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落幕

落幕

溫楚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淩晨了。天色還暗着,剛四點多,溫楚習慣性地皺了皺眉想繼續往被窩裏鑽。

散了架的骨頭制止了他。

……他曾經為了追查一起兇殺案連軸轉40個小時沒合眼,頭痛地仿佛要炸了,但僅僅休息了六個小時就爬起來寫報告,那種感覺都沒現在累。溫楚覺得自己仿佛被高位截肢了。

原本一身的酸痛,加上一個姿勢睡得太久,坐起來的那一瞬後腦傳來了久違的刺痛感。不遠處的桌子上支着高燈,陸瑾在寫卷宗,聽見聲音後起身走過去把溫楚扶起來:“醒了?”

溫楚倚在床頭看了他一眼,又立刻閉上了眼睛揉着太陽穴,緩了好久後腦的刺痛感才慢慢消散。

“我錯了寶貝。”陸瑾還以為溫楚不想看到他,當即認錯,态度誠懇,端起調好溫度的水遞過去。

溫楚轉了轉脖子,僵硬酸痛的感覺終于褪下了些,接過溫水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塞回去,音色淡淡:“錯了?不過是為了解毒罷了,你怎麽會錯。”

那叫一個陰陽怪氣。

“……”陸瑾替他捏着肩,特意避開了右肩的疤痕,讨好地笑道,“我真的錯了,不該解了毒之後還折騰你這麽久。”

“沒關系,知錯就改,善莫大焉。”溫楚側頭看着他,別有深意。

改……可能有點困難。陸瑾當即抿了唇。

溫楚:“……”

半晌,溫楚胳膊肘捅了捅身側的人:“餓了。”

“好。”陸瑾起身把水杯扣在茶托上,起身出了門。

大概是覺得這個點打擾店小二不太好,他親自去廚房拎了兩個食盒過來。進門的時候,溫楚已經穿戴整齊洗臉漱口了。

陸瑾把飯菜一樣一樣擺出來:“我就知道你得淩晨醒,剛做好還熱着。”

溫楚:“是不是還得誇你一句先見之明?”

“……謬贊,謬贊。”陸瑾謙虛地笑道。

飯菜還是偏甜口,每一樣都照顧着溫楚的口味,鹹淡剛剛好,對于在華襄山就有些低血糖的溫楚來說真的讓他食指大動胃口全開。

但是溫楚依然有一搭沒一搭地吃的很優雅。陸瑾大概吃過了,這會兒不餓,桌子的另一端擺着的是沒寫完的卷宗。

溫楚看了看,入眼的數字讓他微微一愣:“五年來共計124名女子和89名男子被獻祭?這麽多?”

陸瑾點了點頭:“姚儀是他們的大本營,每年獻祭兩個孩子,除了姚儀之外還有豐昌郡、永源郡、何家村、趙家村等兩個規模小的郡和十餘個山村。他們将這些被獻祭的男孩女孩高價賣出去,賬本上顯示獲利白銀達三十萬兩。”

溫楚對銀兩、銅錢沒什麽概念。

陸瑾解釋道:“能一次性買下京城的整個百花樓。”

永澤郡的百花樓都這麽繁盛了,京城的規模可想而知。

“但是飛鸾跑了,整個華襄山圍剿最後什麽人都沒抓住。”陸瑾可惜道。

溫楚眼皮跳了跳:“姜決也跑了。”

他有種預感,自己跟姜決之間的仇恨馬上就要徹底清算了。

百花樓那四個自殺的姑娘均來自姚儀郡,她們家裏比較窮苦,上不起學,不識幾個大字。原本她們覺得,為了姚儀獻身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她們甘當犧牲者,可當一睜眼發現自己穿着暴露身處煙花場所時,信仰在一瞬間崩塌。

她們本萬念俱灰,可年姨對她們不錯,從未克扣過吃穿用度,薪水也照常發,幾個人發現自己不光不用花家裏的錢了,還能有富餘的錢寄回家裏,也就沒有太大的反抗心理。直到她們在半個月前的某一天看到了十六歲的許念清。

許家是全郡唯一一家書香門第,許念清也是全郡女孩中唯一一個飽讀詩書的人,她談吐合體,舉止優雅,一颦一笑都很動人心,她們很羨慕她,覺得她應該會嫁到一個名門望族。可是她也出現在了百花樓。

許念清反抗情緒很大,剛去的時候并沒有讓她接活,而是天天有人給她做思想工作。幾人就是在那個時候聯系上的。她們私下偷偷見面,讨論那個山神的欺騙性,讨論逃出這個地方的可能性,許念清還把四位姐姐家裏的情況事無巨細地告訴了她們。

結果僅僅半個月,就沒人來做許念清的思想工作了,直接把她高價賣給了一個富家公子。那富家公子道德品質極其下流,聲稱為了給兄弟慶生買下的許念清,當天晚上許念清便備受好幾人淩虐,死不瞑目。而那幾人,直接把許念清的屍體丢到了亂葬崗。

四位姑娘很是悲憤。她們把進百花樓幾年來全部的積蓄寄到了家裏,然後聚在一起想了個對策:普通妓女的死活根本無人在乎,聲勢浩大一點才可能引來一點點關注。接下來,四位大字不識幾個的姑娘紛紛自殺。

在她們心裏,本該是避風港的家成了火葬場,侵蝕着她們的思想,吞噬着她們的身心。但她們以命相搏,讓這個環環相扣的牢籠破了個口子,于是身心得到洗滌,靈魂變得滾燙。

……

回到京城時已經是下午了,幾人直接到了江寧居碰頭。蘇淩對于溫楚穿高領,外面還套了件寬袖長袍這件事非常地好奇,滿臉八卦地圍着他轉了兩圈:“你,穿高領,還寬袖?”

溫楚面不改色地進了門挑了個位置坐下:“不能麽?”

“拉倒吧你,冬天讓你戴個圍巾跟殺了你似的,還穿高領。”蘇淩女士毫不掩飾地表達了不可能三個字。

陸瑾只字不言,乖巧地坐在溫楚旁邊給他倒水,盡力壓制住要翹上來的嘴角。

蘇·神探·淩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掃來掃去,終于發現了不對勁:“有情況……”

“是,有情況,”溫楚把喝空了的杯子放下,道,“不出意外的話,大皇子馬上就要沒了。”

蘇淩:“……”

碧晴把一張紙放在了桌子上,說:“我們前日夜裏到德蘭苑,那裏已經人去樓空了,但找到了一間密室,這是大概方位。”

“你們倆坐下,仰着頭說話怪難受的,”陸瑾說,“昨日巳時于墨過來跟我說了,說什麽,德蘭苑有秘密?”

蘇淩和碧晴也坐了下來。

“裏面藏着一間實驗室,姜決制造了許多這個時代不該有的東西,”蘇淩擰着眉,“祁州的濃硫酸、華襄山的幹冰和熒光液絕對出自于那裏,他還将一些炸藥進行了改良,不知道有沒有做出子彈。”

想了想,溫楚輕輕搖了下頭:“不會,子彈這種東西對他沒用。”

“怎麽會沒用呢溫隊,在這種冷兵器的時代熱武器就是絕殺啊,只要有足夠的槍支彈藥,陸世子有多少兵都沒用!”蘇淩有些焦急。要是姜決真的給他的兵配備了熱武器,在這個時空他将無敵。

“他也不見得有多少兵,這五年集中精力培養幾個心腹就好了,”溫楚說,“他又不是政治家,對這裏的權力、地位半點都看不上,打仗解決不了問題。他培養心腹也頂多為了自保。”

陸瑾弱弱地舉了爪子。

溫楚欣然應允:“請發表你的觀點。”

“他不研究更厲害的武器的話,落到我手裏肯定沒活路啊,”陸瑾不太理解,“我這邊可以調集起來的人馬有三十萬。”

“不行,不能打仗。”溫楚當即一票否決。

“……”陸瑾微笑着點點頭,“溫先生說得對,能不打當然最好。”

碧晴接着說:“之後我們聽到外面有動靜還以為是姜決回來了,便出去藏了起來,結果看到了一個女人,受了重傷來找三皇子,但叫了兩聲發現三皇子不在就立刻走了。”

溫楚看向陸瑾:“是在你這裏受傷之後跑出去的。”

陸瑾點點頭:“往東邊去了,如今應該已經到了洛陽。”

“洛陽?!”

溫楚和蘇淩同時驚訝地重複了一遍。

陸瑾吓了一跳:“洛……洛陽怎麽了,犯什麽事了?”

溫楚皺着眉:“你們有全國地圖麽?”

陸瑾當即讓于墨回去取。

地圖上,被圈出來的大永版圖大概跟唐朝差不多,京都大概是陝西的位置,兩人猜測應該就是唐朝的長安。洛陽在東邊,有“東都”之稱,經濟繁榮、人口密集。溫楚和蘇淩在地圖上仔細找了一番,洛陽是所有州縣、郡府中唯一一個與現代地名重合的地方。

換句話說,洛陽可能是連接兩個平行時空的橋。

……

因為華襄山的主要事情是林瑞民做的,陸瑾這次述職過程非常簡單,沒一會便結束了。但陸瑾知道,沈中天想聽的根本不是這些。

最後,陸瑾終于開口問道:“皇上有幾日未曾見過大皇子了吧。”

沈中天點點頭:“好幾日了,上朝不來,也不曾告假。”

陸瑾抱拳行了禮:“皇上,據微臣近些日子查到的證據來看,大皇子早已不是大皇子,另有他人代替。”

意料之中的事。沈中天長嘆一口氣,半晌沒說話。陸瑾就站在旁邊等,過了一會兒,沈中天問道:“那人是何來頭,暗熒又是怎麽回事?”

陸瑾說:“暗熒是一場騙局,但他的确是通過暗熒來到這裏的。他不是我們這個時空的人。”

“時空”一詞指時間和空間,他們這個時候的人是很少把這兩個詞連在一起說的,但沈中天一下子就覺得這個詞非常貼切。他篤定道:“來自未來。”

陸瑾點了點頭,心下了然。其實皇上什麽都知道,但就是半分都不能表現出來。他要讓這個國家的百姓安心,若百姓們知道了有來自未來的、武器先進的人到了這裏,一定會恐慌的。

想了想,陸瑾彎腰鞠了一躬:“皇上,經這幾次跟他打交道,他并無謀權篡位之心,不會擾動我們的政權,但是……子瑜請命到洛陽,與之決一死戰。”

“他是不會謀權篡位,但是這五年來他帶來了多少騷亂、殘害了多少百姓。”沈中天握緊了拳頭,“要不是那暗熒的傳言,根本不會有那麽多人不顧性命前來皇宮盜竊,辰兒也……”

握着的拳頭無力地在書案上捶了一下。

“大皇子逝于天昭十年三月初五,”陸瑾微微颔首,“您節哀。”

翌日,德蘭苑被查抄,皇上在朝堂上宣布大皇子已死。輿論嘩然,一時間說什麽的都有,很多人說所謂的暗熒降世天降福诏不過是個幌子,那位在大皇子皮下生活了五年的人也并非什麽天選之子,而是妖魔鬼怪。為了避免洛陽産生騷亂,姜決逃往洛陽這件事皇上并沒有透露,只是連着下了幾道聖旨封陸瑾昭野将軍,賜虎符,前往洛陽除害。

德蘭苑蘇淩她們所看到的那個密室裏,還找到了三位中年人的屍體。就是曾經在全國都鼎鼎有名的三位面具匠人。

侯府。

平時對兒子千般嫌棄、萬般不滿的秦瑛大夫人如今緊緊地握着陸瑾的手,眼中的擔心簡直要溢出來了。陸老侯爺、陸智明還有德佑先生也整整齊齊地聚在了侯府,今晚一起吃飯的人格外多。

陸瑾另一只手拍了拍秦瑛的手,笑道:“放心吧,我什麽本事您還不清楚?”

陸智明皺着眉,面色嚴肅:“這次不一樣,你的敵人不是普通人。”

切,我夫人更不普通。陸瑾想着,瞟了一眼溫楚,卻發現溫楚縮在飯桌的角落裏含着笑意看着這一切,眸子裏仿佛有星星。

以往出任務,師父和師娘也會這麽給他安排一頓送行宴,囑咐他萬事小心,而來自溫先生和楚女士的送行宴……他只在夢裏看到過。

秦瑛看向溫楚,臉上不無擔憂:“小溫,你們一定要小心,那妖人窮兇極惡,我聽說你們這幾個月辦的大案子都是出自他手。”

溫楚點點頭,溫和地笑了笑:“放心吧伯母,沒事的。”

秦瑛好像想聽到的并不是這個。她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把陸瑾和溫楚的手放在一起:“小溫,你和子瑜的事我們倆都知道了,除了那妖人之後你若真的要回去我們也不攔着你,你要是想留下我們也熱烈歡迎,一切遵從你的意願,我們不強求。”

陸瑾笑意淡了淡,甚至有些僵硬。

溫楚眼睛微微睜大。都知道了?知道到哪種地步?他側頭看了看陸瑾。

陸瑾一臉不在意,扣住了他的手笑得溫和:“想做什麽大膽去做,大不了就是我孤獨終身呗。”

溫楚:“……”

這家夥是來賣慘的,不是來安慰人的。

陸老侯爺有些雲裏霧裏的。他覺得秦瑛說的應該是溫楚不是這個時空的人這件事,但不是很理解為什麽她要把溫楚和陸瑾的手放在一起,也不是很理解為什麽陸瑾要孤獨終身。

“依這孩子的心性能走定是要走的,”老侯爺嘆了口氣,“可惜啊,若是為我朝所用,前途無量啊。”

溫楚謙遜地笑了笑:“老侯爺,我并不适合這裏的官僚體系,即便留下來也頂多跟着陸瑾,朝堂是不可能去的。”

淩晨三點起上朝先叩首,這誰受得了。

德佑先生說:“枉那妖人和你來自同一個地方,為何如此天差地別。”

智者總是什麽都能猜到,溫楚這個時候才明白,可能老侯爺和德佑先生一開始就知道大皇子是假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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