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例外(4)

例外(4)

抓了那五人之後,煙城消停了兩天,沒再有孩子失蹤。縣衙手腳快得很,把他們的底細摸得清清楚楚。于峰那邊也收獲喜人,在趙全家地下一尺深的地方發現了兩封信。

第一封是五年前的,紙張泛黃,大概是陳忠向宋德生求助讓自己當上煙城知府,承諾宋德生以後在煙城做生意可以打通官府這條路。第二封應該是不久前寫的,陳忠警告宋德生不要随便弄死人,這次可以先幫他掩着。

可能就是趙全兒子死了那次了。

官商勾結,證據确鑿。溫楚看着那兩封信:“陳忠果然會演。”

陸瑾眸子眯了眯:“城府如此之深,卻裝傻裝了五年,不簡單啊。”

大概在這幾個案子上都太順了,縣衙也傳來一個壞消息——趙全越獄了。

溫楚卻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性,眼皮跳了跳:“你們把宋元洲安排在哪間監獄?”

“跟趙全挨着啊。”小吏摸不着頭腦,“那邊都是空的,新來的都會安排在那邊。”

溫楚涼涼地看了小吏一眼:“那大概率宋元洲活不了了。”

小吏顧不上震驚,匆忙跑去查看,沒多久監獄那邊就傳出了混亂的人聲:“快來人!宋元洲死了!!”

趙全的獄房門鎖是開着的,應該是趙全藏匿了一根鐵絲。十六歲的宋元洲死法很是凄慘,身上上上下下布滿了鞭痕——那是用繩索打的,兇器就在宋元洲身邊。背部還有被紮的痕跡,致命傷在太陽穴,被人拿細物穿了進去。

溫楚蹲下來看了看,牆角有抓痕,宋元洲十個指尖磨出了血,指甲基本被磨光了。

高高在上的人啊,也嘗嘗這痛苦至極卻無法叫喊的滋味,這就是被你們草菅人命的窮人的感受。是不是……恨極了?

牢頭有些慌:“鄭大人,昨夜我值守,真的沒聽到過叫喊聲!至于鞭打聲,昨夜剛好有一個犯人受罰,我以為是……”

鄭莊賢眉頭緊鎖:“這趙全跑了,該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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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楚輕搖了下頭,道:“放心,抓得到的。”

“這是為何?”

“他在彌補遺憾之事。”陸瑾解釋道,“那五人入獄,趙全已然明白大勢已去,此次越獄前特地殺了宋元洲就是想給趙憑、給他枉死的妻母報仇。”

今天中午,鄭莊賢将整理好的那五個人的背景送到了官邸。溫楚翻了翻,毫不意外地發現一個共同點:“這五個人,無一例外都是之前生活很好,某一次經受了某個富貴人家的打擊之後妻離子散一蹶不振的。”

有人曾家庭美滿,結果妻子被某富家流氓強搶,子女被沉井。有人曾躊躇滿志,結果科考後發現榜上之名皆已內定,自己滿腹才華卻根本不可能被看到。有人曾生意興隆,結果被商業對家砸了店子燒了倉庫搶了銀兩,一朝沒落竟連飯也吃不上。有人因交不起行商保護費被排擠,花重金進購的貨物幾月無人敢問津。

而這些人間疾苦的背後,統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所謂的父母官将這些全部壓了下來

鄭莊賢這次反應很快:“我明白了,我這就帶人查驗,盡早整理出同樣類型的人的名冊。”

德佑很是滿意:“這幾日效率不錯嘛。多虧了小溫!”

小溫:“……”

鄭莊賢那邊去查了,陸瑾這邊也沒閑着,下午便再次來到了府衙。只不過這次去帶的不是記錄官,而是一群小吏和縣衙的牢頭,手裏還拿着木枷鎖。他們甚至沒有來到會客廳,就在前院的走廊處。

陳忠一看這陣仗,登時就慌了,聲音都有些發顫:“陸……陸大人今日又是所為何事?”

陸瑾:“我以為你知道呢。”

陳忠還想垂死掙紮一下:“下官愚鈍,實在是不知,望陸大人明示。”

“陳大人還真是好演技,陸某佩服。”陸瑾懶得跟他掰扯,直接将兩封信扔到了走廊的長凳上。“但我實在是好奇,那宋德生分明大字不識幾個,你寫這信他看得了麽?”

看到那兩個信封,陳忠一下子臉色蒼白:“怎……怎麽可能?!怎麽還在……”

陸瑾笑的冰冷:“對啊,怎麽還在,不應該被你燒了麽。”

陳忠猛地瞪大眼睛看向陸瑾,面如死灰。牢頭很快上來,三兩下把枷鎖套到了他的脖子上。

那片草叢還是郁郁蔥蔥。溫楚越盯越覺得奇怪,看向陸瑾:“你們喜歡在鋪滿石磚的地面上開辟出一塊種花草?”

陸瑾:“不,太醜了。”

倒不是真的醜,就是有點不搭。甚至在青石磚上放盆栽都不會覺得突兀。或者要真想種,牆角就不要鋪石磚了,直接保留土地種上也行,何必都鋪完了再挖出一塊?怎麽看怎麽不和諧。

溫楚內心隐隐有了猜測,問陳忠:“不久之前你是不是受到過什麽威脅?”

陳忠這才想到了陳元,擡起頭看向溫楚和陸瑾:“我的确罪有應得,但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一定要救下元兒啊!元兒才兩歲,他是無辜的!”

有人不服氣,嘀咕:“那趙憑就不無辜?你粉飾太平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孩子是無辜的?”

陳忠臉色變了變,但還是跪了下來:“陸大人,我什麽都說,求你們一定要救下元兒!”

“二十五日前有人拿着元兒的性命要挾我給院子裏挖個地洞再找點什麽東西遮掩住。元兒那晚确實不見了,我也害怕,就照做了,以為他會把元兒還給我……”陳忠開始回憶,臉上閃過一抹痛苦,“可誰知并沒有!他不讓我靠近那地洞,也不讓我告訴任何人。後來煙城開始了大規模的綁掠幼童,我就懷疑那個人就是兇手,想介入這個案子深入調查一下,結果……”

“結果次日便收到了元兒的一根手指!”

毫不意外,趙全不會讓陳忠的兒子多好過。那麽這個洞,要麽是趙全本人的藏匿之所,要麽是那些孩子的藏匿之所。

陸瑾讓人把草叢清理了,後面果然藏了一塊可活動的磚。磚被掀開的那一刻,一股難聞的味道撲面而來。趙全應該是要等中元節再動手的,孩子搶過來就堆在這地洞裏,每天給一點點食物保證他們餓不死。所有孩子全都皮包骨頭,蓬頭垢面、衣衫褴褛。

看見陽光的那一刻,他們心裏一定高興極了。

突然,一道身影閃過,趙全居然突破了府中的埋伏闖了進來,面目猙獰地喊道:“別動他們!”對着溫楚劈頭蓋臉就是一刀。陸瑾瞳孔猛然放大,手中的劍立刻出了鞘。

溫楚側身閃過,退出了窄小的地洞。趙全死死把住洞口:“滾啊!都滾!”

孩子們一時半會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不到七月十五趙全是不會殺他們的。

溫楚正想說點什麽轉移他的注意力,陸瑾就開口了。

他把溫楚往自己身後拉了拉,嘴角挂着笑,盯着趙全滿是紅血絲的眼睛,語氣柔和:“趙全?你別怕,我們是來告訴你,想救你兒子不只有拿孩子的心做藥引這一個方法,我們還有一個辦法的,你要不要聽聽?”

溫楚看着擋在自己前面的陸瑾,心裏劃過一絲暖意。

“我們前些天有幸結識一位神醫,他當真是活死人肉白骨。”陸瑾繼續胡說八道,指了指溫楚,“不信你看,半月前他還躺在床上沒了氣息,這會兒就活蹦亂跳了。”

溫楚:“……”好吧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溫楚即刻點了點頭。

于峰于墨:“……”

可能是溫楚平時說話少點,不怎麽嬉皮笑臉,可信度比陸瑾高,趙全居然真的猶豫了一下。這一猶豫不要緊,陸瑾負責聊天胡扯降低趙全的警惕性,溫楚和于峰于墨瞅準時機就沖了上去,在趙全有動作之前戳他的麻筋,卸了他的刀,于峰猛地控制住趙全的雙手,于墨拿麻繩迅速套進去繞了幾圈,把趙全捆了個結實。

趙全動作也很快,看見溫楚動的時候就動了,可惜還是因為那一愣神慢了一點點。他用力掙脫,歇斯底裏地吼着:“放開我!你們他娘的憑什麽抓我!他們富貴人的命是命,我們平民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是嗎?!他們殺了我全家!!”

此時的趙全披頭散發,嘴唇幹裂,臉上都是污垢,跟之前那個見人先帶三分笑、總是憨厚老實的趙全完全判若兩人。

晚上鄭莊賢就拿到了城中因變故而家道中落或者變成鳏寡孤獨者的名冊,一個一個照着查了過去……這份名冊簡直就是從犯名單,竟對的上□□成,其中就包括蘇婉娘和孫顯貴。

陳元也從洞裏被救了出來,早已瘦得脫了相,左手小拇指短了一截。

經過審問,失火案也有了眉目。

着火前一日下午宋德生聯合陳忠在那邊施粥,還給每家每戶分了五斤肉。那邊的民衆不是特別富裕,五斤肉對他們來說不是小數目,所以所有人都領了,還喝了粥。但是趙全娘子去領的時候‘剛好’分完,施粥的人重新給他們端了粥和肉。給其他人的食物裏面有迷藥且分量很足,給趙全家的那份,則放了能使人失聲的藥物。趙全恨極了宋德生和陳忠,覺得他們沆瀣一氣欺負平民,有骨氣地沒吃他的肉和粥,沒中毒,但他發現妻子和母親不知什麽原因突然無法說話,着急忙慌地出去找藥找醫生,回來的時候家裏妻母已經被燒死,還被綁在床上。他替妻母收了屍,道士也傳起了謠言。

二十五日,此案正式落幕。鄭莊賢帶人該抓的抓該判的判,煙城富商和官員大換血,一時竟稱得上個風清氣正,儒商源源不斷地湧現。

于墨平時大大咧咧活蹦亂跳的,案子結束後沉默了好幾天。德佑終于沒忍住:“你這孩子,結了案不是好事麽,怎麽這般愁眉苦臉的?”

陸瑾和溫楚也看向了他,于墨悶悶地開口:“可是我覺得,這場悲劇就不是趙全導致的啊。殺人就該償命,不是麽。”

他們被那些無良巨商逼得走投無路,想報官卻發現所謂的官竟站在他們的對立面,唯一的光變成了黑色。他們迫不得已,走上了暴力反抗這條路,卻觸犯了律法,锒铛入獄。

陸瑾在于墨肩上拍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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