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制冰

制冰

嘶噪的蟬聲,焦糊嗆鼻的氣味,趴在床邊上的餘翠芝被煙熏了,輕咳了幾聲,又繼續沉沉的睡去。

床上硬挺着一個被白布纏了遍的人,他艱難地用身體撞擊着床板,震動着床,用着喉底微弱的聲音,聲嘶力竭:“西,西……”

聽到床上人的響動,餘翠芝驚覺地從床邊彈了起來:“詹世瀚,你沒事吧。”

睡眼惺松的餘翠芝意識強行清醒,一股刺鼻的濃煙鑽進她的鼻腔,她止不住咳嗽,但極迅速地打濕床邊的面巾捂住了詹世瀚的口鼻,把他飛快地背出了房間。

餘翠芝把詹世瀚安置在天井裏有遮陰的地方安置妥當,火急火燎地奔向廚房。

廚房的窗椽冒出了絲絲縷縷的黑煙,前院圍滿了其他院子來看熱鬧的下人們。

廚房裏鍋燒幹了,竈臺上起了火,餘翠芝一個人擡着大水盆子來來回回地潑水。

酷暑的天氣,餘翠芝身形纖弱,幾盆水端下來汗水浸透她的內外的衣衫,被汗水浸透的白皙的臉龐被熱氣熏得通紅挂着幾道煙熏印子,她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園子外面的下人只是看着熱鬧,有甚者磕着瓜子,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等餘翠芝撲滅火,抱着一個灰黑的罐子從廚房裏出來,園子外面的下人更是哄笑了起來。

“三少奶奶,您剛把自個兒的別院燒了,這會子還想燒詹園啊?”

二房管事丫鬟珍兒聲音尖利,手裏撣着瓜子殼,她一個丫鬟沒輕沒重地數落着主子。

“咳咳……”天井之中纏了白布的人清咳了幾聲。

聽見咳嗽聲,餘翠芝沒理珍兒,只是立刻洗淨了手,拍了拍自己明黃衫上的灰,用呲牙的茶盞倒了一杯白水,端到詹世瀚的面前,扶起他半個身子,小口小口地喂詹世瀚:“詹世瀚,沒被煙嗆着吧。”

那個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頭微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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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世瀚,你等我一下,我把剩下的火滅了!”

餘翠芝扶着詹世重新躺下,在院裏重新操起了一個大木盆子,接滿了水。

二房那個不知死活的丫頭珍兒,扭了扭她肥胖的身軀,磕着瓜子笑:“三少奶奶,您眼盲了?這園子哪還有火。”

“就這裏。”

餘翠芝徑直走向了珍兒,一大盆涼水從珍兒的天靈蓋直澆到了腳底心,簇擁在門口看熱鬧的其他下人們也被水濺成了落湯雞。

“總算把火滅了。”

餘翠芝雙手抱胸,流盼的杏目冷冷看着下人們,眼神裏帶着些碾壓感,如神女俯視凡物,拈指就捏死下人們。

下人們吓得一步步往後退,眼前這位,哪是他們膽小懦弱的三少奶奶,分明是高高在上的神袛。

“你……”被澆了個底透的珍兒指着餘翠芝氣得不出話來,她想開口罵,可餘翠芝畢竟是三少奶奶,她要是開口罵了,必會落人口實,只能憋着氣,忿忿而逃:“三少奶奶,明天就是夫人放月錢的日子了,我們等着您的好菜。”

珍兒一逃,其他下人們也跟着落荒而逃,院子重回了清淨。

餘翠芝回到自己抱出來的黑灰缸子旁邊,伸着纖白的玉手,在缸底摸索起來。

缸裏還有些綠豆,再試試興許能行。

景日穿到這兒也有十天了,綠豆用的快見底了,還是做不出那麽簡單的綠豆沙。

她嘆了口氣,沒想到她西神景日,天才中的天才,居然會被這麽簡單的事難住了。

十天前,景日誤入了罪犯的陷阱,穿到了清朝乾隆年間的餘翠芝身上,這個餘翠芝和她一樣乳名都叫阿西,長得也幾乎一模一樣。

景日從火場中醒來,餘翠芝的相公詹世瀚不顧生命危險把景日從火場裏救了出來,結果自己受了重傷。

景日不忍心告訴詹世瀚,真正的餘翠芝已經葬身火海,所以決定假扮餘翠芝照顧詹世瀚康複,以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幫詹世瀚治病自然是要花錢的,原主餘翠芝是禦膳房總管的女兒,他相公詹世瀚是浙江水陸提督詹元顯的兒子,兩個都是一品大員,本來景日以為自己只要出力就行。

可景日沒想到詹世瀚和原主那麽窮,他們成親五年,居然連給詹世瀚買藥治病的積蓄都沒有。

原主陪嫁的手飾大多燒毀在了上次着火的園子裏,剩下的錢只夠維持詹世瀚十來天的藥錢。

她還想過出去掙些錢,可詹世瀚傷得太重,沒人照顧不行,而且原主這具身體手無縛雞之力像是懷孕似的,整日昏昏沉沉,幹一點活就累得沒法動彈,就連竈上煮着東西,她也會沉沉睡去。

這十天來,綠豆沙煮糊了不知多少次,眼看着大半缸子綠豆快折騰沒了,還是沒煮出一鍋像樣的綠豆沙。

煮不出綠豆沙,就領不到月錢給詹世瀚治病了,這是婆婆和碩赫蘭格格立下的規矩。

詹元顯中年喪妻,乾隆皇帝念他赫赫戰功賜了個一直養在老佛爺身邊的和碩赫蘭格格給詹元顯做正妻,以視對詹元顯功勳的認可。

詹元顯元配賢良,赫蘭夫人嬌生慣養,她從小是老佛爺的掌上明珠,到了江南這地界非常的不适應,整天對詹元顯各種挑刺,對詹府的內務還一律去簡從繁。

詹元顯很不待見,何奈赫蘭夫人身份尊貴,只好對詹府的內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赫蘭夫人還是天天鬧飯菜不好吃,廚師換了八百個,夫人還是不滿意。

餘翠芝初嫁過來時,詹元顯以為救星來了,禦膳房總管的女兒,總有幾道菜能讨格格夫人開心吧。

可沒想到餘翠芝一點兒不會做,她嫁給詹世瀚的時候,詹世瀚十三歲,她也十三歲。

十三歲還是個孩子,餘翠芝不但不會做,連看過的菜譜都記不清楚,而且她那纖纖十指從未沾過陽春水。

赫蘭夫人立刻就不高興了,從此下令不管會做不會做菜,每個月月頭每房都得給她做一道菜,做得不好就扣月錢。

在原主的記憶裏,她沒日沒夜看着嫁妝裏帶來的那幾本菜譜子發愁。

嫁過來五年時間,原主真就沒琢磨出幾道像樣的菜。

詹世瀚倒是會陪着琢磨,但他也不通廚藝,也沒想出什麽好辦法,就算他有好辦法,詹世瀚應該也不好意思和餘翠芝說。

餘翠芝和詹世瀚都是悶葫蘆,成親五年,什麽事情都是按部就班,就算是互相喜歡都沒表白過。

明天又是月頭了,如果做不出當家主母滿意的佳肴,詹世瀚治病的錢就沒了着落。

綠豆沙希望渺茫,現在只能看小桃能不能成功了。

餘翠芝剛想到小桃,就聽到了小桃粗犷的聲音。

“小姐,小姐,成了成了。”

餘翠芝的貼身丫鬟小桃,一路小跑,抱着個大盆子沖進了屋。

這小桃名字帶小,個頭不小,她足比餘翠芝高上大半個頭,她比清朝男人還像男人,她整張臉熱得通紅,臉上豆大的汗珠都模糊了她那帶着異域風情,立體精致的五官。

小桃半卷着衣袖,麥色健壯的手臂挂滿了汗水,她蹬一下子把一大盆冒着白煙的冰塊,放在桌子上,甩了甩手上的汗,從水缸裏舀起一大勺子水仰頭喝了個幹淨,可三伏天的水也帶着暑意,小桃喝了許多,臉上的暑意卻絲毫未消,汗水仍如雨水般往下淌。

硝石制冰真是個體力活,不停的攪拌硝石融化,吸收熱量,如果不是小桃這樣的身板,三伏天用上清朝的三個男人也制不出冰來。

“小桃辛苦了,你先試試自己做的冰。”

餘翠芝鑿下一小塊冰放進涼白開裏攪了攪,遞到小桃的手裏。

小桃一接過沁着涼意的杯子,捧着杯子如迎甘霖,小心翼翼地淺淺一呡,唇邊的涼意就消去了臉上大半紅印,小桃嘴角微微一勾,跟着卻眼神微閃,把杯子推回餘翠芝的手裏:“小姐,夏天的冰塊如此稀罕的吃食,哪是我下人該喝的,您和姑爺喝吧。”

小桃三歲時被原主五歲時從戰場上撿回來,就做了原主的貼身丫鬟。

原主膽小,小桃膽大,她雖年紀比原主小,卻是處處照顧原主的人。

“小桃,快喝。”餘翠芝一推,把一杯滿杯冰水送進小桃的嘴裏。

一杯冰水入喉,小桃臉上的紅痕完全消了下去,往下淌的汗水也止住了,而且這仙霖般冰水一下肚,肚子裏的七經八脈乃至心尖尖上都涼了下來,小桃身上頓時暑意全無,甚至連人都變得神清氣爽。

“小姐,冰水真甜,您的綠豆沙做得怎麽樣了?”

小桃哪壺不開提哪壺,餘翠芝搖了搖頭表示還沒做出來。

“小姐,你不是從老爺陪嫁的菜譜裏學到精髓了嗎?”

那些菜譜都在大火裏燒毀了,現在的餘翠芝一個字都沒看過。

“小姐,您和姑爺明明就每天研究菜譜,就一點不記得了嗎?”

原主的記憶……

這倒是給現在的餘翠芝提了個醒,她從來只從自己的記憶尋找制作的方法,她為什麽不從原主的記憶裏找找菜譜的影像呢。

原主的記憶,就是本現成的活菜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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