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渠川刃獨自跪坐在房間內, 他的心不定,就連細心擦拭的武士刀都發出鳴叫。男人的腦海中總忍不住回憶起傍晚時無意間看到的那一幕,原本冷清溫柔的藥師沾染上另一種色彩, 汗水、唾液交織在一起的原始欲-望。渠川刃無法抵抗, 握緊了刀把,被細心纏繞的布條此刻也破破爛爛,只剩下刀刃在燭光下散發明亮的色彩。
深入見骨的傷口開始出現細密的癢意, 灼燒的疼痛感讓渠川刃皺緊眉頭。他吞咽着口水,猛的舒了口氣。武士刀靜靜地放在地上,渠川刃一時間不知該怎麽面對現在的狼狽和一地狼藉。
很快,敏銳的劍客聽見腳步聲,是木屐接觸地板發出的聲響。裴爍停留在門前, 稀稀疏疏的聲音從走廊處傳來,他跪坐在地板上敲了敲門。
“渠川先生,我來給你換藥。”藥師溫柔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穿過拉門進入渠川刃的耳朵裏。面容兇狠的男人頭一次露出難堪的表情, 古銅色的肌膚冒着熱氣,汗水流過飽滿隆起的胸肌, 下垂的眼中是複雜的情緒。
渠川刃的身上總圍繞着頹廢與痛苦, 即使失去記憶他也始終被夢魇纏繞,妖怪的慘叫與憎惡,人類的贊美與擁護, 無數次的空-虛讓他游離于世間, 仿佛徒留一具軀殼、行屍走肉。
但今天發生的一切完全是他未曾料想到的, 裴爍的溫柔讓他留戀, 他願意付出一些東西去換得藥師的憐憫。
或許失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最起碼他不會真正經受夢境裏的絕望。
“請…稍微等一下。”渠川刃的聲音沙啞, 帶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而裴爍卻聽出了劍客語氣中的忍耐,不禁勾起嘴角。
「你知道他會看見對嗎?」系統出聲道。只有裴爍知道在系統發現渠川刃出現在門外時,發出了尖叫。吵得他腦袋疼。
「不知道。」裴爍淡淡道,「但看到了也沒什麽,很有趣不是嗎?」
既視感更深了,系統突然間不敢說話,這個裴爍的溫柔到頭來不過也是自己的僞裝。如果說上個世界的裴爍是為了站在權力頂端而虛僞,這個世界的裴爍又是為了什麽呢?
終于,系統克服了內心的某些恐懼,開口道:「你的任務就是為了不讓渠川刃自殺。」
「這很簡單。」裴爍笑着說,「只要讓他一直失憶就好了。」
處理問題的方式也同樣簡單粗暴。
渠川刃拿着抹布在榻榻米上擦拭,氣味無法淡去但他又不想讓裴爍太久等,于是只能将這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扔進櫥櫃。皺緊眉頭拉開門。
到晚上雨已經慢慢變小了,但潮濕卻依舊存在,空氣中混雜的氣味遮蓋了室內的秘密,裴爍表情不變的進入室內,将木盤放在榻榻米上,溫和的沖渠川刃說:“麻煩将衣服脫掉吧。”
渠川刃身體一僵,背對着藥師将浴衣脫下,露出寬厚緊實的背部,纏繞的白色紗布上滲出深紅色的血。男人身上傷痕累累,都是與妖怪戰鬥留下的印記。
裴爍擡手解開紗布,将傷口暴露在空氣中,如溝壑般的裂痕并不平整,中間是由于毒氣蔓延而轉變的深黑,藥師注視着渠川刃的背,将藥推了過去:“先喝下它吧,毒氣還沒有緩解。”
“好。”渠川刃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的将藥汁一飲而盡,他似乎對裴爍保持了充分的信任,又似乎他并不想讓裴爍提起傍晚發生的一切,欲蓋彌彰。
又是和昏迷那晚一樣的步驟,區別在于渠川刃的身體緊繃完全無法放松,他感受到冰涼的藥膏接觸滾燙的肌膚,細嫩柔軟的指腹熟練塗抹上去,帶着癢意。
他不太對勁,時間越久他的呼吸便越發粗壯,渠川刃捏緊衣擺,無措的看向地面。
“怎麽了?”裴爍一無所知的為他纏繞紗布,深棕色的眼中是溫柔的關切,“這種毒比較兇猛,需要經常服藥才行。”
“我明白。”渠川刃啞聲道,綁起的頭發淩亂的垂落,黏在臉上。他的拳頭一松一緊,到最後徹底展開。
裴爍湊過去想看看渠川刃的表情,卻被男人避開了,他依舊将背部留給裴爍,低聲說:“謝謝你…現在該休息了。”
裴爍沉吟:“是因為看到了我和泷介的事情,所以感到別扭嗎?”
渠川刃想否認,但腦海中卻不斷浮現那個場景,完全無法忘記。
“下次的話,就不用在門前提醒我了。”裴爍輕笑着,并沒有因為被看見而覺得羞澀,“泷介來的時候,會提前告訴你。”
渠川刃僵住,問:“你們是伴侶嗎?”
“伴侶?應該不算。”裴爍溫柔的說,“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朋友之間可以做這樣的事情嗎?渠川刃不明白,同時又為裴爍的回答松了口氣,他抿緊嘴唇,回答道:“我沒有覺得別扭…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裴爍笑了笑:“渠川先生總是很沉穩呢,還記得自己的年紀嗎?總感覺經歷了很多事,真是辛苦了。”
渠川刃的心髒一顫,他沉默的看向陰影處,燭火搖曳印照着屋內的景色,他不知該怎麽回答裴爍,但青年已經看穿了他身上所掩飾的痛苦,以溫柔的方式對待絕望的靈魂。
“沒事。”他低聲道,“我已經…什麽都記得了。”
“或許失憶對你來講是件好事。渠川先生光從外表上都能看出過去生活的很糟糕。”裴爍憐惜的觸碰對方背部的傷痕,如水般溫柔的言語逐漸注滿了渠川刃空-虛的內心,這個糟糕不幸的靈魂無比慶幸在那個雨夜遇見了裴爍。
“不要回憶起那些痛苦了。”裴爍說,“就在我這裏呆着吧。”似乎帶了些羞怯,“渠川先生燒的飯很好吃。”
渠川刃猛的睜大雙眼,他不知所措的轉過身看向裴爍:“我真的可以呆在這裏嗎?”沒有過去的男人在此刻仿佛終于擁有了家的概念,游蕩在外的劍客第一次不再孤獨。
“當然。”裴爍眯着眼笑道,“未來就麻煩渠川先生幫忙了。”
“刃,叫我刃就好。”渠川刃嚴肅的說,面容頹痞的男人正盡力抓住在這一份希望。放在牆角的武士刀也感應到主人的情緒,發出清脆的振鳴。
“刃。”裴爍溫聲道,“我會收留你,直到你想離開為止。”
他不會離開,渠川刃心想,就算恢複記憶他也永遠不想離開。這樣溫暖的瞬間,他只想貪婪的抓在手中。
悠鬥面無表情的坐在走廊的轉角處,微微偏頭看向朝自己走來的裴爍,開口道:“老師,你為什麽要收留他?”
“是個很可憐的人,不是嗎?”裴爍勾起嘴角輕笑着,在他身旁站定。
“這樣的家夥只會帶來不幸!”悠鬥皺緊眉頭,小小年紀卻老氣橫秋,他站起身來仰頭看着溫柔的老師,毫不避諱一旁房間裏的渠川刃,“他很危險。”就像立花泷介傍晚的話語。
“悠鬥,為什麽要生氣?”裴爍淡淡的問詢到。
悠鬥的眼眶紅了,他極力憋住自己的淚水,可心中的委屈卻無法掩埋,明明在之前就只有他們倆生活在這個小院子裏,為什麽現在他必須接受另外一個男人的存在。
他真的好難過,害怕裴爍不再将視線放在自己身上,害怕那個恐怖的男人奪走老師的目光:“您太善良了,求您不要這樣。”
裴爍嘆了口氣,摸了摸悠鬥的腦袋:“正因為如此,我才收養了你,不是嗎?”因為戰争而失去雙親,流浪到村落裏的孩子,是裴爍收留了他,給了他一個家。
悠鬥身體一僵,他擔心自己的得寸進尺會讓裴爍不高興。于是掩下眼底冰冷的情緒,伸手抱住了裴爍纖瘦的腰肢:“老師,我會好好聽話的……我會接受他。”
“老師,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我不會對悠鬥生氣。”裴爍捏了捏悠鬥柔軟的臉頰,“老師最喜歡乖孩子了。”
「你知道這孩子不是人類吧?」系統提醒着,「他只是擁有人類外表的妖怪。」
「嗯,我知道。」裴爍神情冷漠。
「他可能會想辦法吃掉你……為什麽要裝作不知道呢?」它特別不理解,在它眼中,身為手無縛雞之力的藥師,裴爍收養了一個不分善惡的妖怪,簡直是在玩火。
「他需要我哦。」裴爍彎彎眼眸,「況且養一個孩子也非常有趣。」
所以說竟然是在互相演戲嗎?系統無語。
等裴爍回到房間後他才将目光放在壁龛處,擺放的花瓶中多了一片葉子。青年緩緩擡手将那片葉子捏住,觀察上面的脈絡,莫名的,他覺得這片葉子在發顫。
裴爍勾起嘴角,輕聲道:“游樹?”
空蕩的房間裏沒有任何回應。裴爍也不覺得尴尬,他始終溫溫和和的:“如果不出來的話,我就把葉子扔掉了。”
這樣的威脅并沒有什麽用,但眼前的葉子卻開始散發淡綠色的光芒。一個影子浮現在室內,他的表情尴尬,盤腿坐在榻榻米上撓了撓自己的腦袋,原本柔順的長發也變得亂糟糟。
游樹眼神飄忽完全不敢看裴爍,但很快他就在房間裏發現了強大的靈力。似乎是某位陰陽師的告誡,地縛靈擡頭看向壁龛處挂着的書法,眨眨眼。
“地縛靈可以随意離開嗎?”裴爍淡笑着詢問。
游樹回過神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他露出讨好的表情:“我只是試了試。”
他将靈力附着在這一片葉子上,鑽進藥簍中,沒想到原本屬于山野間對地縛靈的結節再無法阻攔。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游樹說,臉上帶了點羞澀,“一個人在山上,好寂寞。”
“你不是人啊。”裴爍說着,卻發現那片葉子變了形态,以小樹藤的粗細纏繞在尾指上,甚至分出一片小葉子親昵的蹭了蹭他白皙的皮膚。
“這也是你的控制?”裴爍失笑,覺得游樹實在有趣極了。
“不是不是不是!!”游樹怔怔的看着藤蔓的舉動,臉蛋爆紅,他捂住嘴巴,左看右看不敢定格在裴爍身上,“……這是它自己的想法,和我沒關系。”
控制植物意味着植物的觸碰他同樣能感受到,小樹葉親昵的蹭蹭在他看來就是自己用手指刮蹭裴爍的指節,太難為情了。
裴爍溫柔了摸了摸小樹藤,緊接着餘光就看見游樹顫抖了下。
“別……別摸了,好癢。”游樹小聲說,臉上的紅暈根本無法消散了。
“所以。你和他共感?”裴爍饒有趣味的問。
“沒有吧,就是、稍微、可能…呃,能、能感受到……一點點吧……”
終于和裴爍正常交流後,游樹簡直就像被封印了一樣,原本話痨的地縛靈在此刻說句話都結結巴巴。他看了裴爍一眼就很快垂眸,內心譴責,啊,就算是當地縛靈都很失敗啊。
“你是分出了一部分過來?還是完全在我面前呢?”裴爍接着問。
游樹這次倒很好的回答了問題:“我能感受到我的大部分都附着在一顆樹上面,所以我才會被禁锢在山上。”
“所以你不算地縛靈,而是樹生出來的意識?”裴爍揣測着,“難怪你沒有記憶。”
游樹說不清楚自己的感覺,但他享受裴爍對自己的關切,于是重新揚起一個笑容,試探道:“我能待在你這裏嗎?和你生活在一起。”
裴爍笑了笑:“當然,你不是在這兒嗎?”
他沒有被拒絕。
游樹的含義是更多的,永遠的。但他沒有告訴裴爍,此刻的地縛靈似乎已經克服了心中的羞怯,睜着一雙桃花眼看向裴爍,咽了口唾沫:“你能……再摸摸它嗎?我想感受你。”
裴爍接受了他的請求,指腹接觸戒指一般的樹藤,摸索着。
游樹忍不住咬緊嘴唇,被人類觸碰的感覺太舒服了,他幾乎想更多更多的接觸對方。
外面的雨停了。游樹的眼中卻積滿了淚水,他看向裴爍,舔了舔牙齒。
“怎麽了?我把你弄疼了嗎?”裴爍停下動作關切的問。
“不是、我太開心了。”游樹擦掉眼淚,展露一個毫無陰霾的笑容,“能和你說話。被你觸碰,我真的太開心了。”
他好想擁抱裴爍,但現在還不行,他需要更多的成長才能擁有實體。
“你真的好會撒嬌。”裴爍垂眸看着樹藤,勾起嘴角。
“我嗎?”游樹指了指自己,湊到裴爍面前,盯着對方毫無瑕疵的完美臉龐,喉結上下滾動着,“你是說我很可愛嗎?”
“你可以這麽認為。”裴爍與他對視。
下一秒,游樹就感覺自己渾身發燙飛快挪動到角落捂住爆紅的臉,消失了。
裴爍眨眨眼,小樹藤上的葉子又撓了撓他。
“又是個害羞的孩子呢。”裴爍淺笑。
立花泷介端坐在和室內,漆黑的房間裏沒有一點光亮,突然,他眉頭微皺,之前為了守護裴爍而布下的結界被去除了。緊接着,他睜開灰蒙蒙的雙眼,微微側頭偏向神山的方向,那磅礴澎拜的靈力在一瞬間衰減。
他能感覺到附近妖怪的蠢蠢欲動,沒有純淨靈力的守護,這座山上的一切都會消退。大妖怪會占據那裏修煉。
難道傳說中的神明不願意再庇護這裏的生靈了嗎?立花泷介忍不住嘆氣,拉開門跪坐在室內微微仰頭感受月光的氣息。
他的眉頭緊皺,就在不遠處,裴爍院落的方向,濃郁的靈力爆發……發生了什麽事?他操縱式神過去查看。
純淨的靈力沒有一絲污染,但他依舊不放心。
很多事情已經超過掌控了。
渠川刃正在熟睡,但很快武士刀發出興奮的鳴叫,他猛地起身拉開門看向外面。
男人微微睜大雙眼,一時間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