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晉江獨家
晉江獨家
盛谙聞言一怔，他看着時語的眼神意外又不解。
時語抿着唇，因着情緒的起伏越發睜大了眼，圓潤的眼型憋出了三分的倔強。
她自從上次發完脾氣，整個人便時常現出些小心翼翼，眼下止不住得微微顫抖，恐懼之中不可避免得參雜着憤怒。
“鳴久必聾”
盛谙不知該怎麽回她，他以為這是事實，也是“常識”，是每個得了耳疾的人在就醫時，都會被囑咐一聲的事情，但時語卻一無所知？
盛谙不由認真打量她，目光透出忖度，他瞧得出時語家境很好，更得父母疼愛，但他卻無法看出來：是時語自己一直裝作鴕鳥；還是她的家庭為她建造了一座琉璃宮殿，只為保護如驚弓之鳥一般的小公主。
但無論如何，活着的方式有很多，不是誰都需要絕對的清醒。
屈原只有一個，還自戕了……
盛谙下意識面露歆羨，又難免有些自嘲得輕垂眼睫笑了笑，再擡眸卻是略有抱歉得左手抓了抓頭發，抓得滿頭的自來卷微微跳躍。
然後他用右手鄭重地寫：“抱歉，是因為我的行為對你産生了誤導嗎？我忘記考慮你的感受了，我只是習慣優先照顧聽障人群，畢竟我們之間更好交流。”
——也不存在歧視。
但後一句對世間隐形規則與現狀的抱怨，盛谙并未說出口，他只是笑得很真誠很溫柔，甚至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感，足以撫慰時語敏感又不安的內心。
“……對、對不起！”時語自覺“讨厭”的自己又給盛谙添了麻煩，她愧疚得盯着白板上“聽障”兩個字樣，覺得自己很多事。
她原本也是因此而進入盛谙的世界，如今又因此在質疑盛谙的用心，不由尴尬得手足無措，注意力一下被牽走，絲毫未曾留意到自己提出的問題被盛谙就這樣不動聲色搪塞了過去。
時語窘迫得低頭摳了摳手指，又忐忑挑了眼角窺盛谙，她懊喪又自暴自棄得想，自己真是越來越麻煩……
卻不料，她肩膀習慣性得往下一塌，盛谙便敏銳捕捉到，随即擡筆繼續寫：“你只是還有夢想未實現。”
他收筆時，又淡淡笑了一下，包容又理解。
時語怔怔凝着白板上最後落下的那一行字，只覺那句話像是化作了虛空中的一只手，輕輕探進她胸腔中，緩緩拍了拍她終日惶惶不安的靈魂，撫平了她一身已悄悄豎起的尖刺。
時語陡然安靜下來，半晌後，方才擡頭看着盛谙，抿唇說：“謝謝。”
*****
下半場的試吃，進行得很順利，有一家甜品店的品質和口味優秀得一騎絕塵，盛谙贊不絕口，便與時語暫先敲定了這家，又列出了所需款式與數量的供貨單，拟定了合同，打算第二日再去詳細商談。
時語不懂商業運營，只是覺得盛谙很厲害，工作效率也很高，晚上回到家，忽然就有了與人交流的欲望，想跟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父親聊上兩句。
她沖過澡，換了居家服出來，站在客廳裏拿毛巾揉着頭發，剛剛喚出一聲“爸爸”，就莫名緊張起來，內心騰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覺，說不清又道不明：有點兒小雀躍，又似乎很忐忑，還有種隐隐的恐懼。
可她又在害怕什麽呢？時語突然愣住。
“啊，什麽？ ”時父聞聲轉身，整個人激動得險些跳起來，他時隔多日忽然被女兒主動喊一聲，正聚精會神期待後續，卻見時語蹙眉抿唇，微微紅着臉，羞澀中又隐着些茫然，看着他，眼神不自覺閃躲。
談戀愛啦？時父下意識想，跟咖啡店的那個男生嗎？現在是要怎樣，準備官宣啦？想帶男生來家裏？
會不會太快了？這才認識幾天啊？
時父不由緊張起來，攢得報紙“嘩嘩”響，他低聲試探又問：“小語是有什麽事情要找爸爸幫忙嗎？”
“我……”時語臉色憋得愈發得紅，“沒……”
她轉身跑回卧室，撲在床上，整個人越發得混亂。
她只覺得心裏這股子感覺陌生又熟悉，似乎隔着很久遠的時間，曾經也有那麽一回。
她臉埋在枕頭裏，屏着呼吸追根溯源，在微微缺氧的窒息中，将思緒一根根放出去，像海兔一樣伸出了長長的觸角，探尋着二十載生命中每一個被落在角落的記憶。
恍然，她想起她情窦初開時，不過小學六年級，那年，她與一個轉校生在自習課上玩得很開心，不過是兩個人用胳膊夾着一罐雪碧你推我讓，但她聽着易拉罐在桌上咕咕嚕嚕滾來滾去的聲音，心裏像悶着一口蜂蜜水，甜得很淺但意猶未盡。
放學的時候，她想将這份快樂分享給別人聽，又隐隐擔憂被人哄笑早戀，再鬧到男生面前去。
她很珍惜這個新朋友……
時語忽然明白過來，她很喜歡盛谙，更加珍惜他，珍惜到不願再往他身上多疊累任何一層情感，形成枷鎖。
現在這樣就很好，她甚至不敢再進一步。
*****
過完了周末，新的一周又開始了。
周一清晨，時語準時到店。
她來時，店外正停有冷鏈運輸的大貨車，有工人一箱箱往下搬運貨物，紙箱大大小小，包裹得嚴實。
時語好奇探頭瞧了兩眼，見封條上的logo是某知名奶制品品牌，隐約猜到了些許。
她避開工人走進店，吧臺斜對面的牆角下并排杵着兩個新冰櫃，盛谙站在旁邊與人對貨單，見時語過來，便與她笑着擡手打招呼，又指了指腳下未開封的紙箱，做了個吃冰淇淋的動作。
時語了然點點頭，心想盛谙昨天怕是又加了班，将冷飲的訂單也連夜安排了。
他一個人可以生活得很好，時語走到吧臺後，卸下包，洗過手，邊做開店準備工作，邊遠遠看着盛谙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不由又有了這樣的想法。
等到正式開店時，角落的新冰櫃已經插上了電，一個裏面上滿了各式各樣的冷飲，一個裏面蹲着滿當當的新鮮甜點，很有夏天的氣息。
盛谙往時語身邊站定，便取了紙筆與她笑着寫：“想吃什麽就去拿，就算是暑期的員工福利，好不好？”
便是連這樣的“惠民政策”，他也會習慣性詢問時語意見，時語笑着點頭回他的同時，忽然後知後覺——她可能也還沒有真正走進盛谙的世界。
或者說，盛谙用周全的禮儀豎起了高牆，他暫時還沒有讓時語走進他裏世界的意願。
他們在這一點上，似乎又出奇得相似——
各自守在高牆內徘徊，因着不同的原因，不進亦不退。
【上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