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030章 第三十章

陶沁婉醒過來時, 心口怦怦地跳,夢裏的經過實在太逼真了。甚至還有一股強烈的威脅感,生怕再繼續把夢做下去。

她聯想起現實中, 翟老尚書正要年老告退,有意推助父親陶邴鈞接任, 那麽父親便有可能成為禮部尚書了。

而陶家的确想給她找一名年輕有為的狀元夫婿,但難能搶到兩廂合意的, 她的婚事便仍拖着。夢中的她是在父親升了尚書,才在一年多以後找到個願意入贅的短命榜眼。

雖然尚未與謝三公子謀面, 但卻曉得謝府老夫人在籌備壽辰。

陶沁婉譴人去打聽過小魏氏, 那魏家小姐已在進京的路途中。

一一都能與夢裏對應!

幾經思量之下,她不由得着急起來。于是存心按着記憶,開始學起了魏小姐的行止用度, 譬如煲湯風格、衣香, 還專門點了一顆與她位置一樣的朱砂。

那日聽說謝敬彥正在翟老尚書府議事, 她就精細準備了一番過來。

謝三公子既能對一個算計上位的魏小姐,都那般的傾心周全。

陶沁婉遂覺得,自己一樣也可以做到。

等到在翟府的亭子下, 暖陽沐柳, 茶香沁脾,她驀然見到了一襲衣袂帶風的謝敬彥, 男子俊美無俦的氣度,比傳言中的更要高絕。陶沁婉一下子就心花亂顫了。

怎知道, 她将準備的湯碗端出去, 謝敬彥反應卻冷淡——莫非他不習慣湯中用香葉?只因為那是小魏氏給褒的, 他才喝那許多年?

但又如何,他這時應該尚未見到魏小姐吧?

陶沁婉這麽猜測, 就故意将扯開的衣襟呈現,露出了朱砂。還冒昧求了一個聽講的資格。

他竟是答應了,甚至幾許迷茫地與她對視一瞬。她果然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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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本以為增設的名額應當十分獨特。然而進到錦卉園後,卻看到這麽多的人,連六品的官女都有,一時把她襯托得平平無奇起來。

而更驚訝的是,那魏家小姐竟也在場,桌位還優越。陶沁婉原以為,魏小姐大抵在壽宴前才入京來。

女子比夢中更要燕妒莺慚,稍稍一望去,眉眸紅唇、窈窕姿色,确與龍潛鳳采的謝敬彥,仿若天生就該是對夫妻。

看得陶沁婉眼燙。好在自己從夢裏所知更多,必然有優勢!她定要擄掠這位日後只手遮天的權臣!

一名五品給事中的千金,過來打招呼道:“沁婉也來了?你今日的衣裳卻是好看,這裏就唯有你的裙裾帶着褶皺呢。”

經筵日講乃聖上閣臣都莊重的肅穆場合,着裝的禮數絲毫不可怠慢。

除了饴淳公主向來膽大恣肆慣了,其餘的大夥兒、包括公主與宗親,個個都是按規矩的實布斜襟裁制,因此陶沁婉那裙上的小褶分外顯眼。

陶沁婉抿了下唇,得意從心間起,便從袖中掏出一紙信箋,頗有嬌羞道:“是彥哥哥特意給我留了張筆墨,囑我拿着這個進園子來的。難得來聽彥哥哥講課,自然須更為鄭重些呀。”

啧,她竟可以這樣稱呼謝大人……

一時聽得旁邊的姐妹們嘩然,好不驚羨。

饴淳公主耳朵一緊,頓也注意到了。她視後排的官女并不以為意,沒想到啊,謝大人能對一個清麗爾爾的女子特殊關照。

饴淳就咬了咬牙,站起來吩咐:“去,拿來我瞧瞧!”

宮女過去取來,饴淳公主抖開,卻嘁地一笑。只見那張紙上确為謝敬彥親筆,蒼勁游龍,但只寫着:“可憑此箋入園聽課。”

她心裏酸起澀湧的,口中偏作不屑道:“本宮以為什麽呢?原來如此。今日亭殿之下的每個人,皆是謝大人與父皇從官眷女子中,一個個挑擇出來的卓越閨秀。倒是你,私下求請,有何可光榮的?”

撕拉幾下,手指扯成碎片就給丢湖裏去了。

“幾斤幾兩,自己掂量。”

饴淳公主歷來仗着母親董妃得勢,驕縱恣肆,這句話分明含着不識擡舉的威吓之意。聽得陶沁婉心虛,沒料到被如此奚落,适得其反了。

旁的姑娘們也默默低頭,心下覺得陶小姐不該在這種時候顯眼。畢竟誰都清楚今日進講的目的,是專為饴淳公主安排,怎容許搶風頭呢?

但又想到,這些名額竟是謝三公子擇選出來的,那麽他必然有聽說過她們的姓名與品格吧,未免頗感榮幸。難得看這位饴淳公主,竟也耿直可愛了幾分。

謝瑩不曉得去哪兒了,進園子之後,到了這會還沒瞧見人。

謝蕊站在魏妝旁邊,不解道:“三哥向來不與女子親近,何曾結識那陶侍郎家的千金?還叫得骨頭發麻,也是莫名其妙。”

魏妝本以為謝敬彥既那般挂念白月光,該是早已相熟的小青梅吧,不料這時兩家竟無交道麽?既不熟識,前世尚且還叫“敬彥兄”,這一回卻更近乎了,叫起來哥哥?

魏妝淡漠一哂道:“你管他,他怕是多少紅顏知己,算不過來。”

她今日着一抹煙白栀子暗花底的斜襟緞裙,規規矩矩,然而身姿婀娜,腰肢輕盈,容貌更是灼妍嬌色。

擾得饴淳公主也不由關注了一眼,問道:“這位是?”

謝蕊忙搶答:“回公主,是筠州府魏家的妝姐姐,進京給我祖母賀壽的。”沖魏妝眨眨眼,我才不會讓你被三哥的爛桃花連累呢。

本來就是,既把謝三丢去一邊,則不必逃避。

魏妝回之泰然,搭腕謙恭一拘:“臣女見過公主萬福。”

不過是外州府來的,怎麽瞧着儀禮從容,比那侍郎家的賤人都要悅目!

饴淳公主正惦着陶沁婉一聲“彥哥哥”,翻江倒海無心計較,略了過去。

一會兒,謝瑩從外面走了進來,不曉得去過何處,面色顯驚異蒼白。少頃,三品光祿大夫家的小姐林梓瑤也回來了,但見生得高挑眉梢、粉白膚色,雙頰不覺染着點桃暈。瞥了瞥謝瑩的坐處,袅袅拂裙坐下。

謝瑩瞪着她,眼睛似噴火,按捺着攥起了袖邊。她旁邊乃是奚家的五小姐,好似安慰般地拍了拍手,被謝瑩緘默拂開。

魏妝瞥見這一幕,驀地想起前世的某件事來。

那是謝瑩成親之後了,不曉得發生了什麽,有一天謝府大房的兩個公子謝宸、謝宜,領了家奴沖去林府撕扯。後來竟還把林梓瑤的夫家、一歲的幼子,青-樓的老-鸨和花-魁都惹了出來,打打鬧鬧,把府門板都砸凹了坑。

因湯氏酷愛臉面,幾家亦極重門臉,此事被生生壓了下去,青-樓亦被關營了。

哪個婢子奴才敢提起,撕爛嘴發賣。再且牽扯到與太後同輩的老長公主,各家亦只在私下裏才敢叨叨幾字。

那段時日魏妝恰在月子中,沒有出門。府上不允議論,便只聽了個皮毛,隐約甚至浮着些花-柳、婦道、私生子、便宜奚家、不敢惹郡主母子之類的字樣。

彼時她滿心滿眼裏都是粉嫩糯團的奶娃兒,還有對夫君及今後生活的憧憬,并未曾去打聽過。

然而此刻,忽想起悅悠堂裏寄養的花,林梓瑤存心用長壽花的孢子摧毀香玉牡丹,是為叫謝瑩出醜。

而這次的鬥妍會,恰在謝瑩成親之前,奚四公子必然也會參加。那奚四公子乃漢陽郡主之子,老長公主之孫,生得長身隽朗,似與倜傥的梁王亦是格外交好的。

魏妝心下悄然冒出了個猜測,莫非奚四竟與林梓瑤有些瓜葛麽?

但也僅只猜測,并未表露出來。——前世的經筵日講,謝瑩把機會讓給了自己,因而并無這一幕。

很快,宮中娘娘們就到場了。打頭的是綏太後,也就是當今皇上淳景帝的生母,六十多歲年紀,保養得雍容光面,随在其後的是杜貴妃、德妃、董妃,還有另兩個宮妃。

貴女們連忙在座位上端重站好,搭袖施禮。綏太後照本宣科地講了幾句開場白,而後命群人禮坐。

紅木橼柱的亭廊上,謝敬彥修挺身軀信步而來。他是今日經學的侍講師。

還與魏妝記憶中的那次一樣,男子發束齊整,頭戴墨黑紗帽,一襲漆亮的缁衣朝服。他本膚色玉白,窄腰寬肩,這般端肅好賢的正裝,愈發襯出那清凜高澈、克己複禮的矜貴。

不怪魏妝記得深刻,只因彼時的自己,的确癡心愛慕過。

難得謝府三公子應邀侍講。

在座的千金們屏息凝神,瞧得目不轉睛,暗自地思量瞻仰。

謝敬彥甫一坐下,越過人群往魏妝這處凝了一凝。他鳳眼豔熠,兩人的視線竟然處在斜對角,莫名似覺他溫柔動容了瞬間。

魏妝默然:請問這桌位怎麽設計的,擡擡眼就能對視到彼此了?

男子前二日卸下的火鳳玉璧,竟又隆重挂到腰上,還加配了宮縧。

……一邊聽人喚着“彥哥哥”,一邊卻裝作對親事重視?

魏妝瞧得刺眼,心下琢磨着,回去就得把她那半塊青鸾找出來,盡快還了自在。

怕不是排錯座了,陶侍郎之女被置去後桌,而她出身區區從六品屯監而已,坐到這樣靠前。今日雖陽光明朗,風卻晰晰,而她的座位剛好是隔着風、又能看風景的。

不管了。女子輕咬櫻唇,揩起手邊的甜橙汁抿了一口,絕意錯開他處。

謝敬彥掀了掀眉梢,昨晚似乎睡得不錯,他容色輕潤雅致。

魏女眼中的冷漠忽視,竟不似先前那樣讓他鈍刺煎熬。

眼瞧她轉臉,去望對面窗口的櫻花。他不由探了探衣襟。

他衣襟處溢出幾縷淺淡的花息,那是早上沈婆子瞞着魏妝送來的繡帕。

僅只六張,繡了前六個月的景致。

呵,好個精打細算,還餘了一半準備送去何處?

只謝敬彥清晨在翻看手帕間,看到一幅五月的圖案。乃是個華袍公子立于庭院,金色枇杷遮擋住少年灼然而視的目光。

——原來她在那個時候,也發現他注視向她的目光了。

莫名得了奇妙的安慰,他想起昨日在花廳外聽見的對話,便先把酸意忍捺下去,暫作不予計較。

此刻,謝敬彥瞳孔微沉,複了一貫的叵測,啓聲道:“今日探究經史中的微言與大義,煩請公公發放卷冊。”

如精心雕塑的手指,翻開桌案上準備好的課講。

賈衡站在殿室外,不太甘願地瞥了瞥魏姑娘桌上的兩滿壺茶,又被當了跑腿差使!

這是三公子适才讓安排的。

昨兒公子先去了一趟後院花廳,沒多久出來,心情好似晴轉。不知道為何,又專程去了城外找曹伯那二個莊戶,總之,回來周身清氣松弛更多。

晨間他沒去鶴初先生琴室,只在大門外備車時,問了句賈衡:“那芝麻糖還剩下幾盒?”

大有剩多少全部收繳之意。

幸在賈衡嘴快:“只收過一盒,早吃完了。”

謝敬彥勾了下薄唇,意有所指道:“……之後識相點。”

什麽意思嘛這話?賈衡琢磨不明白。總之,幾顆糖是吃得他膽戰心驚,決計不敢收魏小姐東西了。

再來這甜橙汁與熱姜茶。原本經筵日講的食物茶水,都由鴻胪寺提前就準備好,臨時更換是為麻煩。

早上三公子見太監忙不過來,便讓賈衡跑去京都最好的一家果飲子店,加高價讓鮮榨現煮,買了送過來。

賈衡為保守起見,各買了兩份。

問公子道:“可要兩家小姐各備一份?”

大有公子不鳴則已、一鳴花心驚人之意味。

謝敬彥冷冽睨他,沉了聲道:“各并至一壺,給魏妝。”

好嘛,提都不提那麻骨頭的陶家女,看來那朵讓人犯迷糊的桃花該凋了。

怎麽說,賈衡就發自內心覺得,還得魏姑娘厲害。馴公子不露痕跡,悄然無覺,吃得透透兒的。

這可是禁欲寡絕的謝侯府三郎,頭一次将女子挂在心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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