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028章 第二十八章
錦卉園地處宮城外的一矗別院, 正是春暖花開時,園子裏桃花、梨花、櫻花綻得蔟滿枝頭,風一吹落櫻缤紛, 好不浪漫。
日講的堂室就位于院內湖邊,被花樹環擁着的琉璃瓦大屋頂亭殿裏。紅木的橼柱, 雕花镂窗,光線明亮而寬敞。
辰時初, 魏妝便與謝瑩、謝蕊乘坐馬車出發了。
她昨兒本想推脫受寒的借口不去,奈何等了謝敬彥一日也沒見到他。甚至還派綠椒守在去翡韻軒必經的廊上等, 也未瞧見他回府。
左右不過聽一堂課罷, 魏妝去就去。
到得不早不晚,太後與宮妃尚未入場,官貴千金們先已聚了大半。
但見亭殿內, 上方擺着侍講師的長案與屏風。下側兩旁則是娘娘們的座椅、茶幾。中間放置四排檀木小桌, 兩人共用一桌, 算下來該有三十餘人了。
魏妝瞧着詫異,記憶裏約莫只二十人左右。今日的講學,目的在給饴淳公主制造機會, 就連安排她的座位, 都在正當中對着謝敬彥的講臺,其餘再湊上些人撐一撐場面。
不僅是魏妝, 前邊的饴淳公主也在詫異,犀利地問太監道:“怎的突然多出這些個人來?”
參加日講, 須得着裝端重恭謹, 姑娘們多穿荷白、淺藕、青堇等斜襟裙裳, 束指寬的實布腰帶,中衣內襯皆把領口都掩緊, 首飾亦素雅。
唯有饴淳公主,雖亦是一襲斜襟宮裙,裁剪差不多,面料卻軟綢鮮穎。她圓潤臉龐,高顴骨,細柳眉目,挑起眼尾露出不快。
饴淳公主是董妃帶進宮的外姓女,董妃一張巧嘴能說會道,在皇帝跟前頗得臉面。是以,饴淳公主随母榮耀,日常行事與其餘公主無異,甚至更要張揚些。
若沒算錯,此時她該十九歲了,一心巴望着謝敬彥。但謝侯府丁憂,也并沒妨礙到她不斷地更換俊俏侍衛。
前世魏妝與謝敬彥成親後,饴淳公主只得另擇了驸馬。并視他們的婚姻而眼紅,多曾盼望過他們兩散。
奈何謝敬彥此人難測,便與魏妝分房多年,卻絕口不提和離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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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宣王倒臺,杜貴妃失勢,董妃自請離宮。謝敬彥不為難女眷,饴淳公主保得了周全,之後收斂起跋扈,只能隔着老遠崇望謝左相了。
此刻她質問太監說:“不是拟好了二十人,如何又多出十來個位置?”
學士院使邱公公,連忙躬腰解釋道:“回公主,原是這樣的。昨日謝大人在禦前聽旨,皇上問起對日講一事有何看法。謝大人答說此舉有益宣講女子榮德,提議擴充人數,便從四品至六品官員家中再各擇一二閨秀,一同參加聽課。聖上頗為贊允,奴才們也都是臨時籌備了這些座位則個!”
說着眨了眨眼皮,露出一副熬夜忙碌的樣子。
原來是謝三公子安排的……饴淳公主這才心裏舒坦一點。
原還怕謝敬彥不應邀侍講,他能來就算很好了。再則添加的座位都在後排,不妨礙饴淳公主與他坐對面,當下也就沒了意見。
“罷,既是謝大人所言,便依了他!”
魏妝聽得好不蹊跷,她深知謝三郎淩厲秉性。他心裏裝的皆為權謀算計,城府如淵,前來進講經學不過只為應付,何來閑情關注女子榮德之事?
重生後,她真是越發看不透這個男人。
然而,等到陶沁婉一襲淺紫間白紗裙,裙幅褶褶地從廊上過來,她便瞬時曉得了。
呵……原來是為了給個借口,好讓心上的青梅得以冠冕堂皇出現嘛?
若記得沒錯,此次參加經筵日講的貴女,最低也是從二品上的出身。前世魏妝并沒在此處見到陶沁婉,陶父乃四品的禮部侍郎,不在受邀之列。
沒想到啊,她這次出現得甚早。還未守寡,一字眉,眼如柳,清麗秀致,應當屬謝三郎喜歡的那一類。
前世的魏妝起初并不識陶沁婉,初見、複見謝三公子,他皆給人以清修寡欲,從容矜絕。便是成親後他時冷時熱,可每每魏妝滑進他被褥,他也長臂環過她,就那麽順勢依偎,使得她從未懷疑過男人心中另有記挂。
她是在與謝敬彥分房沒多久後,忽地看到他把陶沁婉領回府來,才得知丈夫原來竟有個白月光。
——說來話長,讓魏妝不由得又記起了,與梁王高綽的那出說不明的誤會。
起初與梁王私下相遇,是在羅老夫人剛把兩歲多的謝睿抱走之後,魏妝同謝敬彥鬧了冷戰。男人端坐在書房裏無視她,一枝雪松香燃得仿若斷情絕愛,氣得魏妝跑去皇寺踏青游覽。
怎料下山時,馬車卻在官道上斜翻了。春雨淅瀝,恰好唯有一輛錦篷車經過,她便坐了上去,上去後才發現車內的主人乃是梁王高綽。
聽聞過高綽的倜傥傳言,魏妝亦持守距離,向他致謝後便寡有言語。
誰曾想到,謝敬彥竟會親自出城來接她。那般雅傲的男人也會有主動下臺階之時,他英姿挺括站在車外,看到女人坐在裏面的瞬間,浮起一道震驚的破碎感。
後來回去路上,還箍着她低語:“若要和離請直說,我并不會桎梏于你!”
彼時魏妝仍是對他愛眷的,看着男子疑似吃醋的冷顏,央他把睿兒抱回來。卻只得到輕描淡寫地寬慰,魏妝心裏有氣,存心未對此解釋透徹。
謝敬彥則将那所見一幕,收進了心裏。
等到沈嬷背地裏,在茶、鹽、陶瓷上撈錢的事兒揭發出來,又是梁王的主導,魏妝便再解釋不清了。
那段時間,謝敬彥吃住都在書房,夫妻每日冷漠相對。他已是大晉朝最年輕的吏部尚書,備受矚目,府上非議紛紛。
分居一個月餘,魏妝主動推開他門扇,對他道:“我與梁王一清二白,夫君若不信,便擲下休書算了。原本這樁親,你就不甚歡喜,如今我已不似初時少女,早也曉得世故,強求不來,我無可置喙。”
她那時還會對着人哭,顆顆晶透的淚珠沿臉頰滾落,看得謝敬彥掀擡眼簾,很是噙起了薄唇。
大約五日後,謝敬彥便主動回了卧房。
夫妻二人再度行了房-事。已經許久沒有融和過了,從前也要的少,忽然再在一起,便有着今夕何夕的天坍地陷萬籁俱消。謝敬彥雖清執,然而在行事上自有他一套灼狠拿捏,旖旎間魏妝每每繳械無數。她到底覺得連累他跪在殿前請罪了一晝夜,亦有心和好,便捧着他肩柔媚迎合。
謝敬彥沉語:“阿妝,過去皆莫提。除非我死了,休議和離!”
兩人言辭寡淡,然而卻情濃-似-漆,竟一夜裏須得要水三次。而白日對着仆人們的眼神閃爍,謝敬彥亦泰然扣緊魏妝的手指,好似明白地呈示自己态度。
魏妝甚至想,不若再生個小囡囡吧,睿兒便有得夥伴了。
誰知道不多久,謝敬彥竟把陶沁婉領了回來。新守寡的少婦臉龐挂慘,擡眼睨了睨魏妝,卑怯揖禮:“姐姐在上,多有打擾。”
呵,科舉舞弊案主首官陶尚書的獨女,此案鬧得甚大,涉資巨額,多有人不斷鳴冤。
魏妝看到謝敬彥桌案上堆砌的案卷,頓地明白了過來。他開蒙之師托付的小青梅。
她湧出一股上當的堵悶感,怕不是那種種蝕骨的交-纏,皆是為了這一日而存心補償吧?
等到謝敬彥再來,魏妝就命人徹底擋住卧房門了。
謝敬彥吃過幾次閉門羹,那段時間朝局忙碌不已,他就不再過來。自此夫妻正式長期分了房。間或有過幾次差點釋嫌,卻又莫名冷場。
只聽說他時常去上房那邊,或用飯,或請安,誰曉得是否去看白月光呢,又或是老夫人與兒子。
魏妝的心也就涼得差不多了。
沒想到重活一世,他這時就迫不及待地為陶沁婉安排起來。
把四品至六品官家小姐都擇請一二,再叫上白月光,也就不顯得突兀。如此做法,确符合謝三郎的缜密作風。
好貼心的保護呀。
此刻對面的陶沁婉似也看到了魏妝,應該尚且陌生,她目光悄然熱燙地在魏妝身上掃過,又不經意地斂神錯開。
但見陶沁婉穿着微妙出挑,別家的個個都規矩,唯獨她裙子帶了褶皺。而那袖上的金魚草花紋刺繡,行針走線讓魏妝看得幾分眼熟。
記得魏妝的裙裳常在衣袖刺繡,因着謝敬彥說好看。
在見到陶沁婉的那一日,她本歡欣地出門迎謝敬彥,彼時魏妝身上裙衫正是如此繡樣。但她那一次穿過後,就自此棄掉了。
卻是巧合麽,莫非謝敬彥的喜歡,是因着那陶氏之故?
想起前世吐血一幕,魏妝淡漠略過,皺了皺眉冷笑。
陶氏仗着苦命守寡,魏妝曾多有容忍。卻收買她婢女,模仿她字跡,設計圈套,讨哄她兒子……
這回她不攔他們百年好合,但最好別犯到她手上,否則別怪不留情!
她按着座位的标簽,與謝蕊一起走到了第三排右側的小桌。心下覺得課堂無趣,原還想找個靠窗的位置,時而擡眼就能看到窗外的花枝。誰料卻是個擋風的牆邊,宮仆在桌案上放了熱飲,一壺是鮮榨的甜橙汁,一壺是熱姜茶。
謝蕊在旁殷切道:“必然是三哥吩咐安排過的!昨兒我見到他,告訴他你在廊上吹夜風受涼了,他給記在了心裏。你瞧,旁人桌上都僅有梨汁與白茶水呢!”
魏妝默默腹诽:謝敬彥怎可能有此閑心?她昨日為了告假,派上綠椒與映竹分別在翡韻軒與雲麒院的廊前蹲守,連個人影子都未捕見。
可往陶沁婉末排的小桌上一瞥,确如謝蕊所言,僅有梨汁與白茶水。
……怕不是放錯了位置,該是那白月光的?
她偏大言不慚地喝給他瞧着,叫他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