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疾苦(2)
疾苦(2)
這次問話的時間還不足一刻鐘,鄭莊賢看到他們出來有些目瞪口呆:“這就審完了?”
“沒審出來。”溫楚抱着胳膊想了想,問道,“你們這裏有沒有審問室?”
鄭莊賢立刻點頭:“當然有,随我來。”
路上,鄭莊賢憋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在牢獄裏也可以審啊,去刑審室幹什麽”
陸瑾笑了一聲:“捏軟柿子啊。”
縣衙作為專門的司法機關,有單獨設立一間刑審室,供主辦官提審犯人用。此時陸瑾和溫楚就在這逼仄的刑審室裏,桌子對面坐着張孟銅。記錄官在旁邊坐着,筆墨紙硯早已備好。
張孟銅似乎有些害怕,從坐在這那一刻便不住地咽口水,眼神慌張、額角冒汗。
陸瑾嘴邊挂着看似溫和的笑容,雙腿交疊,坐的也很随意:“張先生,別害怕,今日帶你們來不是要傷害你們,禮數不周,請多擔待。”
他的話溫和有禮,乍一聽好像真的在賠禮道歉。張孟銅神經似是不那麽緊繃了:“你們想問什麽?”
“一月之前,你為何從張府搬走?”
這個問題好像難以啓齒,張孟銅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我是元清的堂兄,卻還要他每日接濟我,實在是……”
陸瑾點了點頭:“了解。那麽從張府搬出去後呢?你一直同趙全住一起?”
“是。趙兄人很好,願意接納我。”
溫楚擡了擡眼皮,音色低沉:“詳細說說?”
張孟銅膽怯地看了他一眼,又咽了口唾沫:“從元清府裏離開時,我一直苦于沒有出路。那幫財大勢大的富商太欺負人了,我一直在想怎麽才能在煙城立足。後來在後街碰到了趙兄,聽了趙兄的遭遇頓時覺得這世道更是不公了,便同他聚在了一起,謀劃着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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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話說得,差點覺得他要自首了。
溫楚聽的發困,眉眼間都是不耐煩:“編故事?”
張孟銅當即反駁:“這是什麽話,我能騙官老爺嗎?”
溫楚甚至不想解釋,但有些人不見棺材不落淚:“你最初頹喪那一陣子,張元清安慰你明明起了效用,你卻突然又不聽了,硬要搬出去。那個時候你就已經認識趙全了吧。”
張孟銅眼神躲閃,随後又變得憤恨:“元清在商界也是摸爬滾打了十數年,經驗确實比我多,也跟我講過他初入商界所受過的打壓。我起初的确是想把我的失敗看作尋常事,可是……那幫畜生殺了我的兒子!”
溫楚挑眉:“殺了?”
這件事仿佛更加難以啓齒了,張孟銅咬着牙:“被逼着做了那樣的事,跟殺了有什麽區別?這麽被淩辱還不如殺了!”
溫楚扭頭問陸瑾:“失身了要以死謝罪?”
陸瑾欲言又止,不知道說什麽好,最終只是看了溫楚一眼,又轉頭看向張孟銅:“所以,你很憤怒,想要聯合趙全報複富貴人家?”
張孟銅瞪着陸瑾:“你不要血口噴人!”
溫楚垂着眸,若有所思。也許是談到兒子勾起了情緒,張孟銅竟是也沒那麽唯唯諾諾了,還帶了些攻擊性:“大理寺查案子就是全憑一張嘴嗎?”
“開個玩笑,閣下不要當真。”陸瑾一邊眉毛挑了起來,又問道:“你說你們謀劃着離開這裏,然後?”
張孟銅也沒想到話題還能繞回去,半天才開口:“我們打算去京都,天子腳下總不能沒有王法。加之我曾經學了些刀法,說不定可以在高門大院裏謀個職位。”
溫楚眉頭皺了起來:“刀法?什麽刀?”
“不是屠宰刀,是長刀。”張孟銅這回居然解釋地很詳細,“兒時教我習刀法那位師父比較擅長又長又重的大刀,我學的自然也是那種。”
其實那些家仆的死因,用長刀也能解釋的通。
怎麽又冒出一個犯罪嫌疑人?
案子仿佛來到了膠着期。明明已經發現了很多線索,找到了很多相關的證據,可每一項證據都不能直接定罪,這些線索也都多多少少沾點關系卻連不到一起去。
距離第一個孩子失蹤,已經有半月之久了。
縣令鄭莊賢給他們倒了茶:“陸大人,真的不用點手段嗎?”
陸瑾點點頭:“不用,飯食也正常供給,先晾他們幾日。”
這兩個人的狀态有點奇怪。溫楚回想道:“常年用刀,手法娴熟,左手虎口以及四指都有明顯的老繭。他是個左撇子。”
鄭莊賢想起了什麽似的,眼睛一亮:“對,那些被殺的家仆脖子上的刀痕都在右邊,手腕和肩膀也有淤青,明顯是被人從後方控制住然後左手拿刀伸到前面脖子,精準地割到右邊動脈!”
“是啊。”溫楚食指在杯子上摩挲了兩下:“跟張元清有大恩,跟富貴人家有潑天的仇,是個屠夫,極其熟悉身體結構,還是左撇子。”
鄭莊賢急了:“那就是他沒跑了啊,還等什麽呢?”
溫楚笑了笑,放下杯子:“還沒完呢。你不想知道兇手還有誰麽。”
鄭莊賢沒反應過來:“還有?”
陸瑾啧了一聲,看向溫楚:“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麽。”
溫楚:“我看你修辭是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陸瑾顯然心情不錯,笑意直落到眼尾,鄭莊賢卻噤了聲。
了不得,這陸大人已然是正三品大官,還是世子身份,将來有爵位要繼承的,敢這麽跟他嗆他還不生氣,那這位公子身份地位肯定也不會低。鄭莊賢回憶了一路,一直在想自己有沒有沖他說過什麽大不敬的話……
現在看來,好像也沒那麽矛盾了。說不定張和趙都是兇手呢。
馬車上,溫楚一邊剝了顆糖一邊道:“從一開始就想錯了,我們下意識地以為嫌疑人只有一個。”
糖的甜味很重,糖紙剛一剝開,那甜味便擴散了整個馬車。
而那甜味的來源……陸瑾盯着溫楚的唇看了片刻,偏了偏頭:“何時得知兇手不止一人的?”
溫楚似乎也聞到了這個味道,大概覺得在這麽狹小的空間裏弄出這樣甜膩的味道不太好,直接兩下咬碎咽了下去:“排查孫顯貴的時候。我問你煙城富商橫行霸道管不管得了的那次就已經開始懷疑了。”
馬車晃晃悠悠停了下來,兩人下車,于墨就已經等在了官邸門口,看到陸瑾直接迎了上去:“殿下,宋德生那邊有消息了!”
陸瑾一邊眉毛挑了挑:“怎麽說?”
于墨語氣很高興:“他就是要逃!還好我們一直盯着他,今日天色剛暗了下來,他就一馬車一馬車的東西往外運!”
溫楚毫不意外:“他現在人呢?”
“在宋府,下了禁令不讓他出去。”
“他為何要跑?”
于墨撓了撓腦袋:“好像是……他說府裏不幹淨,有東西來找他報仇了什麽的。”
又扯上玄學了。
不過也能理解,像宋德生這樣的惡霸,只抓他一個兒子怎麽解氣,當然得搞得他烏煙瘴氣雞犬不寧,看着他生不如死才解心頭之恨。
“哦對了,”于墨又想起了什麽,跟上前去,“又丢了三個孩子,城北關家的小兒子,孟家的雙胞胎。”
溫楚皺了皺眉:“一天三個?這麽頻繁?”
自從大理寺的人到了煙城,他們抓孩子的頻率明顯降低了不少,現在又隐隐有回彈的趨勢。
至今為止,已經有十五家富商權貴的三十五個孩子失蹤了,加上那兩個窮人家的例外,一共三十七個。煙城富商再多,也就這些了,再往下就是些規模不那麽大的商人。
陸瑾又熟門熟路地貓進溫楚房間:“下一步怎麽查?”
溫楚瞄了他一眼,只能擱置了直接睡死的計劃,在桌邊坐了下來:“守株待兔?”
“蛔先生,”陸瑾彎着眼睛笑了笑,把一份名單放在桌子上:“煙城現在還沒丢孩子的,又算得上富商的只有王允一家了。再往下就是不那麽富裕的商人以及小商販。”
溫楚:“……”
溫楚大度地沒理會陸瑾的犯賤,點了點頭:“想集齊一千個孩子,富商不夠,而且……”
他擡腕看了看表,又想起了什麽似的放了下來:“今天農歷幾號?”
“五月十九。”
“距離中元節,只有兩個月了。”
陸瑾挑了挑眉:“所以?”
“所以,如果兩個月內再破不了案子,那些孩子死定了。”溫楚涼涼道。
陸瑾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七月十五前他們不會動手是吧。”
溫楚:“……”
也能這麽理解吧。溫楚不太能受得了仰着脖子說話了,拉了拉陸瑾的衣擺讓他坐下:“要說複活,肯定是已死之人。複活已死之人的節日,要麽是鬼節,要麽是中秋節。”
“有道理。”陸瑾贊同道,“距離中元節還有兩個月,即是說他們要在兩個月內抓夠一千個孩子。”
“速度要加快了。”
次日一早,溫楚就被陸瑾從被窩裏撈了出來去王允家裏守株待兔。
考慮到這次是群體作案,陸瑾還安排了于峰、于墨以及鄭莊賢的一隊侍衛分別守好其他幾戶,一共設計了十幾個“株”,就看能抓到多少只“兔”了。
至于王允家自然是重點中的重點。溫楚和陸瑾喬裝了一番,扮成王家的門客來到了府上。
王允自是高興:“小兒實在是多福,竟有大人親自守着,必不會出什麽岔子。”
從清晨開始,他們一家上上下下就都處于警備狀态,家丁被分別安插在府上不同地方,把王允三歲的小兒子王康安放到溫楚和陸瑾的視線以內,寸步不離。
也許是趙全在獄裏,那群人收斂了一點,白天安安分分地沒出一點風聲。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五月中旬已經有點初夏的意思了,白天氣溫很高,到了晚上,涼風一吹竟還非常惬意。不過二人誰都沒有閑心享受,都在緊盯着他們設的誘餌——門口王允的小兒子在蹦跶。
樹影突然劇烈晃動了一下。憑着敏銳的直覺,兩人對視了一眼,又等了片刻,在樹影第二次晃動時同時現身,溫楚一把抱起孩子,陸瑾捏住了來人的手往前一帶,将他整個胳膊反剪至身後。
王家家仆呼呼啦啦地湧了過來,手中家夥什都指着那個蒙面人。
蒙面人身形瘦削,既不是趙全,也不是張孟銅,更不是孫顯貴和蘇婉娘。是個新人。
王夫人躲着看了很久,見此情形慌忙跑過去從溫楚手中接過孩子:“多謝二位大人!”
溫楚略微點頭:“麻煩帶孩子進屋。”
陸瑾一手控制着蒙面人控制的非常輕松:“啧,這麽不禁打,看來是覺得王家好欺負呢。”
蒙面人掙紮着,額角都爆了青筋:“你想幹什麽?!”
陸瑾挑眉,語帶笑意:“這話不應該我問你麽,你想幹什麽?”
他讓了讓身,溫楚拿過王允遞過來的繩索,三兩下給他捆了個結實。王允上前,一把扯掉了蒙面人的黑色面巾:“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
溫楚擡眸:“看出什麽了?”
王允噎了噎,搖了搖頭,眼中盡是澄澈:“沒見過,不認識。”
溫楚:“……”
而不光陸瑾這邊抓到了人,于峰于墨以及縣衙的幾個小吏也抓到了人。一共五個,整整齊齊地被綁着跪在縣衙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