,撇過臉去,一副很嫌棄的模樣。

……

水快涼了,柏若風見他要走,連忙扒拉兩下人衣裳,硬是拽住人衣角,“诶诶诶,別走!我還沒說完呢。”

“你還要說什麽?”方宥丞忍着不耐回身,低頭陰森森警告,“再叫小花,小心把你丢去喂魚。”

“嘿嘿。”柏若風勾勾他衣角,面上多了幾分熱絡,“頭發太長了,好不方便。你要是肯幫我洗頭,我就喊你哥。”

方宥丞想拔腿就走,不過遲遲沒能動作。他回身看到柏若風仰頭瞧他的模樣,眼神澄澈一如當初。

既為柏若風還肯和他親近高興,卻也為他失憶了還敢随便信人擔憂。也不怕來者不善,方宥丞越想越氣,冷笑一聲,“你的一聲‘哥’,就這般廉價?”

“你在說我?”這話柏若風不愛聽。面上的笑意頓時落了幹淨,他松開手,撐着下颌百無聊賴撥弄水面,“哼,愛要不要,好走不送。”

沒想到,腳步聲當真越發遠了。

果然那陣熟悉感都是錯覺!柏若風臭着臉,正想喊小厮進來。裝着木梳和精油的木盆被人端到邊上,他被那聲音驚到,轉身卻看到本應該走了的人站在邊上。

卷着袖子的男人見他發怔的模樣,有些不解,低沉的聲音響起,“不是要洗發?過來點。”

“哥!你是我親哥!”柏若風心情瞬間變好,快快樂樂把腦袋湊過去。

“胡說八道。”方宥丞輕拍了他湊過來的腦袋一下,“這話給你大哥聽到了,挨訓的時候別想再找我求情。”

柏若風渾不在意,他生來就是家裏最大,從沒怕過誰。就算是這身體的大哥來了,他也不帶怕的。然而快樂沒能維持過一刻,柏若風疼得抽氣,“诶!疼疼疼,輕點輕點,你沒給人洗過頭嗎?”柏若風怒了。

方宥丞怒氣更勝,“除了你,還有誰敢讓我洗!”說是這般說,手上動作卻輕了很多。

氣氛一下子在靜默中和緩下來,柏若風雙肩漸漸放松下來,瞧了兩眼他面色,輕快道,“丞哥,再說點以前的事呗。說不定你說多了,我就記起來了呢!”

方宥丞對此表現懷疑。

好奇心促使柏若風不斷慫恿,“說說,你不試怎麽知道呢?”

背後落在發上的動作逐漸變慢,柏若風正以聽旁人故事的心态擺弄着圓滾滾的澡豆,在掌心一搓弄,細密的泡泡就漲滿了掌心。

他聽見身後方宥丞的聲音冷冷道,“那如果我說,我們以前是情人關系呢?”

啪嗒——

是澡豆失了力,落到水下。淺褐色映着水光,像極某人因驚訝而睜大的瞳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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