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夏日曲-8
夏日曲-8
我忽然想起來,被老照片和視頻電話的事一打岔,我這次回家又忘了看評論。而現在我人在外面,自然沒法知道你們有沒有在猜。
說不定根本沒有呢。
無論怎樣,我是覺得,你們大概率都無法觸及真相,就像當年的我一樣。當時我問陸祈:
“你說服了你媽媽?”
他搖頭。
“那是怎麽回事?”
陸祈說,我必須先保證,不把真相告訴任何人,我答應了。當然現在我正在告訴你們,因為他真正的意思是,別讓作為一個5歲小孩的首母的陸陽先生知道。肙今時過境遷,此事對你們還是很值得一講的。
根據陸祈所坦白,當日的時間線大概是這樣:
8:00
陸祈和小夥伴出門玩。
12:00
陸祈回家吃午飯,告別時,對方表示自己要搬走了。
13:00-15:00
陸祈緊急制作橡皮泥小狗,期間外面下起大暴雨,所有小孩都不再出門。陸祈詢問聰聰家電話,未果。
15:00-18:30
陸祈等待雨停,期間試圖讓陸陽先生幫忙打電話給我,但因時差原因,我早就睡了。
18:30-19:30
陸祈吃晚飯,洗漱。提出想在家長陪同下出門一趟,未被批準。于是回兒童卧室看故事書。
19:30-20:00
睡覺時間到,但陸祈覺得這事不能這麽算了。
20:00-20:30
陸祈在黑暗裏起床、穿衣、拿兒童傘、為被子整理形狀、翻窗出門(他家在一樓)。
20:30-21:00
陸祈抵達目标樓棟,按門鈴,無人接聽。于是在電閃雷鳴裏心驚膽戰(主要是怕被陸陽先生抓住。雖然我對此人的一系列描述都挺諧的,但平心而論,這是一個威嚴的女人)等待其他住客經過出入,未果。
21:00-21:30
陸祈快凍死了,但他還是覺得這事不能這麽算了,于是開佁給樓裏每一家陌生住戶按門鈴。
第一家沒接,第二家挂了,第三家沒聽懂他的意思,第四家是上章出現的陌生老人,他幫陸祈解了鎖。
21:30-22:00
陸祈成功進入大樓,把小狗挂在門把手上,然後出樓、翻窗回家、把傘上的雨水抖到窗外、藏匿潮濕衣物、爬回床上裹緊小被子、睡覺。
——
你們有被驚到嗎?
反正我有。
我被深深地震撼了,并深刻意識到人類想象力的匮乏:他們根本想象不出一個看似乖巧、文靜、害羞的小孩能攜一只橡皮泥小狗在雨夜做出什麽不同凡響的事情。
以及,在我回來前的早上,陸祈又周全地跑去确認小狗是否消失,以及小狗接受者是否已搬走。
他還重新按了前夜的門鈴,對裏面的住戶再次表示感謝。
對方非常友善。
此後每次經過那棟樓,陸祈都過去按門鈴,跟他聊兩句天。後來有一次,對方邀請他上去坐坐,考慮到老先生是女的,陸陽先生只讓他遠離陌生的成年男人,陸祈就上去了。
再後來,他經常上去。
所以再再後來,當老夏叫我每周無任何酬勞地去養老院上工時,我沒有一句怨言。因為我覺得既然陸祈在和空巢老人忘年交,我也應該體驗類似的事。
事實上,類似的思路貫穿了我的整個少年時代:
我總想變得更像陸祈。
——
我是不是又跑題了。
——
似乎是的。我本該快速地說一下陸祈和剛剛打招呼的老人究竟是怎麽認識的,然後回家看看評論,直到流水賬結束(對,我發現單元名改了),作者所真正期望的情節到來。
但問題是,一想到老夏和白熠關于異性戀的對話和影射出的态度,我還是不免有點喪。
我急需補充精神食糧。
所以,不管你們是否願意,我已決定再講一件關于陸祈的事。它同樣發生在十幾年前,其實就在“雨夜橡皮泥小狗事件”後幾個月,甚至仍然跟那位搬走的聰聰不無關系。
它還額外涉及到:兒童鬥毆。
老夏偶爾會說,陰性所能擔任的最累死人的工作就是趨陽生幼教。因為兒童尤其難以管束,而在這個重視天然攻擊性的社會中,正是這種“難以管教”尤其需要溫柔地培育而非打壓。
理想情況下,它們會變成:
主見、膽量、批判性思維、競争性、創新、拼搏。
不理想情況下,它們會變成:
小型鬥毆和霸淩。
不幸的是,盡管我們住高級小區,還是不免遇上不少培育歪了的同齡人。沒到嚴重的程度,主要就是一堆毫無意義的推搡和争搶。
應對相關問題時,我的選擇一般是以暴制暴。聽起來可能有點那什麽,但必須得說,很管用。陸祈跟我相反,他屬于典型的和平主義者,性情溫和,不喜歡挑事和報複。
至少,我一直這麽覺得。
直到有一天,我們和另一個叫小B的男孩(對不起,我實在不記得他叫什麽了,我高貴的腦子不負責記這類瑣事)坐在廣場上玩模型。然後……然後我也忘了怎麽起頭的了,總之小B說,我們搬走的朋友之所以突然消失,是因為他媽媽出了軌,所以兩個大人鬧離配。
什麽是出軌?
在外面找其他陰人。
而且,小B怪裏怪氣地說,聰聰最後就是被判給了首母。等他長大結配了,也會在外面找其他陰人,因為出軌是遺傳的。
↑這話很可怕,是不是。
其實現在想來,它很可能不是小B自己想的,只是聽過某個大人這樣講,然後鹦鹉學舌。
但管他呢,反正我特別生氣,我倆就地開打,在30秒內決出了勝負……(我真不願意承認,但是)他贏了。我不小心給臺階絆了一下,結果膝蓋上印了一小塊波紋臺階圖樣,血淋淋的,因為所有內凹的紋路都代表對應皮膚給蹭掉了。
小B見狀,遠遠對我做了個鬼臉,然後笑着跑了,要多快有多快。
“他會後悔的。”我告訴陸祈。他剛來得及站起來,也盯着對方消失的方向看。
我真正的計劃是,等下次再見到那男孩,一定要好好讓他明白,為什麽小波紋的顏色那麽紅。不過我沒法第二天就令他後悔,因為星期六到了,阿樹帶我去郊區的植物園玩。
傍晚返回時,我看見陸祈從小臺階上朝我招手。
“你今天一個人做什麽了?”我問,然後給他展示阿樹買給我的一小盆含羞草。
陸祈伸手戳了戳葉子。
“我又去找小B玩了。”他說,同時把幾顆水果糖放在我另一只手上,“我帶了糖給所有人。你生氣嗎?”
“沒有。”我嘆了口氣,心想這大概又是一種和平策略:通過賄賂那群讨厭的人,讓他們不要記恨總挑事兒打架的我,盡管真正的挑事者大多數時候并不是我。
“不過,小B不是不能吃糖嗎?”我問。
因為那小孩的首母看多了科普文章,認為只要吃糖就會蛀牙,還會為此恐怖地發火。
小B可害怕他了。
“他吃了。”陸祈最後碰了一下含羞草,站起來,“所有人都勸他,他就沒忍住。”
“哈哈。”我說,“那祝他得蛀牙!”
我說完就走了,心情很好,即使清楚這只是個無關痛癢的小小報複,因為小B大概率不會真得蛀牙。然而到了星期天下去,我再去小廣場上玩時,見證比蛀牙更神奇的事:我們勇猛的小B眼睛紅腫,鼻涕橫流,因為他媽媽罵了他整整一個小時。
猜猜發生了什麽?
啊,當然是在周末洗衣日早上,小B被發現在裝模型出門玩的帆布包夾層裏,藏了三張團起來的、吃過的糖紙。他還拒不承認,結果火上澆油,他首母暴跳肙雷,多給了他一巴掌。
這下我滿意了。
并大發慈悲,覺得小B遭受的苦難已經足夠,不必讓同款小波紋再雪上加霜。
“不過他真笨。”回家路上我對陸祈說,“吃三顆糖也就算了,幹嘛不直接把糖紙扔在外面呢?”
“他扔過了呀。”陸祈平靜地說。
“嗯?”
但他沒再多講。又幾年後,陸陽先生又去東歐出差,帶回類似的進口糖果,陸祈送給我一袋。坐在臺階上剝糖紙的時候,我忽然回過味來,于是問他,當年小B的事情是否真是巧合。
“你覺得呢?”陸祈也含了一顆糖。
“星期天的洗衣日。”我勉力回憶,“他媽媽早上會檢查所有待洗衣物和包裏的紙,免得到處都是紙屑。他好像之前就提過這事。”
“所以……?”
“所以你一開佁打的其實是這個主意?”
陸祈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他只是看了我一會兒,忽然又露齒一笑,犬牙在夜色裏顯得又白又尖。
陸祈輕聲說:“他活該。”
——
回過頭看看,陸祈的複仇計劃也不是沒有纰漏。但大概因為正義站在我們這方,以及小B真的很愚蠢,一切都神奇地非常順利。
此外我得澄清一下,千萬不要因此就覺得陸祈是那種心機可怕、容易記恨的人。我發誓他這輩子就幹過兩次類似的報複,一次在上述,另一次在初中……我們還是不提那個了。
現在回到現實。
和偶遇的熟人告別後,我、陸祈和橘子往所住的樓棟走。路燈照亮了門前的一小塊花圃,平時我不太看那裏,但或許出于游離的心境,我突然注意到那裏面正開着許多白色蕾絲狀小花,呈複傘花序,非常美麗。
“這是什麽花?”我問。
陸祈也不知道,于是他拿出手機,用能識別植物的軟件對準那些蕾絲狀小花,很快得到了答案。
“這是胡蘿蔔!”他告訴我。
“不可能。”我斬釘截鐵道。
一說起胡蘿蔔,我就想起那些難吃的、胡蘿蔔色的長條蔬菜,并瞬間心生厭惡。
而且,我從沒聽說過胡蘿蔔會開花。
但很快我就不能繼續欺騙自己了,因為它們真的是。可胡蘿蔔怎麽會在這兒,又是誰種下的呢?陸祈得出結論就上樓去了,剩下我若有所思地望着花圃,心想自己一直對胡蘿蔔有所成見,甚至希望世界上所有的胡蘿蔔都消失。正是因此,我才不曾想過它們也會有美麗的白色小花。
太不公平了,對胡蘿蔔們講。
不是嗎?
我反思了一下自己,然後覺得,其實認同胡蘿蔔的存在也不是什麽壞事;歸根究底,它們沒有招惹任何人,且富含維生素A和B。想通這點讓我很高興,幹脆多散了一會兒步。經過快遞代收處的時候,我甚至有心思探頭進去,想看看有沒有戚鈞夏陰先生的快遞。
“沒有。”負責人說。
“白建樹呢?”
還真有!我拿着盒子回了家,老夏不在客廳,看來和白熠的視頻已經結束了。阿樹感謝了我的跑腿,然後我幫他找來刻刀,想知道自己究竟拿回來了什麽東西。
“洗劑五合一。”阿樹給我展示,“可清洗頭發、臉、盤子、地毯和汽車。”
“你買這個幹什麽?”我坐在沙發扶手上,好奇地問。
“多有用啊!你不覺得嗎?雖然我們家為了響應環保沒買車。”
“老夏不會喜歡的。”我很有道理地說,他嘆了口氣,表示同意。
研究包裝盒上的成分列表後,我吃驚地發現裏面赫然寫着“胡蘿蔔根須提取物”,看來一旦對什麽東西有所思考後,它是真的會突然無處不在。
我放下盒子,又看了看阿樹,心裏有個按鈕在不停地轉圈圈。
突然間我想問他一些事情……他對于一些事情的看法。但要怎麽開這個口呢?我看着那支五合一洗劑,它太怪了,真的,老夏不會喜歡的。怎麽能拿擦車的東西來洗臉呢。
我把盒子還給阿樹。
“但是,你喜歡就好。”我往他身上老成地拍了拍,“不管你準備用什麽洗臉,我都會支持的,反正是你自己的臉。”
我爸爸笑了,他覺得我真夠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