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舊事
舊事
天完全黑了下來,書房燈光搖曳。寧旭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幫你幹這麽多活,不得留我們吃頓好的?”
對于好兄弟,陸瑾秉持着往死裏壓榨的原則,無情地拒絕了:“家蓬園都是你家開的,你上我這要什麽飯。”
寧旭:“……”
“我知道了,”他一臉痛心疾首:“就因為我跟你家随從穿的像了,你今日對我就如此殘忍!”
陸瑾毫不猶豫地嗯了一聲:“沈淵也忙這麽久了,你就帶他去吃一頓好的,小孩還在長身體。”
寧旭:“……”
他帶着沈淵憤憤不平地離開了。當然憤憤不平的只有他自己,沈淵一臉開心。
溫楚掃視了一圈房間,書房只有筆墨紙硯和滿牆的書。他啧了一聲,站起身也準備離開。“你房間裏有吃的?”陸瑾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嘩地一聲拉開手邊的一個抽屜,拎出一盒糕點放在桌子上,笑道,“我有。”
溫楚看了一眼糕點盒,意志堅定:“吃正餐的時候就不能吃零食了。”
陸瑾挑眉,拍了兩下手。門外的傭人好像早已恭候多時,聽到聲音後就紛紛端着飯菜進來了,片刻功夫便擺了一桌。如果寧旭知道他們走後不久這間書房是這個盛況,又得跳腳。
于峰安頓好王慕安之後就守在了書房外面,于墨一臉不可思議,側頭看向他哥:“我沒看錯吧?殿下不是從不允許任何吃食出現在書房嗎?”
于峰撩起眼皮看向于墨:“你回來之後幹什麽去了?”
于墨說:“殿下讓我把溫先生房裏的被褥什麽的全都撤了。”
說着他靈光一閃:“啊,殿下不想讓溫先生回房!”
于峰不想跟自己天真單純的弟弟讨論這種問題,一把揪住後衣領拉走了:“回去吃飯。”
Advertisement
別的不說,陸瑾在吃的方面講究極了,不論葷素全是最高配置,從選材制作到完工擺盤都完美的無可挑剔,溫楚筷子懸了半天硬是沒下得去手破壞這些藝術品,半晌擡起眼看向陸瑾:“你們家廚師工資多少?”
“不好吃麽?”陸瑾不明所以,“不會吧,他們手藝還是挺不錯的。”
他筷子一撥,夾了個丸子過來:“這個是甜口的。”那瓷白的小碟子裏面一共三只丸子,用青菜墊着,旁邊點綴着一些白色的小花。
這下完整的擺盤就缺了一個角了,略微強迫症的溫楚看起來很不舒服。
“……”但開了個頭就不用糾結先破壞哪個了,溫楚夾起丸子咬了一口,眼睛不自覺亮了亮。
陸瑾好像不餓,有一搭沒一搭地吃着東西,眉眼含笑:“這些可是我們廚娘的獨家手藝,她們自己精心調試琢磨出來的,離開世子府就再也吃不到了哦。”
溫楚:“……”這個人無時無刻不在威逼利誘他。
雖說是擺了一桌子,但是每碟的分量都極小,溫楚成功實現了光盤行動——以往因為胃的原因,他連點一次外賣都要吃好幾頓才能吃完。
在馬車上漂了半個月才回到家,溫楚只覺一路舟車勞頓,吃完飯就困得不行,臨走前還不忘交代:“記錄員記的東西還是記到德佑身上了,上朝什麽的別來找我。”
陸瑾長腿一邁來到了他跟前堵着路:“去哪啊溫先生。”
“睡覺。”溫楚眼都不擡。
陸瑾一臉遺憾:“啊,客房不向陽,一月未住過人也沒打掃過,晚上回來我才看到于墨讓人把被褥拿出來晾了。還是拜托溫先生在主殿寝房委屈委屈了。”
主殿寝房……溫楚就知道。他無奈道:“世子府現在又窮的連一床多餘的被子都沒了嗎?”
陸瑾攬着他的肩往主卧走,語氣非常難以置信:“奇怪,都那麽久了你怎麽還沒習慣跟我住一屋,不應該啊。”
他還在懷疑自己的魅力。
溫楚看着他,莫名輕輕勾了勾唇角。
主卧的配置确實比客房高了不少,床都軟了許多。也許确實有點累了,溫楚洗完澡後很快就迷迷糊糊,任陸瑾趁人之危在臉上亂親了好幾下也懶得睜一睜眼。
無端就入了夢。那是一處很溫暖很漂亮的花園,溫楚視角很矮,應當是夢到小時候了。所有人臉都是模糊的,包括他記憶中很遙遠的兩個人。
“我天,溫哥你快看!”一個穿着正紅色連衣裙的女士眉眼彎彎,舉着攝像機,聲音清麗,“我家寶貝這個角度好漂亮!”
接着是一道低沉溫厚的聲音,很寵溺地笑道,“你還拍,等寶貝長大了看到你給他穿裙子肯定跟你急眼。”
女子笑着過來抱起了溫楚:“怎麽可能,小公主很溫柔的對不對?”
小公主一點也不溫柔,推開媽媽,小臉氣鼓鼓的,話還說不清楚:“我……我不要,裙子!”
女士一本正經的哄他:“寶貝啊,不是只有女孩子才穿裙子的哦,我家寶貝這麽漂亮,穿裙子也好看。”
小溫楚反抗無果,只能嘟了嘟嘴以表不滿。楚女士沒忍住,一偏頭笑開了,不遠處溫先生舉着攝像機咔嚓一聲。
溫楚不用想就已經猜出照片是什麽樣子,就好像他看過很多次一樣。他努力地想通過夢中小溫楚的眼睛看清那兩個人的模樣,想再看一看他們溫潤的笑,可是小溫楚此時還賭着氣,并沒有看逗他的爸爸媽媽。
華北地區夏季的天氣還是很多變的,沒多久烏雲就飄了過來,天色暗沉。兩人牽着小溫楚進了屋,期間還在讨論着什麽東西。
楚女士說:“那玉是媽留下的,真的要把芯片和線路弄到裏面麽?萬一不小心碎了怎麽辦?”
“沒關系的,碎了也有辦法黏起來。這是老人家一輩子的心血,現在馬上成形,他們卻再也看不到了。”溫先生答,“這玉跟了他們一輩子,研究組既決定把選擇容器的權力交給我們了,我們也讓老一輩的人見證一下成功。”
“也是。”楚女士點點頭,接着轉了話題,“哎那小姜真的不錯诶,好聰明,把研究組卡了快一年的難題給攻破了。”
“嗯,這屆新研究員都挺不錯的,态度擺的也正。小姜才不滿20歲,是這一輩年輕人最有潛力的一個。”
……
溫楚太想看看父母了,但小溫楚不擡頭他只能看到地面,很焦急,連兩人說了什麽都沒太注意,努力控制着夢裏的那具身體,卻都以失敗告終。然後就醒了。
窗外依然一片漆黑,陸瑾躺在旁邊,一條手臂搭在他腰上把他擁進懷裏,呼吸平穩。
做清醒夢很累的,溫楚現在腦子像要炸掉一樣疼,心髒也突突地跳。他本不想打擾陸瑾,想着動作輕點下床,結果剛動一下陸瑾就睜開了眼睛,聲音沙啞:“怎麽了?”
溫楚說:“我下去喝點水。”
陸瑾起身跟他一起下了床,點完燈後皺眉道:“水是涼的,我去廚房……”
溫楚搖搖頭,拉着陸瑾的胳膊坐下:“別忙了,涼的就行。”
溫楚情緒低落,閉了閉眼,努力回想着剛才的夢,緩了一會心率才逐漸恢複正常。直覺告訴他,他剛才一定夢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東西,但夢裏他并沒有在意。
朦胧中他記得母親提起了玉。
十三年前,姜決在他後肩植入一塊芯片,想通過控制他的腦神經來控制他的行為。這個實驗不可避免地對溫楚的大腦産生了很多損傷,以至于溫楚對十三歲以前的記憶非常模糊,就連他最想記住的兩個人在記憶中也從來都看不清。
唯獨擰斷兔子那一幕,那個時候溫楚七歲,距離實驗室發訃告稱溫家夫婦為科學獻身剛滿一年。那個時候小溫楚隐隐有了些抑郁的趨勢,但對柔軟的小動物還算比較上心,但姜決把他心裏僅剩的一處柔軟變成了噩夢。
一只溫熱的手背貼在了溫楚的額頭上。溫楚從怔愣中回神,擡頭看向陸瑾的眼神中還帶着一些迷茫。
“怎麽回事?”陸瑾擔心道:“不能又發燒吧?”
“沒有。”溫楚笑了笑,“夢見了一些小時候的事。”
“是嗎?說來聽聽。”陸瑾搬着椅子朝溫楚挪近了幾分,透着無窮的興趣和興奮。溫楚在跟他說夢到了什麽!溫楚在跟他分享兒時記憶!
“夢裏的事也記不太清了,但他們好像提起了玉佩。”溫楚又倒了杯水一口飲盡,嗓音終于不那麽沉了。
“……”陸瑾還以為能聽到什麽童年趣事,眼中的光忽閃了兩下,接起了話題,“是暗熒麽。”
“應該是。”溫楚說,“是我父母牽頭決定把設備安裝到玉佩裏的。”當時看到那塊暗熒就覺得特別熟悉,想來自己小時候應該見過許多次。
“哦。”陸瑾眼角都耷拉下來了,聲音委屈的不行。
“……”溫楚挑眉,笑了笑,“我父母是一對很随和的人。”
陸瑾像一只寵物狗一樣呼地豎起了耳朵,眼睛也亮晶晶的。
“他們都是研究員,生前研究的最後一個項目應該就是時光機。”溫楚道,“他們的樣子我也記不清了,只記得母親喜歡穿紅色連衣裙,父親總是一年四季的黑白灰。”
“我父親姓溫,母親姓楚,當年因為我叫溫楚還是楚溫糾結了好久,”溫楚嘴角輕輕揚起,眉眼含笑,“後來聽說是母親覺得楚溫沒有溫楚好聽,就定了溫楚。”
“其實相對于外界眼中母親溫和、冷靜的形象來說,在家裏她會比較跳脫一點,喜歡記錄生活,總是買很多女孩子的衣服給我穿。”
這個曾經讓小溫楚氣鼓鼓非常無奈的小癖好,如今溫楚非常平靜地講了出來。現在想想,不管穿男裝還是女裝,那個時候的溫楚都是最快樂最無憂無慮的時候。他從小因為長得漂亮、聲音又奶兇,很受研究院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的喜歡,經常會有一些膽子大的實習生悄摸摸給他塞平時父母不怎麽讓他吃的小零食。
“我家算是一個學術世家吧,不止是父母,祖父祖母外公外婆都是搞學術研究的,有的研究理論物理,有的搞應用物理,那玉佩裏的機器叫時光機,應該是有三代人的心血在裏面。”溫楚垂了垂眸,聲音平和到像是在講別人的生平。
這段話挺多專有名詞的,陸瑾聽不懂,但知道他介紹的是家裏人從事的行當。
陸瑾毫不猶豫地應道:“所以那個人剽竊了先輩的成果,還拿這東西來害人?”
“不錯啊,還知道剽竊成果。”溫楚眉毛揚了起來,“但不全是吧,姜決很聰明,也是研究組的一名成員,我父母過世的時候時光機也只是成型,具體功能還沒研究明白,後續繁雜工作都是姜決做的。”
如果姜決一顆紅心向黨,将會極大地推動中國科技的發展。所以最後那些前輩們發現了姜決的異心後第一個念頭都是可惜了。
“那……他到底對你做過什麽?”陸瑾心提了起來,莫名有些緊張。
他其實很想知道溫楚的過去,但又怕聽到那些殘忍、黑暗的往事。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将來,他都不想讓溫楚受一丁點的傷害。
可是有些傷害已經發生了,陸瑾知道自己無法感同身受,但他想盡他所能給溫楚最好的安慰和陪伴來彌補他所缺席的這二十多年。
溫楚目光柔和,伸出手覆在陸瑾的手上按了按,笑道:“別擔心,都過去了。”
“這不一樣。”陸瑾掌心一翻,指尖強硬地擠進了溫楚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我既心悅于你,就不光是喜歡你的現在,也會喜歡每一段在你看來醜陋陰暗的過去。我願分享你的快樂,更願能分擔你哪怕是微乎其微的一點點痛苦你知道麽。”
這段表白突如其來,溫楚都愣住了。
他不知道怎麽接。他自認為自己是很薄情的一個人,滿身污泥,仇恨纏身,承受不了任何熾烈的愛。
其實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溫楚腦子裏已經有一種聲音一直在說:沒關系,去愛吧,別管能不能走到最後。
溫楚眸光微閃,心中劃過一絲暖流。不知道該說什麽,又覺得謝謝你三個字說出來可能要挨打,溫楚索性不接了,想了想道:“真的也沒什麽,十三歲以前都記不太清了,最難捱的兩個也都告訴你了。”
溫楚還是避重就輕地揀了些聽起來不那麽恐怖的去說。
“三十年來,姜決對祖國犯下的罪、對科學家和人民造成的傷害都罄竹難書,這才是他必須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