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晉江獨家

晉江獨家

時語很喜歡男生的語氣,讓人很舒服,喝着咖啡忍不住想,如果他能說話就好了,應該會是個很受人歡迎的學長。

十點半,生硬的女聲電子播報響起的頻率越發得高,外賣訂單頭尾相接,不住在屏幕上滾動。

大多客人點了冰美式,時語好奇探頭,看着男生有條不紊得在吧臺後排開好幾只一次性的空紙杯,往裏面依次倒入煮好的咖啡和純淨水,再加入少許的冰塊,扣上杯蓋,打包好,又打印出訂單貼上去,放在吧臺的最前端,等着外賣小哥過來取。

男生動作迅捷而從容,眼神專注,像個優雅的魔術師。

偶爾遇到其他款式的訂單,工序便要繁瑣許多,加牛奶、打奶泡,還要添奇奇怪怪的香料,時語看着看着便明白,她這杯特調是去掉了奶油的摩卡,加上了拿鐵的奶泡,方便作畫。

小哥兒們來去匆忙,有人進了門便等不及喊了號,喊完才記起男生聽不見又不能說,急躁得在吧臺前一袋一袋得翻看上面的編碼。

“這家店才開兩個月,客流比大部分加盟品牌還要好,”還有小哥兒雖焦灼卻無法,等不到外賣,便與旁邊候着的其他人半抱怨半感慨,“老板是該招個人了。”

雖然沒人當面催,但男生還是很過意不起,向每個來取單的小哥兒點頭歉意一笑,卷曲的發梢微微一顫,仿佛向日葵暖融融的花序。

是得多找個幫手,時語漸漸被牛奶和咖啡的香氣泡在裏面,有些醉又有些懵,趴在吧臺上,下意識想。

***

十一點半,電子女聲減緩了播報頻率,字幕轉動速度也慢了下來。

男生也終于得了空閑,額上挂着薄汗,連短袖下的雙臂也像是隐隐裹着層水霧,轉眸看向吧臺側邊的時語時,整個人都亮晶晶的,仿佛一株被澆了水,越發顯出生機的綠植。

時語的杯子已經空了,些許奶泡殘留杯底,她捧着杯子左左右右得搖,似乎想把它們集中在一起,全喝掉,捧場得讓人很開心。

男生遂又笑着俯身,将富餘的咖啡液倒進時語杯底,又按比例續了水,拿鑷子挑了一粒兒很小的冰塊沿着杯身放進去,再舉了白板給她說:“冰美式,大衆口味,嘗嘗看?”

時語好奇抿了一口,按捺住聳肩的沖動,但是皺了眉。

“不如你的特調好?”男生敏銳捕捉到她表情,又笑着舉白板。

時語盯着那行字,遲疑着看他,點了點頭。

看來兩款都不喜歡,男生了然,失笑搖頭,又低頭在白板上寫:“還喝不喝得下第二杯?我給你換配方,畫向日——”

時語正驚訝于他的慷慨與熱情,只覺他似乎對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好過了頭,她放在咖啡杯前的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上閃爍着“媽媽”的字樣。

時語拿了手機站起身,也不急着接電話,擡手在男生眼前擋了一下,光線晃動,男生筆尖一頓,擡頭,她方歉意得比着手機與他緩緩試探道:“我要回家了,向日葵和太陽,下次來喝,可以嗎?”

時語怕男生誤解自己着實不喜歡他的手藝,但她許久不與人正常交流,一時半會又想不出該再說些什麽。

“好。”男生寫到“草字頭”便停下來,另起了一行,“随時歡迎。”

他彎眸笑得幹淨又溫和:“慢走。”

時語看着他笑,不由自主也笑了笑,雖然笑容很淺,但是心底多餘的那些尴尬與顧慮恍然全散了。

**

時語來時店裏只有她一人,離開時還是只有她一人,這片刻時光安谧得讓她似乎忘記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她分神思索,又推開門出去,迎面便被外面世界的喧嚣砸了一個踉跄,耳中尖銳的鳴響也相合着驟起。

時語一瞬受到了驚吓,恐慌得又退回了店裏,兩手按着雙耳轉身眺了男生一眼,不可思議又茫然:她剛才是不是、是不是看他做咖啡太專注,以致于竟然忽視了一直存在的耳鳴?

男生正目送時語出門,見狀以為她落下了東西,眼神在吧臺前的卡座掃過一遍,不明所以,又挑了眉梢詢問,察覺她眼中古怪情緒,還不及在白板上寫出字,店外正巧擠進來一夥結伴的中學生。

時語下意識側身讓路,猝不及防讓她們反向擠出了門。

男生忙走下吧臺,擔憂追過去,時語已經消失在了巷口中。

他莫名奇妙站在店門前張望,外面盛夏的熱浪似海潮不住拍打,裹挾着絲絲縷縷似燒灼的味道。

*****

傍晚,時語與家人用過飯,時父下意識打開了電視看新聞,按着遙控将音量不住調高。

時母端着果盤過來,擠到他身旁坐下,背着時語與他努嘴示意。

時父恍然大悟,手忙腳亂想按靜音鍵又錯點了關機,屏幕一晃,緩緩黑屏,他接過妻子遞來的橙子,窩在沙發裏忐忑得吃水果,餘光不住偷看時語,像是做錯了事。

寬敞的客廳看着就很安靜,時語莫名憤怒又難過,眼眶無理由就酸得想要流出淚。

她還沒有聾,卻比聾了還麻煩——生理上聽不清、心理上又怕吵,在無好轉跡象的病情中一日更比一日得恐慌,精神緊繃得似一根快要斷掉的琴弦,有時不由自主就要像一顆海膽一樣鼓起全身的刺,但又不知要刺向什麽東西,連生氣都生得茫然。

家裏人已經不敢正常生活,時語甚至好幾次發現父母躲在卧房與心理醫生在打電話,他們已經不懂該怎麽跟她相處才能不觸到她痛處,又害怕她壓抑惶恐得生出其他的病。

她似乎在給所有人帶來負面的影響。

時語起身回了自己的琴房,反鎖上了門,坐在琴凳前匆匆撥弦,她想彈一首很熟的歌,熟到節奏深刻腦海,不需要聽清自己手下到底彈了什麽。

她想證明自己還是個正常人,不用別人那樣的遷就。

時語用力撥動琴弦的同時,耳中的嗡鳴像是恐怖屋裏的尖叫,肆意而放縱。

她霎時手指僵硬,琴弦從指尖逃走。

時語終于受不了,她抱着豎琴恸哭出聲,繃了半年的弦終于還是斷掉了。

象牙塔裏長大的小公主,還沒有被社會無情磋磨,卻先被自己不聽話的身體器官打倒了。

時語想推倒豎琴砸了它,也許毀了它,她就不會再這樣難過,可她憤恨得起身,手伸在半空又舍不得,她又像是一顆海膽鼓起了全身的刺,但這一次,她想刺向什麽的沖動異常強烈。

不能砸豎琴,那就砸其他的吧……

都毀掉,都毀掉或許就好了!

時語轉身抱起窗臺的綠植,狠狠摔在了地板上,“砰”一聲巨響中,像一叢胖胖的玫瑰花一樣的多肉,随着陶瓷花盆摔得四分五裂。

碎瓷彈起,在時語光裸的小腿上劃開細碎的口子,鮮血緩緩流下來,她也不知痛,發瘋似得繞着琴房尋找可以摔碎的東西。

牆上她的照片被連框砸下,書架上的水晶獎杯也粉身碎骨,她的腳下一片狼藉,可她還是覺得不夠痛快,重擊的聲響壓過了耳中的嗡鳴,她只想繼續摔下去。

時語仿佛聽不見父母在外面叫喊着她的名字、拍打房門的聲音,她甚至翻出來角櫃裏一套古舊的禮盒,沉甸甸的,好像是哪一年同學送她的生日禮物。

她抱着禮盒将它使勁掼在腳下,“哐當”連聲碎響中,盒蓋飛開,封存在一個海豚造星玻璃罐中許多年的咖啡豆,霎時脫離了瓶身的束縛,“叮叮當當”接連跳出了盒內,濺落地板上。

咖啡……

父母正在此時找到了琴房的鑰匙,開鎖強行進來。

他們驚惶得看着時語突然安靜得站在滿地狼藉中,臉上挂着淚痕,緩緩得、緩緩得收回一身張牙舞爪的刺,垂眸怔怔盯着腳下散落的咖啡豆,深深喘息。

她恍然憶起不久前,那個沒有噪音的下午,和那個充滿微微苦澀氣味但是很暖的咖啡店。

**

又過了許久,地板上的咖啡豆終于不再滾動。

父母見時語已經徹底平靜,也不說話,只是轉身一人拿了簸箕、一人拿了掃帚,沉默進來打掃房間,眼神卻擔憂得在她小腿傷處流連。

沒有責怪,也沒有怨怼,但這樣的包容讓時語更加難受,她兩手捂着臉無地自容,原地站着也不動。

她想将原本美好的家庭環境還給父母,也想去到一個讓她覺得舒服自在的地方。

時語認真想了想,鼻音很重得低聲說:“我想去打工。”

她其實不能哭,也不能感冒,因為流鼻涕和擤鼻涕可能都會加重病情。

“啊,好、好啊?到家裏的公司嗎?”時父正小心将滿地的碎瓷片鏟進簸箕,倒進垃圾袋,聞言立馬應答。

時母也緊張停了動作,拄着掃帚看時語。

他們自家有公司,夫妻店,規模雖然不大,但足以很好得養活三口之家。

“我想去咖啡館。”時語試圖将話說得有邏輯,“最近很喜歡喝咖啡。”

“那——”爸爸看着滿地的咖啡豆,先了悟、後茫然,試探問,“是要先給你開個店鋪嗎?”

“是打工,不是當老板。”時語古怪又無奈地看向他,搖頭說,“我已經找好了,打算明天早上去應聘。”

這突如其來的決定使得父母二人面面相觑,時語不是一個欲望很強烈的人,她嫌少對什麽東西感興趣,長這麽大唯獨喜歡彈豎琴,現在莫名移情到咖啡?

父母既開心又不安,但是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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