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荷包

荷包

溫楚一擡眸,署衙侍衛立刻恭恭敬敬地接過荷包去清洗了。

從山上翻來的東西确實很多,光骨頭就有大小不一幾十塊。溫楚深吸一口氣,蹲了下來悶頭挑挑揀揀,把腳趾骨和手指骨拼起來。都不完整,勉勉強強只能湊夠一只手一只腳。溫楚起身看了看那堆雜物,說:“真的是個女人。”

“為何?”溫楚問。

“手腳都很小,可見身形偏小,目測身高應該低于160厘米。”說着,溫楚想起什麽似的,啊了一聲:“裹腳的話另算。”

陸瑾當然不知道160厘米有多高,但毫不影響他捧場:“哇,溫先生好生厲害,僅憑手腳大小便能知曉性別身量。”

溫楚轉過頭,一雙淺灰色眸子看着他:“其實不用那麽麻煩的,不拼也能看出來是個女孩。”

陸瑾虛心請教:“怎麽說?”

溫楚目光往那堆雜物上一掃:“看見了沒,繡花鞋。”他又看向陸瑾,微笑道:“世子殿下出門不帶眼睛的啊。”

陸瑾:“……”

溫楚眼睛輕輕彎了起來,眼睛因變細看起來更加狹長,連眼尾那顆淺色的小痣都動了動。那仿佛冰消雪融一般的微笑讓陸瑾愣了片刻,強行扭回了頭,暗嘆一句美色誤人。

他幹咳了兩聲,音色都是揚着的:“看到了啊!當然看到了,我是在給溫先生留一個發揮的餘地。”

溫楚也不戳穿他,就靜靜地看他演。陸大世子厚臉皮許多年,自始至終保持着一種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的良好心态,看向蹲在銅盆旁邊哼哧哼哧洗荷包的衙役:“這麽久了,還沒洗幹淨?”

衙役苦着臉,似乎嘗試着屏氣但顯然失敗:“陸大人,這荷包上沾的血起碼在地下被悶了五天了,哪那麽快洗幹淨……”

陸瑾啧了一聲,衙役立刻閉嘴。陸瑾悻悻地想,看來還是在世子府太慣着那幾個了,哪有人家署衙的人聽話!

仵作查驗完後帶人把骨頭和肉塊收拾起來,道:“陸大人,是個女子,生前受過不少折磨,手臂和大腿骨頭上附着的皮肉都有鞭打撕裂的痕跡,野獸是咬不出來這種形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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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殺啊。

陸瑾向錢景昌招了招手,錢景昌立刻跑了過來:“陸大人?”

“祁州近來失蹤女子的名冊有麽?”

錢景昌愣了極短的一瞬,随即點頭:“有,有,我叫人回去拿,今晚給您送過去。”

……

荷包和名冊是同時被送過來的。衙役送到的時候荷包還是濕的,不過已經沒了那股直沖天靈蓋的味道,甚至還真有些淡淡的香。

溫楚慢條斯理地咽下最後一口粥,又優雅地擦了嘴,看着旁邊等他吃飯的陸瑾,真誠地問道:“沒有我陸大世子是不會看線索麽?”

陸大世子很欠地笑了笑:“荷包太醜了,哪有楚美人好看。”

溫楚:“……”

荷包要是有心得告他一句诽謗。它小小一只,粉色的,上面用極好的女紅繡了荷花,特別漂亮。溫楚把荷包從裏面翻了個面,內部用粉色的線工工整整地繡着名字:王慕凝。

兩個字都很稠,但不妨礙主人把它們繡的隽麗清秀。可不就是個姑娘。

然後陸瑾翻開了名冊,裏面的內容讓他忍不住挑了挑眉——失蹤人有十來個,尚未找回的竟只有一個,王才良之女王慕凝。

“咦,好巧哦。”于墨瞥到了,說,“那個吳銘真的是賊喊捉賊啊?通過報案來降低自己的嫌疑?”

陸瑾微笑着看過去:“你還敢來啊。”

于墨雙腿一軟,差點跪了,泫然欲泣道:“大人,大人我錯了,我就是在那山裏待了半天有點被這味道沖昏了腦子,大人您就原諒我吧,我五六歲就跟了您啊大人!”

溫楚眉毛挑了起來,看向陸瑾,面上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陸瑾氣結,“你這孩子說什麽呢!我二十六年清清白白……”說着他轉頭看向溫楚,又是一臉可憐兮兮,“溫先生,你看他不光欺負我,還辱我清白!”

于墨:“?”孩子心眼少,但就是覺得自家殿下找溫先生告狀有點匪夷所思。

溫楚言簡意赅:“世子殿下,案子呢我還能幫你看看,家事就不用找我了吧。”

陸瑾:“……”

“你,這個月月錢沒了。”

于墨:“???”但旋即他也松了口氣——花銷他有他哥呢用不着擔心,作的這回死算是逃過去了。

以上便是于墨小朋友仗着年齡小屢次作死,屢次認錯、屢教不改的過程。

這王才良,算不上什麽世家大戶,但是個書香門第,長女王慕凝溫婉大方,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吟詩作對還頗有一番風韻,在祁州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才女。她在一月前外出時失蹤,遍尋未果。

次日一早,陸瑾帶着清洗幹淨的衣料碎片、那只繡花鞋以及荷包來到了王家。臨走前,陸瑾敏銳地感覺到了隔壁署衙內院裏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這道視線惡意濃重,陸瑾指揮着于墨收拾遺物時它始終都跟着他們,帶着毫不掩飾的打量,卻沒有半分畏懼。

陸瑾輕輕皺起了眉。

于墨反應弧有點長,不明所以地問:“怎麽了殿下?”

陸瑾半真不假地開口:“有點猶豫要不要叫上你們溫先生了。”

“叫就叫呗……”反應慢半拍的于墨終于也感受到了什麽,立刻放低聲音,“此處不安全。”

随即于墨想起了什麽,回頭很認真地問:“殿下,您是怕溫先生不安全,還是怕您自己不安全?”

陸瑾:“?”

于墨:“我聽說溫先生武藝高強,即便跟您對上也有勝算。”

陸瑾:“……”

他招了招手,于墨聽話地附耳過去,只聽陸瑾微笑道:“你下個月月錢也沒了。”

于墨:“??!”

于墨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觸了哪片逆鱗,哭喪着臉誠心認錯:“別啊,殿下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殿下,您扣我一個月就行了,下個月再扣了我哥也得喝西北風!”

……

王才良夫婦很恩愛,大概是遺傳基因好,不光長女有着出水芙蓉的相貌,次子長得竟也特別漂亮,瓷娃娃一般,大眼睛水靈靈的。十五六歲的年紀,面色卻非常陰郁,注視着這群外來者。

陸瑾最終讓于墨留在官邸了,帶着于峰和署衙的一個記錄官來到了王家。女兒失蹤了一個多月,王夫人早已面色憔悴,連出來見人都是王才良攙扶着出去的。王才良也顫顫巍巍地,四十歲的人了居然就這麽流了淚:“大人,您就實話告訴我,後山那碎屍是不是我們的凝兒?”

陸瑾有些不知如何開口,沖于峰點了點頭。于峰看了躲在門邊偷看的小孩一眼,恭敬地把王慕凝的遺物交給王才良夫婦:“冒犯了,敢問二位這些是否為小姐之物?”

王夫人傷心欲絕,看到那繡花鞋竟暈了過去。門後那小孩立刻噔噔噔跑來,把母親抱在懷裏,眼眶裏甚至盈滿了淚水,看着于峰一言不發。

被一個長得很漂亮的瓷娃娃盯着還是很不自在的,于峰有些無措,朝陸瑾遞了個眼神:她姐姐不是我殺的啊?

這個時候笑不太禮貌,陸瑾低頭看着矮一頭還多的小孩,柔聲道:“把夫人扶進屋休息,哥哥們會為你姐姐讨回公道的。”

小孩還是有幾分不信任,但明顯沒那麽重了,又盯了于峰片刻,小心翼翼地扶着王夫人進了屋。

王才良摸了摸那只繡花鞋,有些哽咽:“凝兒繡的太好了,一眼便能認出來……還有這件衣服,這碎花,我看着她娘給她做的,她可喜歡了……”

陸瑾默了片刻,道:“節哀。”

大概王才良睹物思人,将那些遺物一件一件慢慢疊好,看了很久。陸瑾也沒有打擾,站在旁邊耐心地等着。王才良收拾好情緒之後,才看向陸瑾:“大人,我兒的屍骨何在?”

“怕是要等案子破了再給您送過來。”陸瑾說,“您放心,在署衙放着不會出問題的。”

王才良點了點頭,然後整理衣衫,站好,沖陸瑾舉了個躬,行了個很标準的文人禮:“為小女讨回公道之事便拜托大人了。”

陸瑾虛托了一下他的胳膊讓他起身:“王先生請起。”

王才良起身打算把東西拿回去,突然瞥見那只荷包,猶豫了一下,問道:“大人,這荷包也是小女之物?”

“這上面繡了她的名字。”陸瑾眉頭輕輕蹙了一瞬,“我看字跡娟秀,難道并非令愛之物?”

王才良想了一會,說:“凝兒是常帶在身上一只荷包,但是是藍色的,并非粉色。可這繡工确是凝兒所為……”

荷包有問題。

陸瑾問:“令愛可有婚配,或是已有心悅之人?”

“不曾婚配。”王才良答道,“至于心悅之人……從未聽凝兒提起過。”

“仇家呢?”

“凝兒她平日裏不常出門,待人又極好,她不至于有仇人。”猶豫了一下,王才良又說,“不過,好些年前我管教下人不力,有下人打着我的名義欺負過一位獵戶。此事鬧得有些大,那獵戶報了官。”

看來就是吳銘了。

“好些年前?”陸瑾眉心擰了擰,“多少年前?”

“大概得有十幾年了吧,那時凝兒還小。”

這麽久了?

陸瑾婉拒了王才良一起吃飯的邀請,又在小朋友極度不信任的目光中離開了王家。陸瑾問于峰:“荷包是你們在哪裏找到的?”

于峰答:“就在找到衣服鞋子的地方。”

……

案發現場出現了不屬于受害人的東西,溫楚直覺有古怪。那血……溫楚福至心靈:“昨天荷包上的血,不是人血。”

陸瑾訝異道:“何解?”

“昨天那個味道就有些奇怪。”溫楚道,“我還以為是荷包的香味跟血的味道混合起來了,其實那根本不是人血,荷包本身也沒有香氣。”

這個荷包上面繡了名字,是他們找到受害人的關鍵線索,但現在看來應該是別人投放的,故意給他們看。

是誰呢?他的目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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