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疾苦(3)

疾苦(3)

綁到了人,審問這一環節就交給鄭莊賢了。他自是積極,當晚便提審,雷厲風行。陸瑾和溫楚則回了官邸。

折騰了這麽大半夜,溫楚已經快困得神志不清了,神色恹恹的。陸瑾給他倒了杯水:“不至于吧,子夜都還沒過。”

确實,溫楚看了看表,才十二點過幾分。

陸瑾眉心緩緩蹙了起來,看着溫楚:“為何犯困?”

溫楚聲音懶洋洋地:“犯困還需要理由?”

陸瑾沒說話,盯着他看了一會,眉心忽然展開,移開了視線:“也罷。”

聽起來好像有那麽些失落。溫楚終歸不忍:“我說,我說還不行麽。”

陸瑾立刻轉了回來,哪還有半分失落,滿臉寫着“你快說我在聽”,眼睛都亮了起來。

溫楚:“……”

他屈起手指抵了抵鼻尖,有點不知從何講起:“小時候,有人在我身上植過一枚芯片,意圖控制我的行為。後來我把芯片取了下來,但還是有着嗜睡的毛病。”

溫楚以為陸瑾要問“什麽是芯片”,腦子裏都編好一套說辭了,才聽陸瑾輕輕開口:“疼麽?”

溫楚愣了愣:“什麽?”

“植入芯片,疼麽?”

溫楚心裏那個角落好像更軟了。默了片刻,他才答道:“都過去了。”

陸瑾目光移向了他的鎖骨,那裏隐隐露出一小段疤痕。看了一會,他道:“那條長疤,是取出芯片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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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楚低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我不知道芯片具體在哪裏,只能大範圍地找。”

刀尖劃入,皮肉翻起,血肉模糊。從後肩到鎖骨,那是十三歲的溫楚所能夠到的極限。在皮肉裏面找東西談何容易,何況還是那麽小一枚芯片。他伸手進去,去捏每一塊有點硬的地方,分不清那是肉塊,還是真的包着芯片。

哪怕現在想起來,都會有一種窒息的疼痛包裹着他,讓他渾身顫抖。

直到一根冰冰涼涼的手指覆上了鎖骨,輕輕摸了摸那條疤,又覺得不妥似的收了回去:“誰做的?”

溫楚深吸了口氣,平息了一下有些發顫的呼吸:“已經死了。”

“那真是便宜他了。”陸瑾這句話,絲毫沒有猶豫就站在了溫楚這邊。溫楚啞然失笑:“說不定我才是那個壞人呢?”

陸瑾:“……”

這就有些暧昧了。

陸瑾輕咳了一聲:“你對我就一點也不好奇?”

溫楚歪着腦袋想了想,認真地說:“好奇什麽?”

陸瑾就差掰着指頭數了:“童年啊,家世啊,過去啊什麽的。”

溫楚:“恕我直言,這些在你身上一眼就能看穿。”

陸瑾:“??”

“豪門大少爺,父母恩愛,一生順遂長大,加之有點實力,官場也不算坎坷。”

陸瑾:“……”

陸瑾唇縫邊擠出了微笑:“來你告訴我什麽叫有點實力。小爺我很厲害的好吧!”

……

抓到這麽多人,鄭莊賢興奮了一晚上,連軸轉着審問,大清早便有了結果。但陸瑾交代過不要去官邸找他,等他來就行,鄭莊賢坐在大堂上等啊等,時不時出去看一眼,臨近午時才看到幾個人晃了過來。

鄭莊賢連忙跑過去迎:“哎呦陸大人,下官等了您一上午,您怎麽才過來!”

陸瑾挑了挑眉:“有結果?”

“昨晚我連夜審了他們五人,奇怪的是這五人都堅決稱不認識彼此,還說去抓孩子都是自己的想法。”

幾人一邊說一邊往大堂走去。這五個人是分開審的,鄭莊賢根本沒有給他們交流的機會,結果五人的想法出奇一致,都是把過錯全部攬到自己身上,為對方脫罪。

溫楚看了看刑審記錄,上面有寫每個人的名字:“這些名字都是真的麽?”

“啊?”鄭莊賢沒反應過來,“這都是問出來的,應該是真的吧。”

“他們罪名成立,當場抓獲,先關押他們。”溫楚把記錄本遞給他,“另外,審不出東西就別再審了,去查查這五個人,查清楚家庭背景、人際關系、人生經歷,重點是人生有沒有過重大起伏。”

鄭莊賢應着,接過記錄本立刻便吩咐下屬去做。

雖然沒能從那五人口中問出點什麽東西,但好歹也是有了五個确切的兇手。縣衙和府衙當即貼出告示:“經縣衙協同大理寺查驗,綁掠幼童案已拘捕五人。五人乃劉至、萬易、孫勇、周興發、馮奇文。今需審閱其背景,望知情人赴縣衙詳述,舉報者必有賞。”

陸瑾看着那告示,道:“這鄭莊賢還真是有幾分本事。如此一來既安撫了民心,又能很快查到東西。”

告示一貼,來縣衙講故事的百姓就絡繹不絕。他們大多是那五個人的鄰居或者親友,當然也不乏壓根不認識來蹭賞金的人。

不過這就是鄭莊賢頭疼的事了。午時已過,陸瑾此時正在跟溫楚坐在香滿樓雅間裏吃飯。溫楚一小口一小口,吃的極為優雅,不多時便放下了筷子,拿着絹布擦着手指,安靜地等陸瑾。

這小半個月幾乎都是這樣,溫楚吃得少,吃完後安靜地坐在對面等陸瑾;而陸瑾吃好後會吩咐店家打包外帶一份小甜點,等溫楚餓的時候算他的加餐。不知不覺間,溫楚竟是慢慢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

從餐館出來,二人就去了宋德生的府邸。

宋德生早年從布商起家,非常艱難,吃過不少苦頭。他本人沒讀過書,不識幾個字,發達了之後特別愛顯擺。宋府的大門非常氣派,用最好的檀木做成,刷了紅漆,門環用金子做的,就連牌匾上“宋府”二字也是金子做的。

溫楚看着這豪華的大門,轉頭看向陸瑾:“這麽一比,你的世子府還是寒酸。”

陸瑾:“……”

香滿樓離宋府近,兩人沒走幾步路便到了,只能在門口等着記錄官。現在宋府全都是縣衙和大理寺的人在守着,不用通報,倒是省點事。

大約等了快一刻鐘,記錄官終于急急忙忙地趕過來,彎腰道歉賠不是。

陸瑾依然挂着微笑:“別急,來得及。”

幾人一同來到了宋府。宋德生的罪名還挺多的,即便他與此次幼童案無關也逃不了一頓牢獄之苦。但他本人好像并沒有意識到嚴重性,大吼大叫:“你們憑什麽抓我?!就連煙城知府見了我也得讓個三分,你們是什麽狗東西!”

叫罵聲從會客廳遠遠地傳了過來,陸瑾眉頭都不皺一下:“于峰,再帶人到趙全家裏仔細搜一下,我懷疑宋德生跟陳忠有勾結。”

于峰領命出去,于墨愣了一下:“啊?不能吧?我看那知府不過就是懦弱無能欺軟怕硬,不至于官商勾結吧?”

是啊,這小半月,陳忠的表現着實很符合平庸二字,不能算多好,但也扯不上犯事。于墨之前還在平寧縣範圍內問了一下,說平日裏宋德生橫行跋扈欺壓百姓之時陳忠還常站出來維護百姓,雖說不起什麽實際作用,但至少能讓宋德生不跟百姓們計較。

倘若他當真同宋德生勾結……那這城府未免也太深了。

會客廳四周都有縣衙的人把守,一見來了大理寺的人就直接畢恭畢敬打開了門:“陸大人。”

陸瑾點頭致意,擡步走了進去,目光環視了一圈,音色微冷:“宋德生?”

陸瑾與生俱來貴公子的氣質實在太過明顯,只站在那裏什麽都不做就産生了很強的壓迫感。宋德生自小在商界摸爬滾打,慣是會看人臉色,一見陸瑾進來就噤了聲:“你……你是?”

溫楚四處看着,不過會客廳也确實沒什麽可看的,片刻後就看向宋德生:“宋元洲是你兒子?”

宋德生有些慌了:“到底什麽事?你們是誰?”

縣衙小吏手上一直拿着繩子,看起來躍躍欲試:“大人,什麽時候綁起來?”

“不是,你們是誰啊?憑什麽軟禁我?!我兒子怎麽了?”

“認識趙全麽。”晃了半天,溫楚挑了個看起來還順眼的椅子坐了下來。

聽到這三個字,宋德生愣怔了一瞬:“就那個屠夫?”

“宋元洲惡意殺害趙全之子趙憑,你不會不知道吧。”

“這世間每天死的人千千萬,什麽都能怪我兒子身上?”宋德生顯然并不認為宋元洲有錯,“再說了,即便是元洲不小心弄死一個人又能怎麽樣,他不過是個屠夫!”

好,監護人認罪了。

“宋先生當真是為大理寺着想,生怕大理寺費事。”陸瑾自是滿意,笑容都帶了幾分真切,沒那麽疏離了,“于墨,宋元洲可以帶回去了。”

大理寺這三個字的威懾力更強,宋德生當場吓癱了:“大……大理寺?”

陸瑾皺了皺眉,看向旁邊的小吏:“你們軟禁了他這麽久,都沒告訴他原因麽?”

小吏:“想告訴來着,可他一直罵人,嘴都沒停過,我們插不進話。”

即便是軟禁,也從來沒人限制宋德生的活動,他此時還是在會客廳主位的椅子上坐着,只是精神狀态好像不太美妙,連滾帶爬地下了主位,跪在溫楚腳邊:“大人,大人!元洲年少不懂事,您就放過他吧!您要多少錢都行!”

陸瑾站在溫楚坐的椅子旁邊,宋德生大概認為溫楚身份更高。

“不好意思,暫時不缺錢。”溫楚起身讓開,看了眼陸瑾,“是吧,陸大人?”

陸大人:“當然,我一個金主就夠了。”

溫楚:“……”

宋德生還想再爬過來繼續求,被小吏按住了:“別動了,還有別的事要問,再胡攪蠻纏給你綁起來!”

溫楚這才得以繼續問話:“聽說府裏最近鬧鬼?”

宋德生沒想到又提到了這等事,但顯然他現在已經不關心鬧不鬧鬼了:“大人!陸大人您開開恩,我家就元洲這一個兒子,不能坐牢啊!他自小嬌生慣養的,受不來牢獄之苦,您就放了他吧陸大人!”

陸瑾眉毛挑了一下:“哦,那宋明不是你兒子?”

宋德生被噎了一下,支支吾吾了幾聲,終究沒說出個所以然。溫楚音色平淡:“宋府每日鬧的鬼,不會就是那十歲的趙憑吧。”

宋德生瞪大了眼睛:“你……你怎麽知道?!”

“天道不公,冤魂索命?趙全還真懂怎麽折磨人。”

“不是……不是我們,那孩子不是元洲打的,不是……”

“大人,宋家賬本在這裏,經縣衙的賬房先生核對,宋德生貪贓枉法數年,賬上之財僅一成是行商收入,其餘九成均為搜刮百姓所得。”鄭莊賢的人捧着賬本來彙報,“他還在方圓百裏內收取行商保護費,此處店家多年來必須繳納高昂的費用,否則就會被宋德生找人驅逐出去。”

宋德生竟還不服氣:“他們是後生,給前輩交點保護費怎麽了?”

陸瑾:“……”

溫楚:“……”

所以說這人是半點法律都不懂麽。

陸瑾當即招來一個小吏:“宋德生罪名定下來後,每日找人給他讀大永律,尤其是行商律,他背不下來就不準出獄。”

小吏懵了:“啊?還能這麽罰?”

溫楚:“好主意,以絕後患。”

宋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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