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紙條

第04章 紙條

方宥丞又沒走正門。

被背着翻牆出去的柏若風都要懷疑起對方的癖好了。不過容不得他細想,牆外的煙火市井迅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正是靠近晌午的時候,街上人不多,叫賣聲和來往的人群讓整條街都活了過來。

“哇……”柏若風看什麽都驚奇,看什麽都覺得有趣。

反觀方宥丞卻興致不高,只背着他走在街邊,一步步在土路上走的穩健緩慢,卻被柏若風猛地圈住脖子往後一勾。柏若風挨着他側臉,興奮地指給他看,“丞哥,那個是不是冰糖葫蘆!”

朱紅的果子被薄如蟬翼的蜜糖包裹,插在草靶子上,在陽光下閃着晶瑩剔透的亮光。

失憶了還這麽喜歡甜食。方宥丞挑了挑眉,果不其然就聽柏若風興致沖沖,“我要買它!”

柏若風曬着暖融融的太陽,手裏把玩着新做的糖葫蘆串,絲毫不在意他人異樣的目光,見到什麽好玩的玩意兒都嚷着要過去瞧瞧。

“诶,狗狗!”柏若風眼睛直直看着一個小攤的角落,唯恐錯過,慌忙勒住方宥丞脖頸,“丞哥,先停一下。”

方宥丞被他勒得倒吸一口涼氣,忍着不耐道,“柏若風,我是人不是馬。”

換來的是柏若風哈哈的笑聲,疊聲說着知道了,又無聲催促他趕緊過去。

兩人駐足在一個專門賣陶泥人的小攤前,攤主見兩人身着不凡,連忙從地上起來,熱情介紹放在藍布正中那最貴最顯眼的一對陶泥人。

可兩位稀客顯然不想要那對陶泥人。柏若風看中的不是陶泥人,反倒是藍布邊上那只活靈活現的陶泥小狗。

小土狗正伸着懶腰,它把兩只前腳伸的長長的,圓滾滾的屁股後還有條上翹的尾巴。連尾巴上的毛毛都纖毫畢現。

“我要那只狗。”柏若風指着那只有一根手指大小的陶泥小土狗。

攤主人顯然沒想到那只小狗會有人肯買。他臉上現出一種糾結神色,這陶泥狗其實是他進城的路邊撿到的,不值錢。他勸道,“這狗實在配不上兩位身份,兩位不如再看看?”

“就要那只狗。”柏若風迫不及待地拍拍方宥丞肩膀,“丞哥!”若不是不方便,他恨不得跳下來自己去拿。

一直不說話的方宥丞半點不急,慢條斯理騰出一只手去摸銀兩。這本是極尋常的小事,可方宥丞他忽然想到什麽,又把手從兜裏抽出來,一本正經道,“今天的荷包都被你掏空了。”

“怎麽會?”柏若風困惑,他十分自然像摸自己荷包一樣把手伸進他衣襟去摸荷包。

很好,還是鼓鼓的。他拍了拍方宥丞肩膀,無聲催促,“還有錢,我想要那只小狗。”

“可是這些都是我的血汗錢,”富可敵國的方宥丞擡了擡下巴,睜眼說瞎話,“給你買小狗我能有什麽好處?”

“不買就不買,我都是侯爺了還能沒錢嗎?”柏若風不忿,他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懷裏,雙瞳盈滿震驚,瞪圓了:失策!他竟然真忘帶錢出來。

萬一回頭小狗已經被人買走了怎辦?柏若風有些糾結,“那算我借你的怎樣?”

釣魚的方宥丞如願拐到自己的目的上,“借你?憑我們的交情倒是可以。我不用你還,你答應我一件小事即可。”

“喂。”看出對方目的的柏若風對此表示質疑,“你在故意給我挖坑嗎?未免太明目張膽了吧?”

“這怎麽能算坑呢?”方宥丞饒有興致給自己澄清,“又不用你做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

見柏若風顯而易見陷入為難境地,方宥丞腳步一錯,眼看就要離開,“看來你也不是很喜歡。”

“等等!買!”柏若風明知他故意的,卻不得不着急起來。

小狗買下來後,柏若風在手裏搓了搓,一會兒捏捏小狗腦袋,一會兒捏小狗的腿,顯然愛不釋手。

他指指前邊城門附近支起來的小攤,“我餓了,咱們去吃豆腐花吧。”

小攤下兩套桌椅,這個時候客人比較少,只有邊上一個大娘在洗碗。

大娘端着兩碗豆腐花過來,柏若風才吃完冰甜可口的豆腐花,眼睛滴溜溜一轉,就吵着要吃剛剛路過看到的山楂糕。

方宥丞頂不住他扯着自己袖子那亮晶晶的期待眼神,何況山楂糕也不遠,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小攤,便起身快步而去。

等支走方宥丞後,柏若風原本面上期待的神色逐漸淡漠下來,他摸摸陶泥小狗屁股上并不顯眼的标記,認認真真翻看起來。

這裏怎會有人知道他前世成立的工作室标志?雖然簡陋,可是紋路極其相似。柏若風摩挲着小泥狗上的标記,若有所思。

是回去再拆還是?柏若風想了想,實在沒忍住好奇心。他實在太想知道那标志是怎麽回事了。難道是有別的人和他一起來到這裏了嗎?

他擡頭往方宥丞那看去,見對方正接過店主遞過去的山楂糕。而大娘在兩三米弓腰洗碗,雖然不遠處人來人往,可都是些老百姓。況且他附近也沒有靠的特別近的人,料想這裏是安全的。

便扶着桌子彎下腰夠到一塊石頭,起身,左手把陶泥小狗按在木桌上,右手緊抓着石頭,繃緊小臂,哐哐哐兩三下輕輕松松把陶泥小狗砸掉半個身子。

中空的小狗身子裏露出張卷起的小紙條。

柏若風丢掉陶泥狗的殘骸,輕輕吹去小紙筒上細屑,展開紙張……

一枚不知哪裏蹿出的小石子倏然砸到他手背穴位上,致使他整條手臂一麻,落下的紙張便被殘影奪了去。

原是不知哪裏出來個陌生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硬是搶了柏若風的紙條,奪了就跑。

柏若風眼睜睜看着對方腳下像生了風似的從他身旁掠過,就要飛越牆壁消失。

這人會武功。柏若風瞳孔驟縮,“丞哥!”

話音剛落,只見小賊面前的牆壁後飛起兩名高手同時出手,一掌拍在小賊胸口,硬是把小賊從高處擊落,摔在方宥丞面前。

方宥丞嗤笑一聲,明明人已經毫無還手之力,可他偏要惡劣地往人右肩踹了一腳,這一腳就把小賊踹出幾米遠,嘔出口血來。方宥丞慢條斯理走過去,一腳如巨石落下,踩在小賊胸口,驚起沙啞的慘叫。

那人見逃脫無望,頂着胸前重到要吐的重量垂死掙紮,硬是把紙條塞進嘴裏囫囵吞掉。還沒咽下去,就被沉下臉的方宥丞踩着喉嚨三兩下卸了下巴。

方宥丞熟練伸出兩指往人血淋淋的喉頭一探,卻只摳出團嚼碎的紙屑,黑字白紙鮮血混在一起,顯然難以恢複原狀。

到底顧忌周圍驚呼着注意到這邊的百姓,方宥丞手指在那人身上随意擦了擦,就把人交給來接手的兩個暗衛,任由兩人把這人拖下去。

這時,柏若風才能肯定那忽然出來的兩位不是什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他們本身就是方宥丞的人。

方宥丞施施然拿着那根冰鎮過的山楂糕走向柏若風,往前一遞,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給,新鮮拿出來的,還冰着,慢點吃。”

大庭廣衆之下,方宥丞下手這麽明目張膽卻無人敢過問,甚至衆人紛紛繞路走。柏若風臉色有些複雜地接過山楂糕。從未有這麽一刻深刻意識到這裏并非他的時空。

“讓你支開我。”方宥丞見他失神落魄的模樣,只頓了頓,便屈指敲了下眼前人腦袋,打碎那幾分才升起來的惆悵,“明知自己不方便還敢在市集看消息,沒想到你現在心這麽大。”

“誰知道武功真就這麽玄乎……嗯?不對,”沒想到這裏治安這麽差的柏若風這回是真的驚訝,“你知道小狗身上的符號?”

方宥丞反問,“咱兩一塊兒長大,你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那你怎麽不早說!”

方宥丞背手而立,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內斂溫和的好人,此刻蒼白的面上扯出抹意味不明的笑,眼下的卧蠶給雙眸增添濃厚的陰鸷,氣焰頗為嚣張,“你也沒問。”

若不是腿腳不方便,柏若風真想狠狠踹他一腳,“那人最後怎麽處理?”

“不能留活口。”方宥丞輕描淡寫,三言兩句決定了那人的命運,“他看到了紙上的消息,留他只會放虎歸山。”

“聽起來,你似乎知道是誰給我傳的消息。”柏若風咬了口山楂糕,懷疑地看向方宥丞。

方宥丞神色微僵,他拂起前襟坐在柏若風邊上,一聲不吭看向城門處。

“喂!”柏若風有些惱,本來小紙條就很吸引他了。紙條被毀,現在唯一知道點線索的人居然還不肯告訴他。

柏若風見他賣關子,用山楂糕的鈍木條去戳他腮,戳出一個個淺坑,“說話!”

結果方宥丞扭頭就一口把他手上的山楂糕吞了,驚得柏若風捏了捏拳頭,狠狠給了方宥丞肩膀一錘,錘得方宥丞身體微不可查晃了下。

柏若風十分不爽,控訴着小偷,“搶我東西吃。”

方宥丞面無表情,“吞下去了。”

“那就給我吐出來!”

方宥丞有些驚詫地回頭看他,頓了頓,“……容我提醒,這糕點是我買的。”

柏若風冷笑一聲,兩指鉗着人下巴。雖吐字輕緩,俊朗的面上卻是占有欲滿滿,“送給我的東西,自然就是我的。丞哥,你是不是找打?”

“這麽兇,就為了塊山楂糕?”方宥丞沉默一下,覺得好笑,便不由自主笑出聲,拉下他手腕,“當真還是個小霸王。”

“那就回答我方才的問題。”柏若風冷哼着,松了手。

深知逗人不能太過,方宥丞靠近他耳邊,“除了我,只有你家人知道這标志。”

我家人?為什麽他們會知道我前世的……柏若風眉心一跳,心底隐隐對某種即将浮出水面的猜測将信将疑。

老管家和柏月盈都說過,侯爺候夫人戰死沙場,而世子被北越捉去。柏若風揉了揉眉心,莫非是那世子大哥千裏迢迢派人給他傳了消息?這大哥身處敵營,萬一是什麽重要消息被他弄丢。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柏若風心底升起了陣陣後悔,“丞哥,是不是……”

一只寬厚的手落在他頭頂揉了兩下。柏若風看向方宥丞,對方面色沒有絲毫改變,“據我知道的消息,不太可能。誰的消息暫且還沒有定論,先別急。有消息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

“嗯。”雖是這般應承,柏若風心底難免還是有着憂慮,微蹙着眉不語,顯得憂心忡忡。他的臉很白,側臉消瘦并不算圓潤,卻無端給人一種稚氣未脫的少年感,恍若一只獨自憂愁的小奶狗立在那,叫人多看一眼都會生出中奇異的、多餘的憐愛。

這股情緒在方宥丞心中尤甚,他一直觀察着柏若風的情緒。

無論是性情喜好還是處事方式,方宥丞移開視線,把玩着桌上缺了個口的茶杯,忖度着:若風怎麽好像都回到了兩年前?

回到了鎮北侯夫婦尚在的時期,那時候受盡寵愛的柏二少爺意氣風發,張揚肆意又讨人喜歡,鮮衣怒馬,一日看盡長安花。

沒有經歷過喪失雙親、兄長失蹤的事情,更不曾披上戰袍,苦練武功,奔赴北疆。匆忙間扛起家國大任的柏若風面上盡是沙場磨砺出來的滄桑和麻木,眼中是被鮮血蒙蔽後的漠然。

就好像,那個鮮活的少年郎一夜之間,被留在了崇德二十年的年節。

如果,方宥丞擡手給柏若風理了理鬓邊垂下的碎發,腦子裏忽然有了個與之前大相徑庭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話,忘掉那些痛苦的過去,是不是會對柏若風更好些?

他希望對方一直這麽無憂無慮,讓時光永永遠遠停留在當年的柏二少爺身上。現在的他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去保護在意的人,不需要再眼睜睜看着柏若風沖鋒陷陣。

見人情緒不高,方宥丞收回手,問,“護城河邊開滿了櫻花,這時候挺熱鬧的,想去看看嗎?”

“櫻花?”柏若風歪了下頭,眼睛立刻就亮起來了。

方宥丞沒說謊,櫻花的确開滿了護城河邊,一眼過去,粉的白的若人間仙境。

護城河邊停了不少非富即貴的馬車,顯然都是來賞花的。周圍時不時有護城營的巡邏兵确保安全。

此時已近晌午,河邊樹下坐着不少野餐之人。吟詩作對、彈琴舞劍比比皆是。也有相約的小姐們集體出行,不想被冒犯,就會在她們野餐那塊地四周用繩子綁着樹身圍成一圈,搭上自己外衫。縫隙裏偶爾能看到裏邊巧笑嫣然的側影。

一路上柏若風迎上不少朝他們看過來的視線,有須發盡白的老爺爺,有兩撇胡子帶着全家出游的大叔,也有不少甚是年輕卻穿着不凡的人。看到他們二人都睜大了眼,一臉驚駭,活像見了棺材裏蹦出來的僵屍一般奇異恐慌,手足無措。

方宥丞完全無視那些人,穩穩背着他路過。

柏若風有些好奇他們為什麽這樣的反應,試探着朝其中一個年輕人揮手,“嗨?”

那人驚得腿軟,一屁股摔在地。

柏若風郁悶地摸摸自己的臉,“丞哥,我長得很可怕嗎?”他自認為樣貌不說玉樹臨風英俊潇灑,也算不上青面獠牙猙獰可怖,何至于把人吓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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