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冰鎮綠豆沙

冰鎮綠豆沙

烈日當空時辰接近晌午,詹家三房的人在詹家主母和碩赫蘭格格的傳馨園門口,一個時辰站下來,大家都站得打了蔫。

領頭的是大房少奶奶祝連英,她是詹元顯大兒子詹世海的發妻,江南文豪之女,她不僅針織女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做得一手好菜,甚得赫蘭夫人歡喜。

而且她的相公詹世海是詹元顯三個兒子裏最出色的,年紀輕輕就做了紹興府同知(正五品),這和祝連英從旁的支持也是分不開的。

下人們人人都說大少奶奶雖然只有二十出頭,但成熟穩重,秀外慧中,知書達禮,脾氣也溫和,總有一天能當上詹家的主母。

所以下人們個個都争着去大房幹活,可大房一向節儉,伺候的人攏共才五個人。

這次發月錢,祝連英只帶了兩個丫鬟,貼身丫鬟碧霞打傘,另一個燒火丫頭彩雲提着食盒。

三個人直直地站在傳馨園前,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祝連英瓜子臉,丹鳳眼,身形纖瘦,身着水藍色薄綢褂子。

烈日之下,她額頭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她輕抹去額頭的汗,弱柳扶風的身子歪了歪,柳目微斜打量了一下頭頂歪斜的傘,旁邊被太陽曬得滿臉通紅的丫鬟碧霞立刻扶正了傘柄。

“去樹蔭底下躲會兒。”

發話的是詹元顯二兒子詹世洋的媳婦魏淑寶,江南首富之女。

她一發話,最龐大的隊伍忙活了起來,十幾個下人一頭打傘,一頭扇風,一頭幫魏淑寶整理着名貴的織錦緞裙擺,還有三四個小厮頂着烈日,費力地把魏淑寶的轎辇擡去陰涼的樹底下,而珠圓玉潤的魏淑寶只是如貴妃般斜躺着,用着藕條般的手指剝着荔枝吃。

人人都說詹家二郎詹世洋沒本事,但他皮囊長得好,被巨富之女看上了,江南百姓水災,詹元顯靠不上朝廷,卻能靠着親家的慷慨解囊,安撫民心,這樣詹元顯自然對這位二媳婦有些偏愛。

比如說,詹園二房的園子就比主屋還寬敞些,二房的下人也比主屋多一些,就連二房下人的月錢,也比其他下人的多一些。

魏淑寶和詹世洋都是驕奢的主,吃不得苦,在詹園不吃苦就得讨好赫蘭夫人,所以二房除了讨好赫蘭夫人這件事上心,其他的正經事幾乎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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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翠芝見二房的人都躲在了樹蔭底下,也拉着小桃站到了樹蔭底下。

魏淑寶一見着餘翠芝,略帶譏諷地笑:“呦呦呦呦,翠芝妹妹你怎麽就帶了一個下人,我這兒有的是人,珍兒快過去看看三少奶奶還有什麽要幫忙。”

“多謝二嫂嫂,我和小桃不分主仆,二個人足以。”

餘翠芝不知好歹,魏淑寶細長的眉尾微挑,臉上稍有不悅。

餘翠芝識趣,帶着小桃往後退了退,遠離了魏淑寶的視線。

小桃拎着棉布層層包裹的冰鎮綠豆沙的食盒早就汗流浃背,雙頰通紅,顯然不想離開陰涼處。

餘翠芝拿着粗布手絹幫小桃擦汗,又被魏淑寶不屑地睨了一眼。

比起大房二房,三房的确寒酸。

詹世瀚不是詹元顯親生的,是詹元顯胞弟詹元昊的兒子,他在襁褓之中父親就死于戰場,生母又在他三歲時病殳。

大伯詹元顯看詹世瀚孤苦,把他收入房,當自己的兒子養,排行老三。但詹世瀚畢竟不是詹元顯的親兒子,下人們看人下菜碟,詹世瀚從小就吃得不如別人,穿得也不如別人,而且詹世瀚個性沉悶,鮮少與外人交流。

他在詹園就一直處在爹爹不疼娘親不愛的境地裏。

到了十三歲,詹元顯就早早地按着他弟弟詹元昊的遺囑,把和詹世瀚有指腹為婚之約的餘翠芝娶進了門,給他在詹園旁邊弄了個小院子讓他們單獨住。

這三個兒子都不是赫蘭夫人所生,所以要在詹園活得好就得看三個媳婦的表現。

表現的重中之重,就是月頭給赫蘭夫人做菜,表現得好不但能掙月錢,還能在詹府有了地位,有朝一日,赫蘭夫人老了,還能做當家主母。

大房和二房一直都特別的重視,原主雖然不指望做當家主母,但也很重視。

詹世瀚讀書缺錢,給他謀個好差事也要錢,園子裏的吃穿用度都要問詹府伸手要錢。

所以原主一直竭盡所能的努力讨好赫蘭夫人,只是不住在一個園子裏原主對赫蘭夫人的喜惡并不了解。

在原主的記憶裏,只知道每次發月錢赫蘭夫人總會讓他們等上半晌,今天也一樣,說是巳時開始,所有人在烈日下等到了午時,都沒聽見赫蘭夫人傳喚。

驕陽似火,提着食盒,扇着扇子,打着油傘的下人們一個個被曬得滿臉通紅,就連身形高大的小桃也體力不支歪了歪身子。

“小桃重的話我來拎。”

餘翠芝卷起袖子去接小桃手裏的食盒,卻見大房提着食盒的彩雲身子一晃,手裏的食盒差點砸在地上,幸好小桃眼疾手快,一腳挑起跌落的食盒,餘翠芝一手扶住了臉色蒼白的彩雲。

“碧霞你來拿食盒。”

大嫂祝連英板起了臉子,着急地踩着三寸金蓮,趕到食盒邊上,半掩着食盒蓋頭,查看食盒裏頭的情況,确定食物完好,才走向餘翠芝,把餘翠芝懷裏的彩雲接了過去。

祝連英見了彩雲,立刻收回剛剛嚴肅的神情,籠煙眉微蹙,清秀的瓜子臉上淚珠子嘩嘩地滾了下來,錦帕抹着彩雲的汗水,纖弱的胳膊扶着彩雲半躺在地上的身子,抽泣:“彩雲,連英讓你受苦了。”

“大少奶奶對下人真好,讀書人就是面慈心善。”

烈日下的下人們評論着大少奶奶。

“呃……”

大嫂懷裏的彩雲中暑嚴重,說着胡話幹嘔了起來。

彩雲一嘔,祝連英連忙撒手,用帕子掩着自己嫌棄的表情,任由彩雲軟塌塌的倒在了地上,雙唇發白嘴角流着嘔吐物。

“來人,把彩雲擡走,休要污了赫蘭夫人的地方。”祝連英貼身丫鬟碧霞吩咐着。

“擡下去一定要好生安置。”祝連英聲音細細弱弱刻意的帶着幾分無奈。

彩雲吐得滿身污物,沒人敢靠近。

“我來。”小桃二話不說背起了彩雲,把她挪到了樹蔭底下。

餘翠芝端了一盆水把彩雲身上的污物處理了幹淨,用幹淨勺子輔以烈酒給彩雲在脖頸上刮出了些鮮紅的痧印子。

“水……”彩雲泛白的臉色一下子就好了很多,她起皮的雙唇含糊不清咬着字。

“水……”彩雲很渴。

餘翠芝下意識要從食盒裏頭拿冰鎮綠豆沙,可餘翠芝剛一伸手,小桃就按住了她的手。

“三少奶奶,不行。”

小桃知道這綠豆沙來之不易,更知道這碗綠豆沙關系着詹世瀚下個月的藥錢。

“就半碗。”餘翠芝試圖說服小桃。

“赫蘭夫人怎麽能吃下人吃剩的東西。”小桃就是不松手。

“小桃,藥錢我們再想辦法,松手!”

餘翠芝直接用了命令的口氣,打開了包裹在食盒外面層層疊疊的紗布。

食盒一打開,就飄散出了淡淡的甜香,帶着微微涼意的香味,讓所有的人都朝餘翠芝這兒望了過來。

一個圓潤的身影站在了食盒前頭,往食盒裏望了一眼,平平無奇的綠豆沙,冒着點白氣,不屑地切了一聲:“我還以為是什麽稀罕吃食呢!”

“二少奶奶,這種粗鄙的吃食,絕對比不上我們準備的。”

二嫂魏淑寶是巨富之女,自然是看不上綠豆沙這種平常吃食的,湊過來看也只是好奇是什麽食物自帶涼感,聞着都能讓這三伏天涼快了不少。

可魏淑寶嘴上說看不上這灰綠色湯汁,但這清淡涼爽的氣味,還是讓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玉盤子似臉上的圓眼,更是直勾勾盯着餘翠芝手裏的那碗綠豆沙。

彩雲的意識還有些模糊,半倚在小桃的身上,餘翠芝用小碗分出一碗綠豆沙,用瓷勺子喂到了彩雲的唇邊。

冰涼的勺子碰到彩雲的唇邊,彩雲蔫巴的身子就直了起來,她輕吸着瓷勺子裏冰涼清甜的湯汁,剛剛失神的眼睛都瞬間就有了神采。

彩雲支起了身子,接過餘翠芝手裏的碗,猛吸了一口,綠豆沙裏冰塊把唇邊到奇經八脈的暑氣瞬間消去了大半。

一大口綠豆沙下肚,彩雲的精神又好了不少,她又猛喝了一口,這一口連着冰涼的湯汁,綿密的綠豆,冰爽絲滑的感覺在喉嚨滑過,淡淡的甜味,勾起心裏微微甜,嘴角忍不住地上揚。

彩雲“噸噸噸”三二口就把一碗綠豆沙喝了個幹淨,晶亮亮的眼神看着餘翠芝食盒。

站在一旁看到魏淑寶主仆又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看向餘翠芝的食盒,小桃一個機靈把食盒抱住:“剩下的是給赫蘭夫人的。”

“不就是個綠豆沙嗎?湯色灰不拉幾的,那麽難看,我家主人才不稀罕呢。”

珍兒給魏淑寶扇着風,魏淑寶圓潤的屁股不屑地一扭,留下傲嬌的背影和咽口水的聲音。

“誰讓你們稀罕。”小桃吐了吐舌頭做鬼臉,湊過來給餘翠芝看,食盒裏的綠豆沙還有一大半。

彩雲好了許多,微微點頭以示謝意,回到了祝連英的隊伍裏。

餘翠芝還在包裹食盒,就聽見傳馨園小厮傳喚:“夫人用膳。”

三隊人馬立刻整整齊齊地列隊,進了傳馨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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