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封信

第一封信

【那一年的冬天比以往都要溫暖,頸間是溫熱的呼吸,雪還沒來得及下。竹間螢火落下,我知道,我擁有着兩個靈魂。】

那晚我透過車窗往外看,一個少年抱住了他的全世界。後來的後來啊,我再次去到那裏,有幸聽到這麽一個故事——白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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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小鎮依舊生機盎然,早起的阿婆喂着小雞仔,嘻戲打鬧的小孩又是另外一番風景。

瀝青路上一輛正在行駛的大巴裏,楊一北坐在副駕駛上翻閱着手中的團員概況表。

“啊~”他打了一個哈欠,眼裏集了一些淚花。

駕駛位開車的張叔鼻息間抹了風油精,嘴裏含着薄荷糖提神。盡管如此,車內放着的古典音樂卻催人入睡。

“小北啊,”為了不讓自己犯困,張叔找起了話題,“嬸子給你介紹的姑娘你看了沒,怎麽樣?”

楊一北嗯了一聲:“沒戲。”

“怎麽說?”

“人家是985剛畢業的小姑娘,我一個小導游配不上人家。”楊一北說的随意,垂眸繼續看着團員概況表。

張叔咋舌,說話聲音響亮:“知道配不上還不抓緊賺錢!都快年底了,你今年統共才接了多少團?”

楊一北反問:“今年一共才報了多少團?”

“……”

張叔沒接上話。的确,來他們這個地方旅游參觀的人少,就算有,十個有八個也都被楊一北接了。也怪不得他工作不上進,實在是沒有上升空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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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車轱辘碾過水窪,積水四濺。經過一片常青林,大巴來到繁華的都市。

楊一北窩在座位裏,沒什麽精神地看着外面。

灰蒙蒙的天空,雪還沒下。路邊矗立着電線杆,黑漆漆的電線穿過馬路系在另一頭。

路邊一個大媽裹着厚重的頭巾,只露出一雙疲憊的眼睛。她身前是一個煎餅攤,食物的香味裹着寒氣飄進車內。

楊一北回頭對張叔說:“餓了。”

張叔其實也餓,為了接團起的太早,兩人都沒吃早飯。

張叔說:“等到車站我去打兩碗粉,墊墊肚子。”

“不要加蔥,不要香菜,我要幹挑的。”

“知道了,知道了。”張叔嘴角一抿,小聲說,“事逼兒。”

楊一北耳尖:“我聽到了。”

“……”

大巴開進東邊車站,穩穩停下。停好車,張叔囑咐了幾句就去打粉了。

楊一北坐着無聊,又看起了團員概況表。

這次游客不多,才十一個人。沒有小孩也沒有老人,都是青年人。其中年紀最小的也有十九歲了。

謝星塘,十九歲,在校大學生。團員備注:有心理疾病,少言喜靜。

“生病了麽……”楊一北喃喃自語,拿筆默默在他名字後面打了個星。

吃完早餐,在車站靜坐了半個小時,楊一北才慢慢吞吞地拿起接機牌下車,剛上站臺他就打了個顫,有點冷。

火車進站,陸陸續續的人從火車上下來。一個女人戴着黃色鴨舌帽,手裏拿着一面旗幟。下火車後一直看着四周,像是在找什麽人。

我站這麽顯眼她看不到?

楊一北換了一副熱情的樣子迎上去,輕車熟路的和女人握手:“您好,我是地接社導游楊一北,您叫我小楊就行。”

說完還給女人看了一眼他的導游證,用來證明身份。

女人也表現的很高興,與之握手說道:“你好,我是本團全陪小王。”

緊接着楊一北又和後面的幾位游客打了招呼,此次的行程只有一天。早上來晚上就回去,游客也沒帶什麽行李。

有對夫妻下了火車後就一直在拍照,臉上洋溢着喜悅的笑容。一時間所有游客都在做自己的事。

楊一北注意到一個少年站在人群之外。大冷的天少年只套了一件淺藍羽絨服,蓬松柔軟的頭發下是如玻璃珠般清澈透明的雙眸。

“我們這邊冬天可冷了,大家要多穿點,避免感冒。”楊一北故意說的很大聲,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點清人數,把游客帶上大巴,楊一北按照流程說起了歡迎詞:“歡迎各位游客朋友來到我們這參觀游玩,我謹代表青娛旅行社歡迎你們。”

“我是你們此次旅程的地陪小楊,這是司機張師傅。張師傅有二十多年的開車經驗,這點大家請放心……”

張叔聽完,嘴角一扯。心想這小子淨胡說,他一共才開了十來年車,哪來的二十多年?

“希望此次旅程可以愉快的完成,當然如果在旅程中我有做的不當之處,還望大家多多包涵……”

差不多模板的歡迎詞,一年不知道要說多少次。

楊一北又簡單說了一下今天的行程,小王和手中的行程單比對了一下,沒有什麽不妥。

“等會我們去市裏一家有名的湘菜館吃早餐,吃完再去鎮上。”楊一北說完和小王坐在一處。

小王一直表現的情緒很高漲的樣子,她問:“你幹這行幾年了?”

“快五年了,”楊一北說。

小王接着問:“挺久了啊,我看你業務挺熟練的,不想考個全陪?”

導游也是分不同級別的,從下到上分別是:地陪,全陪,領隊。越往上工資越高,去的範圍也越廣,其中領隊是可以帶團出國的。

楊一北搖搖頭,“懶,不想東跑西跑。”

小王聽後,笑着搖頭,她感慨說:“你們這屆年輕人都怎麽了,一個一個都挺頹的。”

這時候游客都在補覺,也不需要導游活躍氣氛。他們就這麽靜坐着。

過了幾分鐘,小王又說了起來。楊一北發現這大姐其實是個話唠,說的也是一些他已經知道的事情。

大姐說:“團裏有個女生不吃豬肉,有對夫妻呢對豆制品過敏,這都要注意一下……”

“嗯、嗯。”

楊一北機械性地點頭,這大姐和他上學時教專業課的老師有的一拼,講話都挺催眠的。

“對了,還有一個大學生……”大姐扭頭指了指坐在大巴後排角落裏的男生。

“抑郁症,不愛說話,看着點別掉團就行。”

楊一北看着坐在角落的男生,這時的他已經戴上了口罩。眼睛看着窗外,很入神的樣子。

“這人生病了不待在醫院還跑出來旅游,你說奇怪不奇怪?”

“有些人也挺閑的,管天管地還管別人出不出來玩。”

大姐被這一嗆,說不出話來。深知自己被內涵了,她尬笑着問:“哈哈那啥,快到了吧?”

“快了,幾分鐘。”回答她的是司機張叔。

到了湘菜館,為游客安排好座位。楊一北給其中幾道有特色的菜重點做了介紹就回座位了。

導游不和游客在一起吃飯,他們有專門的導游餐。也是飯店提供的,有的菜甚至比游客餐味道還好。

吃完早飯就正式開始參觀了,上午他們去市裏的景區游玩,下午再去鎮上。

買好門票進了景區,景區講解員很熱情地跟游客講着每棟建築物背後的故事和傳說。

大都都是瞎編的。

景區修的很複古,處處透着時代感,像歲月長河裏陳舊的膠片。

自由活動的時候,游客都在拍照。

“小楊導游?”一對夫妻走了過來,臉上帶着和藹可親的笑容。

“幫我們拍幾張照片好嗎?”妻子說。

“好的,”楊一北接過相機,看了一眼正在遠處自拍的大姐。把游客晾在一邊,自己拍照好像是可以投訴的吧。

景區中央有一塊很大的石頭,被稱之為“愛情碑”。

那對夫妻在象征愛情的石碑旁拍了很多張照片,愛情碑上有很多情侶的名字。有的看上去刻了很久,有的是新刻的,還有的名字被磨掉了一半,只留下了另一個人的。

“我們也可以在上面刻名字嗎?”妻子又說。

“可以,這不是文物。不過字不要刻太大,給旁人留下位置。”

這塊愛情碑本就是塊普通的石頭,為了給景區增加賣點,它才被賦予了不同的意義,有了故事。

夫妻二人用小刀這是愛情碑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妻子很高興,兩人看上去很幸福。

楊一北聽到妻子對丈夫說:“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再幫我們拍最後一張,好嗎?”妻子詢問着。

“好,”楊一北調試試相機,捕捉最适合的光線。

畫面中,夫妻二人突然都變成了光頭。楊一北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們剛剛摘掉了假發。

完全不顧及旁人的目光,旁人的議論聲。他們的愛示于人前。

“咔嚓”,随着快門被按下,這一刻被定格。

“很漂亮,”楊一北對他們說,并把相機遞過去。

夫妻倆帶好假發翻看着照片,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夫妻倆對楊一北說,他們是在醫院認識的。那時候他們都得了治不好的癌症,化療期間他們相互鼓勵堅持了下來。

醫生說這病治好的概率很小很小,現在只能拖時間。

他們選擇出院,領了結婚證。帶上相機開始到處旅游。去看那些曾經見不到的山和海,去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大巴再次經過常青林,臨近傍晚的時候,他們來到了飛鳥鎮。

鎮上民風純樸,很多小院裏都種了石榴樹。離小鎮不遠的地方有一片湖,叫滿月湖。不管月亮是彎的還是圓的,投映在水裏的倒影都是圓的。

湖水很淺,最深不過膝蓋。鎮上有往湖裏投硬幣許願的習俗,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聽說很準。

到這裏來的游客都會往湖裏投上一幣。到商鋪裏買來古銅幣,一人單投,夫妻或者情侶可以在銅幣上系上紅繩,把兩塊古銅幣系在一起再投。以求姻緣美滿、長長久久。

冬日裏很少看見晚霞,今日也是一樣。夜色浸染整個小鎮,彎月挂在天空很模糊,看的不真切。

“真的是圓的欸!”

“好神奇!”

有人說道。

坐在人群之外的謝星塘察覺到有人靠近,他回頭看見的卻是楊一北。

楊一北晃了晃手中的手機,說:“剛剛拍了張你的照片,不算侵權吧?”

謝星塘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他把拉鏈拉到頂端,整個下巴都藏了進去。

“不算……”聲音輕且慢,眼睛裏盛滿了悲傷。

“看你晚飯吃那麽少,不餓麽?飯菜不合胃口?”楊一北問。

謝星塘沒有回答,他聽見旁邊有一陣細碎聲。

他看到楊一北低頭在衣兜裏翻找什麽東西,最後在一堆瑣碎的雜物中翻出了一顆大白兔奶糖。

“給你。”

奶糖靜靜的躺在楊一北手心。

“不和他們一起玩麽?”楊一北把奶糖放在石頭邊緣,似乎不需要得到他的回答,又遞了一枚古銅幣給他。

謝星塘接過古銅幣,微涼的手指輕輕刮過楊一北滾燙的手心。

撲通一聲,古銅幣被投進水裏,濺起點點水花。

“許了什麽願?”楊一北問。

“你離我遠點。”

“那好吧,你的願望實現咯,我走了。”

謝星塘看着楊一北走入熱鬧的人群,自己則盯着石頭上的大白兔奶糖發呆。

自己明明一點都不餓,甚至有厭食的情緒。但他還是剝開了奶糖的糖紙,奶糖很甜,甜的發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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