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粥油

粥油

餘翠芝和小桃拎着包裹着白布的食盒到了赫蘭夫人跟前。

赫蘭夫人打量了餘翠芝一圈,餘翠芝低着頭杏眸微閃,未着粉黛,極嫩的肌膚透着淡淡的粉,那麽樸素的衣衫穿在她身上像是披了七彩霞衣一般,老三的媳婦果然天女之姿。

赫蘭夫人很喜歡餘翠芝的長相,但不喜歡餘翠芝的個性,唯唯諾諾從不敢正眼看人,被人欺負了也不知反抗。

赫蘭夫人一直覺得餘翠芝的個性和她那美如煦日的外貌很不匹配。

“翠芝,這包着白布的食盒裏裝的是什麽?”

赫蘭夫人眼神盯着低頭的餘翠芝問話,巨大的壓迫感,讓站在餘翠芝身邊高大的小桃都抖了抖。

若是換成膽小的原主,被赫蘭夫人這麽問話一定吓得發抖。

可現在的餘翠芝是西神景日,她一擡眸眼神正好撞上赫蘭夫人的眼神,眼神裏的碾壓感,秒殺了赫蘭夫人的壓迫感,鎮定自若地回話:“婆婆,食盒裏是我做的綠豆沙,食材工藝都極為普通,我在裏頭加了自制的冰塊,包着白布是為了阻熱保冷。”

赫蘭夫人鳳眼眯了眯稍稍感到餘翠芝的不同,重新打量了一圈面前的人,莞爾一笑。

不卑不亢條理清晰,還有點小聰明,會做冰塊,很好。

赫蘭夫人饒有興致地吩咐:“呈上來,我嘗嘗。”

“這……”

魏淑寶想告狀說綠豆沙是彩雲吃剩下的,但她瞟了一眼祝連英,閉上了嘴。

祝連英不動聲色地伺候在一旁,收回了她接月錢的手,她心裏氣得牙癢癢,表面上依舊大房得體。

餘翠芝包裹着層層紗布的食盒被香橼嬷嬷打開,冷氣從食盒裏飄散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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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涼的甜味再次飄散在園子裏,香橼嬷嬷盛了淺淺一盞到白玉碗裏。

赫蘭夫人接過白玉碗,手指輕觸,碗身透出冰涼感,便讓她微微一笑。

出了紫禁城,她記不清有多久沒在盛夏吃過冰涼的飲品了。

江南富庶,但冬天鮮少下雪,沒有冰就沒法子存冰,民間有各種制冰的法子,可費人費力,還很難成功。

沒想到三媳婦平日裏看起來憨憨傻傻,還有二把刷子。

赫蘭夫人淺抿了一小口綠豆沙,這涼爽快的滋味把通體的暑熱都消了幹淨,她眼前似乎看到了科爾沁大草原,她看到滿眼無窮無盡的綠色,她像只野鷹在碧藍的天空中飛翔,無比惬意暢快。

“好喝。”

赫蘭夫人一仰頭喝了個幹淨,動作豪邁,國色天香的身體裏草原女子爽朗的基因複活了,臉上洋溢着生動有趣的笑容,猶如心無城府的孩童獲得了微不足道又彌足珍貴的禮物。

“婆母,這綠豆沙是別人喝剩下的……”

見赫蘭夫人誇獎餘翠芝,魏淑寶再也忍不住了。

赫蘭夫人喝綠豆紗的動作明顯一頓:“你說什麽?”

赫蘭夫人态度是震怒的,整個白玉碗和剩下的些許綠豆沙被砸在地上,刺耳的聲響,吓得所有人都跪了下來。

老三媳婦一定怕得要死,魏淑寶抑制着得逞的笑容,低着頭瞟餘翠芝。

魏淑寶的眼神一瞟過去,沒想到餘翠芝正盯着她,又圓又大杏目絲毫沒有畏懼的意味,眼神反而閃着幾分挑釁。

這哪是那個膽小懦弱的餘翠芝,她的眼神看得魏淑寶心裏直發毛。

魏淑寶眼神微顫地轉過頭,又撞上了赫蘭夫人咄咄逼人的眼神。

赫蘭夫人用錦帕抹着手,輕聲柔語:“淑寶,你說什麽?”

“婆母,翠芝妹妹她把下人喝過的吃食給您喝,簡直膽大包天。”

魏淑寶指着餘翠芝告狀,赫蘭夫人微有愠氣看向餘翠芝:“翠芝,淑寶說的可是事實?”

餘翠芝知道赫蘭夫人身份尊貴,拿下人吃過給的吃食給她吃,無異于自尋死路,但解釋是彩雲在烈日下,提着食盒中暑才喝下綠豆沙。

一來是責備了赫蘭夫人不愛護小輩和下人,二來是撕碎了大嫂在婆婆心裏溫柔敦厚的人設。

一次得罪兩個人,詹世瀚的藥錢估計永遠不可能有了。

餘翠芝磕了一個響頭,打算搏一搏:“婆婆,确有此事,但事出有因,翠芝體弱,世瀚病重,制冰是個費力活。小桃制冰中暑,方才在傳馨園門口暈倒,媳婦迫不得已才給她分了一碗綠豆沙解暑,大嫂和在場的下人們都是親眼所見,可以作證。翠芝一心想做好綠豆沙為您解暑,對下人疏于關愛,思慮不周,請您責罰。”

“夫人,三少奶奶真的只是給奴婢分食了一小碗,絕不是喝剩下的,都怪奴婢,若您要罰就罰我吧。”

小桃忠心,護住餘翠芝,在赫蘭夫人面前直磕頭。

“連英,是不是這樣?”

祝連英僵在一旁神色緊張,餘翠芝把事情都大包大攬到自己的身上,她的臉色才稍有好轉,她連忙一連點了好幾個頭确認:“母親大人,确實如此。”

赫蘭夫人鳳眉微蹙看向魏淑寶:“淑寶,我在宮裏的時候,皇祖母常與我說,我何待人,人待我何,貼身的丫頭是最貼心的人,共飲一盞茶,共食一碗飯又如何,我赫蘭分食小桃一碗又如何。”

魏淑寶哆哆嗦嗦地解釋:“婆母,淑寶只是為您着想,淑寶知錯了。”

“既然知錯,二房這個月的月錢給世瀚治病如何?”

這點月錢能逃過一劫,魏淑寶猛點頭:“甚好甚好。”

“母親大人,是大兒媳照顧不周,也願将這月的月錢送于世瀚治病。”

大房的手頭不寬裕,祝連英為了幫詹世海在官場上打點幾乎傾盡了所有。

詹世瀚傷重,赫蘭夫人安排大房照顧,祝連英看不起詹世瀚會和餘翠芝,赫蘭夫人派下來安置小兩口的銀錢,她處處克扣,還随便找個了破漏別院安排詹世瀚餘翠芝住,到了赫蘭夫人面前卻裝起了好人。

餘翠芝知道祝連英只想假客氣一下,但她打算不客氣,行了個大禮,直接從香橼嬷嬷那兒接過了一整盆的月錢:“翠芝多謝婆婆和二位姐姐的照拂。”

餘翠芝照單全收,祝連英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蹙緊了她的細眉,柳目瞧着一盆子月錢眼眶泛紅,餘翠芝再次叩謝,捧着銀錢叩拜回了別院。

餘翠芝有些急,詹世瀚一個人躺在床上一整個上午,不知怎樣了。

回到別院,見詹世瀚安好,餘翠芝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趴在床頭,亮晶晶的圓眼彎成了月牙的形狀,粉靥上一深一淺的兩個酒窩,沖着詹世瀚甜笑。

“西……”詹世瀚眼神裏也擠出了些笑意。

“嗯,詹世瀚,看……我們有錢了”,餘翠芝搖了搖手裏三袋子銀錢,“明天我找好一點郎中給你看傷,你很快就能好起來了。”

“好……”詹世瀚用力動了動自己的手,擡不起來,肚子卻叫了起來。

詹世瀚有些尴尬,幅度極小地動了動手臂,想躺得更平些,餘翠花卻把他整個扶了起來靠在了床板上:“我去了傳馨園一早上,你餓壞了吧,我熬了粥,你等等,我給你盛過來。”

不一會兒,餘翠芝端着一小碗的粥油坐在詹世瀚旁邊,詹世瀚想配合吃飯,可靠久了僵硬,挪了半天都沒挪動地。

“是不是牆太硬靠着難受?”

餘翠芝捧了被子墊在詹世瀚身後,抱着他換了更舒服坐姿:“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詹世瀚輕輕動,餘翠芝明白他應該好多了,舀起一勺子晶瑩透亮的粥油,在自己的唇邊吹了吹,确定不燙才喂進詹世瀚的嘴裏。

詹世瀚想張嘴配合,可是他傷的太重,半勺子喂進嘴裏,半勺子從嘴角流了下來。

金羽在清朝做了十幾天詹世瀚了,那天他聽到老婆景日出事的時候出了車禍。

再醒來的時候,他身在一個火場,還在不遠處看到了和老婆景日長得一模一樣的餘翠芝。

火場裏他錯把餘翠芝認成了景日,出來之後才知道自己到了清朝,還身受重傷,現在連說話都只能說一個字。

金羽穿過來完全沒有原主詹世瀚的記憶,但這十幾天來餘翠芝盡心盡力地照顧他,金羽多少有些感動,可他還是想第一時間告訴餘翠芝,自己并非詹世瀚,而是幾百年之後的一縷孤魂。

金羽知道他可能再也找不到老婆景日,但他想試一試,或者留一個訊息告訴百年之後的景日,他安好。

詹世瀚愣神,餘翠芝喂的大半粥油從嘴角流了下來。

“不好吃嗎?”

餘翠芝聞了聞粥的氣味,氣味甘甜,沒什麽怪味道啊?

餘翠芝拿了幹淨勺子自己品了一口,舌尖觸到了大米的香甜,粥油比起米粥更順滑綿軟,不稀不稠恰到好處的細膩口感,加上粥體微微的溫,一口下去醇香溫暖的感覺勾起無數和現世老公金羽在一起時的溫馨回憶,好想他,可是見不到了。

餘翠芝眼眶微紅,确定粥油很好吃,勸詹世瀚:“多吃點才能好的快。”

詹世瀚看着餘翠芝和景日別無二致的臉,想起老婆景日不自覺滿眼是淚。

詹世瀚的唯一沒有被白紗纏住的眉眼,像極了金羽,落淚的樣子簡直和自己的那個傻瓜老公一模一樣,餘翠芝不由心裏一緊。

剔透的粥油裏淚水滴落,詹世瀚努力吸上了一口粥油,絲滑的粥體,撫平了他口腔中被烈火灼燒的疼痛,淚水的鹹澀和甘醇的米香在心裏彙聚成了一股暖意。

“西………”

詹世瀚纏滿白布的手費力地擡到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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