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例外(2)
例外(2)
蘇婉娘這才抽抽嗒嗒地道:“今晨,大概巳時左右吧,孩子小,餓得快,一直哭喊,我想着給她熬些粥吃,就在竈臺邊忙活,孩子在院子裏玩。”她擡眼看了看兩人,都在認真聽着,後面還有記錄官在不停筆地寫着什麽,好像放心了一樣,繼續道,“誰曾想就一個不注意,孩子就出了院子。”
她四下環顧了一下:“你們也看到了,我這院子實在是小,孩子沒跑幾步路就能出去。我想着先把粥給她盛出來再說,反正就在門口,等我弄好了出來,我的柔兒已經不見了……”
說到這裏,蘇婉娘又開始嗚咽,泣不成聲:“柔兒平時很乖的,我沒說話她就不會往遠處跑,我就想着她是不是淘氣故意躲着教我擔心……可……可是附近我都找遍了都沒有她的影子!這才報了官……”
溫楚一邊眉尖輕輕挑了挑,又放了下來。陸瑾朝他看了一眼,沖蘇婉娘道:“我們會盡力的,有了消息派人來通知您。”
溫楚起身,打開竈臺上的鍋蓋看了看,裏面果然還有未刮幹淨的米粒,竈臺邊還放着一碗很濃稠的米粥。
從蘇婉娘家裏出來,天色早已漆黑,天邊懸着一輪彎月,綴着幾顆閃閃的星星。
兩人又步行回去。陸瑾問道:“挑什麽眉?”
“很多奇怪的地方。”
“比如?”
“首先,一個很愛女兒的母親,在知道最近頻繁有孩子失蹤的情況下不會放任女兒一個人到院子外去玩,哪怕這個綁架犯綁的都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其次,她家裏已經窮的連門都裝不起了,哪來的錢熬那麽濃稠的米粥?”溫楚回想道,“她家連碗都是破破爛爛的,即便孩子餓了,大概率也是熬一碗正常的粥,但我看那碗裏米粥的情況……哪怕富貴人家都不會用這麽多米熬一碗粥。”
陸瑾點點頭,道:“也是,熬那麽濃也不怕孩子噎着。”
溫楚繼續道:“還有一點,那母親的狀态不對。”
這點陸瑾倒是沒想到:“怎麽?”
“迄今為止,她女兒失蹤大概七個小……呃,不到四個時辰。這個時間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臉上有淚痕、髒東西以及眼睛紅腫都還能理解。但是……”溫楚頓了頓,看向陸瑾,“窮跟不幹淨是兩碼事。我在院外朝屋裏看了眼,她房間包括竈臺都很簡陋但打掃的很幹淨,那麽同理,她的衣服盡管破舊也應該是幹淨的,不至于那麽髒。她幹的可不是乞讨的活計,需要成日跪在地上的。”
“會不會是她找孩子時把衣服弄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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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大概是上帶刺的灌木叢滾了一圈,又到滿是鍋灰的竈臺邊蹭了一遍。”
陸瑾:“……”
陸瑾挑了挑眉,話鋒一轉,“這麽小的院子找得到這麽多線索,你在你原來的世界裏不會也是幹這個的吧?”
溫楚默了片刻,點了點頭:“算是吧,不過我們那叫警察。”
“警覺、明察?寓意不錯。”
但溫楚并沒有刻意追究過警察二字的寓意,不過也懶得解釋。但陸瑾好像産生了莫大的興趣繼續追問:“也是大理寺麽?還是吏部、縣衙、刺史什麽的?”
“由人民組成的國家機關,為人民服務。”溫楚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也沒管他能不能理解。
陸瑾:“……”
你敢不敢說的通俗易懂一點。
晚飯的時候,溫楚跟德佑說了一下晚上的收獲。德佑一口包子沒咽下去:“咳咳……咳……你難道懷疑蘇氏燈下黑,故意演了一出女兒被綁的戲碼給你們看?”
溫楚遞過去一杯水:“不一定,但是持保留态度。”
德佑:“明天看看孫家是什麽情況吧。”
一直到回房間,陸瑾都沒說一句話,甚至差點跟着溫楚進了他的房間,溫楚在門口敲了敲門他才反應過來:“嗯?”
“丢魂了?”
陸瑾這才看清自己正站在溫楚的房門前,笑了一下:“呃,跟楚美人同床共枕習慣了,差點又進錯了門。”
犯完賤,陸瑾在溫楚動手之前幹脆利落地轉身就走,溫楚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兩秒,關上了房門。
次日清晨,兩人随便吃了幾口就上了馬車往孫顯貴家裏去。孫顯貴是個農夫,家在城外的農村,離城裏不遠,所以他平時為了補貼家用會到城裏找活幹。
馬車晃了很久才晃到孫湘家裏。孫家是農戶,但是孫顯貴夫婦都不是懶惰之人,所以家裏不算富裕但還過得去,房子是木制的,有兩間屋子還外加一個會客室,這個會客室可能還是他們平時吃飯的地方。
溫楚兩人就是在這見到的孫顯貴夫婦。孩子丢了一天一夜,孫夫人已經麻木了,目光都有些呆滞,看到他們進來,眼睛亮了亮,顫顫巍巍地起身:“大人……求大人救救我家湘兒吧……”
剛才不說話還好,這會兒一開口,她嗓子已經啞的不行,淚珠又紛紛奪眶而出,顯然哭了很久。
相比之下,那位孫先生就淡定多了。兩人皆是不到三十歲的年紀,穿着粗布衣裳,甚至孫夫人才二十歲出頭,還年輕着,但看起來卻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
孫顯貴一邊安撫着夫人,一邊起身給他們倒水:“大人。”
溫楚有些訝異,表面上仍不動聲色地觀察着。
陸瑾沖孫顯貴點了點頭:“今日來此想同二位請教一些問題。”
孫顯貴:“請教不敢當,小人定知無不言。”
啧,有種高手過招的感覺。
陸瑾顯然也發現了怪異,看了溫楚一眼,道:“令愛何時走失的?”
“今晨巳時末。”
溫楚看了一圈,問道:“那個時候您二位在幹什麽?”
孫顯貴瞥了他一眼,答道:“我在劈柴,夫人在準備午飯。”
溫楚:“近來的連環綁架聽說了麽?”
孫顯貴好像消化了一會才聽懂他的話,道:“有聽人說過,但聽說那人只綁富人家孩子,我就沒太在意。”
“所以你讓你女兒一個人獨處?她不是才兩歲,于情于理都應該有個人照看的。”
孫顯貴擡頭,直視着溫楚:“敢問這位先生是?”
溫楚半點沒有猶豫:“大理寺的。”
陸瑾怔了怔,短促地笑了一聲:“他問的就是我問的。”
啧,這麽快就學會拿着大理寺的名號招搖撞騙了。
孫顯貴卻不配合了:“這位先生剛才問這話,是在懷疑我綁了我的女兒麽?”
溫楚:“??”
他有些不太理解地看了陸瑾一眼。
陸瑾大概在他眼裏看出了有病二字,笑意更盛,轉頭看向孫顯貴時眸中卻盡是冰冷:“問你什麽答什麽就行了,質疑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只會加重你的嫌疑。”
也許陸瑾身上那種養尊處優的達官顯貴氣息太明顯,孫顯貴也不太敢說什麽,答道:“平日裏自然有人照看,但也不可能時時刻刻跟在她身邊,我們一般是讓她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玩,可昨天一個不留神孩子就沒了。”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可能是那人太厲害,無聲無息地把孩子抓走我們竟也沒意識到。”
這句話表面上沒什麽毛病,但實際上卻在引導。他在引導他們給兇手加上一個武功高手的特征。
記錄官記錄完畢,二人便離開了孫顯貴家裏。
“有點意思。”溫楚看了一眼不遠處還在安撫妻子的孫顯貴,道,“你之前說煙城富商雲集?”
陸瑾點頭:“沒錯,煙城行商風氣盛,農戶特別少,凡是城內之人皆行商,且人人都會些行商手段。”
“那煙城的法律完備麽?”
陸瑾愣了一下:“你是說律法?士農工商四大階層,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就算有律法也都是對商人不利的。”頓了頓他又道,“而且煙城離京城較遠,律法執行并不嚴謹。”
溫楚點點頭:“所以是不是煙城富商橫行霸道行業壟斷也沒辦法管?”
“……多半是。”陸瑾想了想,靈光一閃,“此案莫非是一場對無良巨商的打擊報複?”
溫楚眼睛轉了轉,似乎是在找一個通俗易懂的說法,但顯然失敗了:“是底層人□□用弱者的武器進行反抗,失敗後這種軟性反抗暴力化的結果。”
陸瑾:“……”
就算陸瑾再聰明,這句滿含專業術語的解釋他也想不明白。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溫楚,想要一個更好懂一點的說法,但……顯然溫楚沒開發出來這種語言功能,一臉無辜地看着他:“別盯了,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解釋。”
行吧,放過你了。陸瑾大度地想。
“孫顯貴的回答可謂是滴水不漏,你看出什麽了麽?”
這個溫楚就能好好說了:“滴水不漏就是最大的問題。他太淡定了。”
除非他不喜歡這個女兒,不然不會孩子丢了他反應這麽平靜。
陸瑾道:“淡定到每句話像是提前想好的,只等着我們來問。”
回了官邸,于峰又拿上一份新的卷宗。這個也不算卷宗,是縣衙整理的屠戶和劊子手的名單。一共幾十戶,縣衙馬不停蹄地排查後還剩二十來戶。
陸瑾扯了扯嘴角:“不會要我們去挨家挨戶問吧?”
對于這種嫌苦怕累的态度,優秀黨員溫楚充分表示了反對,然後委婉拒絕了這個建議。
院裏,德佑還在曬着太陽看記錄官寫的東西,眼裏盛滿了笑意:“這個孩子不錯啊,觀察細膩,直覺敏銳。子瑜有他相伴也不會出多大問題。”
于墨點頭點成了雞啄米:“是啊是啊先生,這下您放心了吧?我家殿下有溫先生輔佐定是如虎添翼,您還是回侯府陪老侯爺享享清閑吧?”
德佑摸了把稀疏的胡須:“這段日子給他鎮鎮場子,接下來的路還得他自己走,我不多摻和。”
“也是時候跟我那老兄弟聚一聚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