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Amber 1
第001章 Amber 1
“陶之瀾，別坐那看海了，漲潮了快回來！”
不遠處，瘦小的背影回過頭去，濕潤的額發緊貼在她憔悴的臉上。
她顫了顫唇，沖路邊打手電筒的男孩大聲喊道：“灣子，爺爺怎樣了？”
“哎呦喂，你趕緊回來吧，爺爺沒事。”周灣焦急地跺了跺腳。
“真的？我這就上來！”
陶之瀾手裏拎着涼鞋踩着細沙往前跑，而冰冷的海水漫過她的足跡卷回了海中。
“來，一二三。”周灣伸手把陶之瀾從石頭上拉到身邊。
陶之瀾穿上鞋搶過手電筒，便順着沿海小路往前跑。
周灣指着她的背影罵道：“陶之瀾，你丫的，把手電筒還來。”
陶之瀾聞聲并沒有放慢腳步。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吊帶背心，在棉麻藍黑短褲下是緊邁的雙腿，迎面而來的海風吹起她茶色自然卷曲的發絲。
她手裏緊握的電筒，是整條沿海小路上唯一的光源。
她一路朝北，在這片均為低矮樓房的沿海小鎮裏，有一棟十層樓高的哥特式教堂直立在郊區，十分惹眼。
她穿過街道旁的椰子樹林。
二樓住戶端着一盆水突然開窗，見了樓下女孩便道：“小囡這麽晚才回來，快躲開，水重着嘞。”
陶之瀾擡手捂住頭頂，從樓下跑過：“好的好的，謝謝了啊。”
她邁着大步，手背抹去額前汗水，快速地拐進一條漆黑的街中。
她再一擡頭，教堂頂尖的十字架便出現在街道上空，複古的哥特式尖頂尤為引人注目，為她在昏暗的街道裏指引方向。
“呲——”
一輛自行車猛地竄出街道，在陶之瀾面前剎了一腳，拖出刺耳的響聲。
“哎呀，大晚上的囡囡就不要亂跑了。”
陶之瀾點頭：“嗯嗯。”她又順着自行車駛來的方向拐了進去。
她借着手電筒的光，踩着密集的石梯通往教堂。
這是方圓千裏唯一的哥特式教堂——伊蘭。
伊蘭教堂有着大量不屬于這個時代的記憶。整個建築由無數根修長石柱支撐，大門上方那一扇扇琉璃花窗是由難以描述的抽象圖案組成。古老神秘加上淡金色的外表下，伊蘭像是位老者，百年來守望着黎明。
在教堂的附屬樓裏，最惹眼的便是鐘樓，每到整點它會鳴鐘，教堂裏外的燈均會為它暗淡十秒。
她從主教堂側面穿過一個拱門，眼前是教堂的附屬北院。
她微喘着氣推開門，纖細的手指已經脫去涼鞋。
院內，一名小女孩坐在木馬上發着稚嫩的聲音：“之瀾姐姐。”
另一名嘴角殘留着面包屑的小男孩先是一愣，轉身沖屋內喊：“之瀾……”
“別喊。”
小男孩立馬捂着嘴點頭。
陶之瀾掃視了一眼院內這幾雙清澈純淨的眼睛。
孩子們靜靜地看着她踩上樓梯，推開門往裏走。
屋內燈光明暖，一名女人穿着黑色長袍，戴着黑白頭巾正坐在椅子上縫補衣物。
她推了推厚重的眼鏡：“你終于肯回來了。”
陶之瀾的目光順着樓梯探向二樓，弱聲問了句：“特雷姆修女，爺爺好些沒？”
“你還好意思問？”
聽後，陶之瀾整個人一怔，她緩緩擡眸瞧着二樓欄杆前立着的男生。
男生穿着白色棉麻襯衫和黑色休閑短褲，手腕上纏着三圈木質珠串。
“我怎麽就不能問了？”陶之瀾反駁。
男生側身順着樓梯走下，清冷的眸子也自然下垂：“爺爺因為你離家出走住院時，你在哪裏？”
“我……”陶之瀾一時語塞。
“爺爺每年都在想着怎樣向外界尋求幫助，讓我們這些孩子可以上學，可你呢？卻想着與這裏的一切脫離關系。”
陶之瀾咬緊牙：“不是這樣的。”
“不是？”男生冷笑一聲，“那你為什麽到這來？”
特雷姆立馬呵斥：“潮生！別咄咄逼人，之瀾她還是個孩子。”
趙潮生聞後恢複了理智，迅速平複了情緒。
他的這些話并非有意指責她，只是每次面對她不顧一切離家出走，他的情緒總會不由自主地失控，話到嘴邊也變得尖銳刺耳。
“對不起，是我話說重了。”他态度軟了下來。
特雷姆：“之瀾，你要去看看爺爺嗎？”
陶之瀾搖了搖頭：“還是算了，我出去吹吹風吧，爺爺可能也不想再見到我。”
特雷姆注視着陶之瀾走出去後，嘆了口氣：“之瀾這孩子多久才會醒事。”
趙潮生透過玻璃窗，看着那抹消瘦的背影立于月光下，良久才回身上樓。
陶之瀾手撐着下巴，目光停留在教堂頂尖的十字架上。
周灣用胳膊肘戳了戳她：“欸，把你的地圖借我瞅瞅。”
陶之瀾從褲包裏掏出折疊好的地圖，沿着折痕小心翼翼地展開，平鋪在腿上。
A3紙大小的地圖上用紅筆畫了兩個圈，這就是他們所屬城市——清源市。
他們住在離市中心相距甚遠的北漁鎮。
禮拜一至禮拜五他們會坐車去市郊區的公立學校上學，其餘時間會留在教堂參與禮拜天的彌撒，或是去不遠的海邊守着一次又一次的日落與來往航船。
周灣順着圖紙上的海指向了另一個紅圈：“這個是不是你說的那個什麽什麽……”他擡眸想了想。
“昭海。”
“對對對，你要去這嗎？”
“就是這。”
周灣掰了一半身旁小男孩手裏的餅幹，送進了自己嘴裏：“這個地方不還是沿海嗎？和我們這有什麽區別？”
“我就是在那出生的，我要回去找我的親生父母。”
“但你怎麽去？”
“我也在想辦法。”
“你後年就聯考了，不能以聯考成績考去昭海嗎？”
陶之瀾将地圖折疊起來：“我等不了了。”
“可是……”
陶之瀾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年底之前我必須離開這。”她牽起身旁小女孩的手往屋內走，“小奈該睡覺了，姐姐帶你回屋去。”
小奈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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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束光穿過琉璃窗落了進來，窗外的知了聲也在這一刻猛然響起，高調地宣布夏日的到來，同時也嘈雜讓人難以靜心。
特雷姆在每個并排而睡的孩子們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以此來喚醒他們，直到她發現最後一個床位空了出來，她直起腰見陶之瀾穿好校服已經立在院外了。
她走了過去喚道：“之瀾。”
“特雷姆修女。”
陶之瀾低頭讓特雷姆親吻自己的額頭。
“去吧，”特雷姆摸了摸她的頭發，在她後頸處拍了拍，“潮生還在等你。”
“修女再見。”
陶之瀾拿上手提包，踩着緊密的階梯穿過拱門走了下去。
她的雙腳剛落在最後一階梯，一陣急風襲來，吹散了她額角碎發。
一輛摩托車停在了她的面前，對方打開面罩，露出一雙明澈清亮的琥珀色眼眸。
他遞出頭盔給她。
陶之瀾并沒有伸手接住，而是下意識捏緊手提包，腳跟欲往後退，心生怯意。
他是北院所有孩子們的哥哥，也是除爺爺以外最有話語權的人，加上昨晚二人發生了一些矛盾，使她十分抗拒與他接觸。
二人之間僵硬的相處模式也是從一年前開始的。
“別愣着了，”他握住她的手腕拉近自己，把頭盔戴在了她的頭上，“趕緊上車，遲到了要扣分。”
這時，鐘樓敲響了六點鐘聲。
陶之瀾回頭看向黑邊鐘盤，理了理頭盔的松緊，慢半拍地“哦”了一聲，側身順着大腿拂下裙子坐上了後座。
陶之瀾坐穩後，趙潮生關上面罩，油門一轟急馳而去。
沿海公路上來往車輛很少，海浪拍打着路邊礁石，水花迸濺在柏油路面上形成一灘積水，摩托車輪極速碾壓過去留下一串醒目的痕跡。
不遠處，浩瀚無垠的海馱着一輪紅日，海面星光熠熠，海鳥成群結隊于海面之上覓食，飛魚集體躍出海面與紅日親吻，出港航船鳴笛後沿着地平線駛向遠方。
陶之瀾單手揪着趙潮生的校服，另一只手從手提包裏拿出幾片吐司，她打開面罩吃了起來。
忽然，一只海燕從她頭頂飛過。
她仰頭之際，海風吹拂着她的發絲。她手拿半截吐司，朝那只海燕揮了揮，海燕眼珠一轉，一個俯身用彎鈎似的喙順走了吐司。
趙潮生側目，注視着反光鏡裏的女生，嘴角不禁一彎。
二人駛出沿海公路進入海城隧道，來往車輛便多了起來。
幾分鐘後，二人眼前大亮。
這是一座高樓與平房交錯，海與山同在的二線城市——平海區。
趙潮生按照以往慣例把摩托車停在了路邊，陶之瀾自覺地跳下車取下頭盔挂把手上。
趙潮生單腳撐地，從自己的手提包裏拿出一個雞蛋，放在她手中：“你先去學校，我還有些事要處理。”
陶之瀾低眸看着掌心裏的雞蛋，擡眸語氣冰冷：“我不吃雞蛋。”
“拿着。”
他的語氣強硬的讓她一顫，語畢他關上面罩，轟着油門，朝着學校反方向而去。
街道兩旁的樹葉搖曳着，知了與蟋蟀聲此起彼伏，陶之瀾轉身将雞蛋扔進垃圾桶，然後踩着石板上的光斑往學校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