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獵戶
獵戶
溫楚默默躲到了陸瑾身後,喝了口酸梅湯壓壓驚。在現代的時候他可是大忙人,為了案子能不要命,從實習生到支隊長僅用了七年時間,見得最多的雌性動物就是蘇淩。
陸瑾倒也不是純為了逗溫楚把人家請過來的。他沖幾張石凳擡了擡下巴:“請坐,在下還有事向姑娘請教。”
三人又推推搡搡地坐了下來,于墨便倒了三份酸梅湯一一擺過去。
陸瑾閑聊似的:“各位姑娘生的如此好看,想必在這署衙備受寵愛。”
溫楚:“……”
哪個姑娘都抵不住別人說好看,一個個都打開了話題。粉衣姑娘嘆了口氣:“哪能啊,爹爹不喜歡我們。”
“不喜歡?”
碧衣姑娘看起來最為成熟穩重,胳膊肘捅了捅妹妹:“哪有,爹爹也沒虧待過我們。就是更喜歡七弟罷了。”
粉衣女子不滿地嘟着嘴:“他不過是個庶出的……”
……
三位姑娘離開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陸瑾憑借着花言巧語的本事把幾人哄得團團轉,幾乎把家事抖了個一幹二淨。
這位錢大人,有一位妻子、三房妾室。曾經只有兩房的,但無論是妻子還是妾室都生不出兒子來。這四夫人原本為勾欄女子,卻給錢景昌生了兒子,錢景昌二話不說就把人擡了進來,這女子母憑子貴成了府裏最為受寵的姨娘。
錢景昌老來得子,對這兒子寶貝的很,幾個姐姐對他的意見都很大。如今兒子錢初早已年滿十八,被寵得好吃懶做,什麽都不會幹,脾氣也差得很。
溫楚對別人的家事不感興趣,冷眼看着陸瑾客客氣氣地把人送走:“開完屏了?”
陸瑾:“啧,好大一股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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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楚:“?”
于墨撓了撓腦袋:“真的欸,有股酸味,但沒那麽重吧?”
溫楚:“……”
于峰臉都麻了,瞪了自家弟弟一眼。
他們說的都沒錯,是隐隐約約能聞到些酸味,物理意義上的酸。從搬進來起,這個味道就一直存在,不重,偶爾能聞到。
因為味道太輕了,一會有一會沒有的,溫楚隐約覺得自己之前應該聞過這種味道,就是不能确定是什麽。
這次來祁州路途遙遠,大理寺的人過幾天才能到。
錢景昌身為祁州的行政長官兼司法長官,大概知道辦案時那些相關人員比較重要,天亮之後眼瞅着大家早餐都吃的差不多了,就帶着吳銘候在了院子裏。
還挺上道。
這個報案人年紀看起來不大,但是不知為何有些憔悴,頭上甚至生了些不屬于這個年齡的白發。長得倒是瘦瘦高高、眉清目秀的,一眼望過去就像個白面書生,根本不像獵人。
吳銘領着他們來到後山,指着山林深處的一條小河邊,說:“我是住在山北的獵戶,平時打獵也一般只在家附近。但那日我出來卻隐隐約約聞到一些腐臭味,我就往深山裏多走了走。越往裏味道越沖,到這附近就嘔了好幾回。我就想看看究竟是何物,結果發現有好幾只面向兇狠的大鳥圍在這裏啃食什麽東西。那些鳥着實可怖,我不敢過去,藏在樹後射了一箭,把它們吓走了。我過去看了看,滿地都是碎肉,鮮血淋漓……”
吳銘說着,好像胃裏又泛起了惡心,但不敢在幾位大人面前嘔,按着心口深咽了幾口唾沫才繼續道:“我本以為是什麽畜生的肉,結果就看到了一節小指,已經被啄食地只剩了半段……”
這下在場好幾個人都有點想吐。溫楚眉頭緊緊皺着,看着河邊那塊深紅色的土地問道:“這裏搜過了麽?”
“……不曾搜過。”錢景昌也犯惡心,幾乎捏着鼻子說話,“如此駭人聽聞,沒人敢搜。”
服。
溫楚有點後悔剛剛吃了早飯,這會兒一步一步往邊緣挪着,就快挪出第一惡心區了又被某人揪了回來:“跑什麽溫先生,不再好好看看了?”
溫楚說:“你挖一遍我就看。”
陸瑾啞然失笑。
署衙的人都面面相觑,沒一個敢上去的。不過此案既是已由大理寺接管,陸瑾也不會強制要求署衙的人幹不想幹的事,沖于峰于墨使了個眼色。二人随即抽了劍到河邊挖,即便于墨滿臉不甘不願卻也不會退縮不前。
後山這塊也确實陰森,案發已有差不多十日,署衙的人除了撿回那些碎屍塊之外再無其他動作。連于峰都深深蹙着眉,摒棄道:“殿下先回,我們搜查完把東西帶到署衙。”
那天吳銘看到一地碎肉已經吓得手足無措,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離開了那個地方,呆楞了好一會才想起來可以報官。剛好這處山離署衙不算遠,他身上還背着獵刀就去了署衙,跪在大堂闡述時腿還是軟的。
錢景昌也很重視這件事,立刻讓吳銘帶路,帶着署衙一隊士兵進了山,撿了一百多塊碎屍。像祁州這種偏遠地帶,身體崇拜比京城那邊嚴重地多,就連修剪指甲都要在祠堂跪上個一天祈求祖宗原諒,然後親身向父母請罪,更何況這種殺人分屍。
不留全屍在他們眼裏是最惡毒、最高級別的詛咒,屍身主人是會化作厲鬼來讨命的。因此那日即便撿拾屍塊也無人敢去,還是錢景昌使盡了威逼利誘才有一兩個人哆哆嗦嗦去撿了,讓他們翻地挖屍更是絕不可能。
吳銘報案有功,錢景昌最初賞了他十兩銀子便讓他回去了。可就在前幾天,錢景昌又把他叫了回去,還給他準備了一間柴房供他休息,未經允許不準外出,也不準回去,就連他家門鑰匙都被拿走了。錢知州給的解釋是,皇上派人來了,到時候還需要他把所見再陳述一遍。所幸吳銘無妻無子孤身一人,住也就住了。
溫楚一聽能走,頭也不回地就下了山,陸瑾跟在後面,很是無奈:“我說這位公子,你是被鬼追了麽。”
溫楚倒是寧願被鬼追。在那河邊站一個小時,今天這一天他都覺得不用吃飯了。又走了一段,味道散了一些,他才委婉道:“山裏空氣過于清新,我山豬咽不下細糠。”
陸瑾:“……”
溫楚先一步打開官邸的門,正要擡腳進去,又忽然收回了腳,站在門口沒動。
“怎麽了?”陸瑾三兩步跟上來,問道。
溫楚朝院裏地面擡了擡下巴。
那裏有一本薄薄的書,牛皮紙,線裝的。
陸瑾眉毛挑了挑:“那是不是剛剛錢景昌所站的位置?”
二人進了門,陸瑾撿起那本書,封皮上寫着“任職錄”。書已經很破了,看起來應該主人很常用,封皮翹了邊,很大一部分往上翻折着,露出了裏面一部分內容。
好巧不巧,任職錄第一頁就是吳銘。這個本子應該類似于錢景昌的任職日記,溫楚實在不是很能理解這種出去辦個案還要随身把日記攜帶上的毛病。不過既然第一頁就是熟人,誰還管什麽非禮勿視,陸瑾直接翻開了首頁。
“吳銘,男子,年三十二,祁州安延縣安延山之人,以狩獵為業,未婚無子,獨居安延後山。前者來署衙訴冤,言王才良率人欺淩之,奪其肉且辱之。吾意以為小事,故慰藉之,孰料今日王氏大小姐失蹤矣!吾首疑其人為吳銘……”
陸瑾挑了挑眉:“這錢景昌跟吳銘還認識啊。”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了錢景昌急匆匆的聲音:“陸大人!您有沒有看到過……”還沒說完就看到了陸瑾手裏拿的本子。他松了口氣,指着那本子道:“我自小愛記點什麽東西,今晨想起來我好像同吳銘打過幾次交道,怕這裏面有什麽線索,就想着拿給陸大人看一眼,結果進山一耽擱竟忘了這茬!幸好幸好,陸大人知道了便是。”
陸瑾把本子還給他:“你覺得吳銘有問題?”
都說兩個人在一起久了會越來越像,不知不覺中陸瑾的說話習慣竟也越發地偏向大白話,越來越像某個人了。意識到這點,陸瑾失笑,看了一眼溫楚。溫楚從小到大身邊所有人都是這麽說話的,自然也沒發現什麽,有些疑惑地看着陸瑾。陸瑾朝溫楚挪了兩步,一只胳膊攬過溫楚搭在他肩上,含着笑道:“沒什麽,同楚美人在一起久了一些習慣變了而已。”
他特意把“在一起”三個字咬的很重。陸瑾本就長了張淩厲好看的臉,有着近乎完美的線條,眼尾狹長,還總是含着笑,看什麽都帶着一股漫不經心的感覺,好像什麽事都勝券在握,山崩地震了也能一臉輕松地跟你聊笑。這會兒他以一種極其自然極其放松的姿态擁着溫楚,嘴邊噙着恰到好處的笑,溫楚一擡頭便撞進了他深邃漂亮的眸子裏。
溫楚脊背一僵,呼吸都重了一下,難以分辨是氣的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手肘抵着陸瑾往後推了推:“離我遠點。”
“啧,楚美人還是如此冷酷。”
這一切只發生在片刻,錢景昌感覺到了空氣中一種微妙的感覺,接過了本子,不知道該不該開口,愣了一會兒:“呃,我……就是,以防萬一,以防萬一。”
錢景昌的“以防萬一”一不小心很大程度上加深了吳銘的嫌疑,陸瑾毫不吝啬地誇贊道:“錢大人真是高瞻遠矚,提前将吳銘控制住了,不然還得費好大一番事。”
錢景昌受寵若驚:“不敢當不敢當,下官不過是竭力配合大理寺罷了。”
一直到夕陽西下,天色漸漸暗沉下來,于家兄弟才終于完成了超大的任務量,帶着一身味出現在了署衙。于峰臉色特別凍人,東西送到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照這架勢估計得洗上兩個時辰。于墨小朋友就特別開心,一個勁往陸瑾邊上拱,展示着他們幾個時辰的成果:“殿下!下面真的埋了很多東西,我們都挖出來了。不過還是未能找到頭顱……”
陸瑾不着痕跡地往溫楚那邊挪了兩步。于墨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家大人的嫌棄,一臉哭唧唧:“殿下您嫌我髒?”
殿下笑了笑:“做的好!今晚給你加雞腿。”
于墨也陰恻恻地笑了笑:“大人,屬下可能半月以內不會再想吃任何肉食,因此比起加雞腿我可能更想讓您也體驗一下這銷魂的味道!”
于墨說完往陸瑾身上扔了個不知什麽東西,撒腿就跑了。
一旁署衙的人都驚呆了——作為下屬,怎敢同主人如此胡鬧!有那麽片刻,包括錢景昌在內的人冷汗都下來了,都覺得小侍衛肯定完蛋,生怕這位陸世子連坐他們在場的人。
意外的是,陸瑾居然沒有生氣,委屈兮兮地蹭到溫楚跟前:“溫先生,他欺負我。”
衙役更為震驚,目光在他們二人之間流連。都說陸世子近來總會帶一位骨相極美、面若桃花的短發公子一同查案,可無論如何打聽、查探,始終查不到這位公子的來頭,只知他與陸大人從不分主賓,就連出行都坐世子專享的馬車,可見關系極好。很多人甚至猜測他是這些上層貴族豢養的白面小生,剪短頭發是陸世子的特殊癖好。
溫先生扶額,默默離他遠了幾步,撿起了于墨逃命前扔過來的東西。是只荷包,被血和泥土浸染成了暗紅色,很髒,荷包裏面原本的清香同血液皮肉腥臭腐朽的味道結合起來,可怕極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腐臭的血味和香味混合了起來,這上面的味道聞起來非常奇怪,有些……不像人血的味道。溫楚皺了皺眉,心下有了一個猜測。
陸瑾微笑着看了看于墨離開的方向,點了點頭:“于墨,很好。”
一陣風吹來,衙役們打了個寒噤,這次真的在心裏為于墨默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