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財迷劍尊
財迷劍尊
賀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他是一逍遙仙人,隐居世外,每日閑得無聊,便騎着仙鶴滿山招貓逗狗。
這裏的“貓狗”指的是山中靈獸。
飛禽走獸俱不放過。
每每惹惱了靈獸,一爪子向他揮來,他便駕着仙鶴揚長而去,留下一串恣意的笑聲。
賀湑正得意,仙鶴卻驟然撞上一座冰山,暈頭轉向地往下墜去。
慌亂之間,賀湑從冰山倒影裏看見了自己的模樣。
劍眉星目,寒若冰霜,頸側一枚桃花灼灼盛放。
劍尊謝之涯。
記憶湧入身體,賀湑瞬間清醒了,詐屍一般從床上坐起。
“幾時了?”賀湑問。
“巳時三刻。”行重的聲音幾乎立時在腦海裏響起。
“那個……忘鶴來了沒?”賀湑一時有些想不起徒弟的名字。
這麽昏昏沉沉的一覺,睡得他有點忘卻了今夕何夕。
“他已在屋外候了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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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重原以為賀湑這樣問,是怕讓忘鶴等太久,卻不料賀湑露出放心的神情,又倒回了被窩裏。
不愧是苦行的劍修,謝之涯的床,着實有點硬。
皺着眉頭,賀湑問出了今天的第三個問題:“行重兄,你說謝之涯做了這麽些年的劍尊,怎會如此家徒四壁?”
行重兄詭異地沉默片刻,開口:“倒也不至于……”
家徒四壁。
賀湑接着問出了今天的第四個問題:“難道寒劍山只是個發不起月例的小宗門嗎?”
不等行重回答,賀湑又自顧自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可我看步掌門出手也不算小氣,且小宗門也供不出當世劍尊。”
“難道劍尊只是一個人盡可冠的虛銜,無論大小,每個宗門都有一個?”
“難道……”
睡飽了的賀湑思維異常活躍,一通天馬行空的猜想有理有據,幾乎要把行重說服了。
如果他不是賀湑胡亂猜測的對象的話。
終于,在賀湑開始提出他有關“謝之涯為什麽這麽窮”的第十八條猜想的時候,行重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
“劍修煉劍花費甚巨,謝之涯自幼長于寒劍山,又……不通俗物,故無甚積蓄。”
但絕不至于到家徒四壁的地步。
聽行重這麽說,倒是解釋得通了,劍修愛劍如命,賀湑可以理解,想來堂堂劍尊也該配神劍。
賀湑眼含期待:“那我的劍呢?”
在這種有“遺産”可繼承的時刻,賀湑很是自覺地代入了自己的身份。
行重沉默片刻,尴尬道:“折了。”
什麽?
那可是劍尊的本命劍啊!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該是多麽鋒利的一把神兵。
賀湑好像看到一大筆財富在自己眼前騎着仙鶴飛走了。
“那斷劍呢?”他轉念一想,折了也好,劍尊的斷劍聽起來也很珍奇,就算沒什麽價值,他也能拿去賣個噱頭。
那可是劍尊的斷劍呢,劍尊!
多麽具有收藏價值。
行重再次沉默,賀湑從這熟悉的沉默裏嗅到了危機:“別告訴我丢了。”
沉默變得焦灼。
“的确丢失了,但——”
賀湑心下雖痛,仍洗耳恭聽,期待這個“但”能帶來新轉機。
果然不負他所望,行重說:“但謝之涯每月有三千靈石的月例。”
三千靈石。
賀湑不清楚三千靈石是個什麽概念,但從望月峰漏風的大殿和謝之涯質樸的木屋可以看出:“這三千靈石,怕是全花在本命劍上都不夠吧?”
賀湑內心哀嚎。
劍還折了,斷劍也掉了,連回收的餘地都沒有。
這燒錢的本命劍還得從頭再鑄。
真真是仙人也為鬥米折腰。
好一個惡毒劍尊,果真惡毒。
不知為何,剛才一直替謝之涯說話的行重不再出聲了,看來他再也無法反駁謝之涯的窮。
那生無可戀的惡毒劍尊接盤俠忽然又坐了起來,眉梢微挑,行重便知道他又有新見解了。
賀湑一只手摩挲着下巴,語氣遲緩:“你說,謝之涯獨自在望月峰閉門不出十年?”
行重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問這個,只能如實回答:“是。”
“那這十年裏,寒劍山可有按月将三千靈石送來?”
行重一愣,仔細回想一番,似乎……
“并未。”
賀湑眼裏迸發出光亮,歡快道:“行重兄,能否即刻教我禦劍之法?”
雖然月例三千,但拖欠了十年。
十年的月例啊!
一月三千靈石,一年就是三萬六千,十年就是三十六萬!
一個天大的餡餅狠狠砸在賀湑頭上,他幸福得要暈過去了,恨不得立刻飛到掌門所在的通天峰,跟步道忱好好算算這筆帳。
奈何他還不會禦劍。
賀湑眼睛一閉,就要往識海裏鑽,行重提醒道:“忘鶴還在外面候着。”
行重倒不是對賀湑的行動計劃有什麽異議,只是單純地怕他忘記了。
到時候想起來,這個心軟的惡毒師尊恐怕要受到內心的譴責。
賀湑并沒有忘記這個事情。
即将到手的三十六萬靈石讓他重新審視了一下自己現在的身份。
他現在是誰?
即将進賬一筆巨款的惡毒師尊謝之涯。
惡毒師尊會體諒弟子在霜風雪雨中等待的辛苦嗎?
不會。
自己現在先學禦劍,好去通天峰讨要拖欠十年的月例,同時讓忘鶴在數九寒天裏多等一會,加速他的黑化,事半功倍地為自己日後卷款攜逃鋪路。
道理就是這麽簡單。
……
過了一夜,木屋外的積雪又積了二尺厚,忘鶴背着劍站在院子裏,腿凍得有些發麻。
為了不讓師尊覺得他憊懶,辰時剛到忘鶴就上了山,候在屋外。
怕掃雪的動靜驚擾師尊休息,忘鶴就這樣幹站了将近兩個時辰,可木屋仍然沒有絲毫動靜。
該不會師尊忘記了吧。
忘鶴咬了咬唇,神情有些落寞。
“咯吱——”就在忘鶴胡思亂想之時,緊閉一上午的屋門終于打開了。
日頭當空,賀湑方才施施然出門。
忘鶴擡眼望去,卻見今日的師尊模樣與往日都不同,一時忘了心中忐忑,目露驚豔之色。
在他有限的印象裏,師尊永遠都是一襲單薄的白衣,通身谪仙般的清冷氣度。
今日師尊卻在外披了件靛藍色外袍,青絲半束,一縷散落頸間,将那枚桃花半掩,有種說不出來的慵懶散漫。
甚至于有一絲……柔弱。
可這樣的詞彙,又怎會在永遠疏離淡漠如天山雪的劍尊身上出現。
忘鶴一時竟看呆了。
行重輕咳一聲,語氣中藏着難以察覺的不悅:“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賀湑有些莫名,對上忘鶴直愣愣的目光,他才反應過來。
劍尊可不會衣衫不整,他這外袍确實披得随意,于是擡手正了正袍襟。
忘鶴回過神,自知失禮,連忙底下了頭,肩上的雪花簌簌落下,看起來像個小雪人。
“師尊,我來掃雪。”
賀湑只是冷淡矜持地沖他一點頭,衣袂翻飛間,便失去了蹤影。
忘鶴再擡頭時,院內已空無一人。
他內心有一瞬的失落,但很快便收拾好心情,顧自掃起雪來。
賀湑傳授給忘鶴的掃雪方法看起來輕松寫意,實操起來卻會發現,既要揮出劍氣,又要讓這劍氣的大小和方向恰到好處,随心所欲,其間的力度很難把握。
忘鶴昨晚獨自在小樹林裏練習了許久,也只是勉強能夠将雪挑起來而已,雪團在空中四散紛飛,毫無頭緒。
但青襖小人緊咬牙關,一劍又一劍揮出去,漸漸地開始有那麽一兩個雪團能落到點上。
比起昨晚又進步不少。
“看樣子,我的養魂芝有希望了。”賀湑表面上作出不屑一顧的模樣,實則暗中觀察了一會。
見忘鶴進步神速,賀湑便放心來到崖邊,從乾坤袋裏取出一把再普通不過的鐵劍。
這鐵劍是從謝之涯的屋子裏搜刮來的為數不多的資産之一。
劍柄上刻着寒劍山的标識,和忘鶴原先那柄鐵劍一個制式,應當是弟子标配。
踩上劍,賀湑并指做訣,飛至半空。
真正的禦劍飛行和識海裏試飛之間差距很大他一下子飛得太快,風在耳邊獵獵作響,腳下的劍不受控制地歪斜。
賀湑暗道不妙。
他此時已飛出望月峰地界,腳下是一片幽深谷地,而他離地面至少千餘丈。
東歪西倒間,賀湑開始飛速思考以何種姿勢帥摔下飛劍能使傷勢最輕,以及選擇哪個地方作為落點才能避免“劍尊失足掉下飛劍”這件事情的廣泛流傳。
只是沒等他選好落點,迎面的風便驟然一輕,他感到自己的雙手被一道力量扶了一下,連人帶劍都恢複了平衡。
“下次禦劍前,先給自己設一道靈力屏障。”行重沉靜的聲音響起,讓人很有安全感。
手腕上似乎還殘留着溫涼的觸感,賀湑一怔,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方才是行重出手扶他?
行重的力量,竟能影響到現世。
賀湑心裏産生了疑問,又出于某種直覺,暫且按下不表,感激道:“多謝行重兄,你又救我一回。”
行重仍是淡淡地:“舉手之勞。”
後面的路途都四平八穩,賀湑逐漸掌握了禦劍的竅門,還有餘力分出心神去觀察腳下這當世第一大劍宗。
天下共分十九州。
按照人間界的劃分,十九州同屬一國,但凡修有別,有通天遁地之能的修士自然不會和凡人共用一套管理體系。
當世仙門林立,便不可避免地存在着權勢割據,按照各大宗門勢力範圍,大致可将十九州分為東、西、東南、西南、北五境。
寒劍山便是北境仙門之首,位于人所能至的極北之地,由一座主峰和九座附峰組成。
再往北。
便是寸草不生的茫茫雪原。
賀湑朝北邊望去,眼眸微虛。
即便身處千丈高空,也望不見那雪原的盡頭,入目之處盡是灰白的雪,一直連接到天邊垂雲。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灰白的雪原,似乎散發着某種詭秘的吸引力。
“雪原以外是什麽?”賀湑只是随心所至地一問,并沒有指望行重能給出答案。
但出乎意料地,行重回答了:“終瞑海,傳說為燭龍生息之地。”
聽起來很神秘的樣子。
終瞑海,燭龍。
賀湑暗暗記下了這兩個名字。
又過半刻,賀湑順利抵達了通天峰,落在峰頂金殿外。
不愧是寒劍山掌門的地盤,這大殿的氣勢極為磅礴,設計也極富巧思。
雕金镂玉,彩翡流霞,無不金碧輝煌,卻又裝點以寒梅半剪,雲霧缭繞間,缥缈出塵。
這才應當是天下第一劍宗的氣度。
此情此景,任誰都會感嘆寒劍山的底蘊之深厚。
賀湑也不例外。
此情此景,他很難不把望月峰的漏風大殿拿來對比,一時心情十分複雜:“不愧是寒劍山掌門,如此富有,想必不會克扣我的三十六萬靈石。”
“如此富有”狠狠重讀。
行重:“……”
某人的語氣,真是怎麽聽怎麽酸。
忍住大喊“是誰偷走了我的有錢人生”的沖動,賀湑還劍入鞘,剛要往殿內走,就聽行重道:“且慢。”
賀湑:“怎麽?”
行重沉聲:“步掌門有客,六王爺在殿裏。”
人間界,六王爺。
賀湑腦海裏驀地劃過一段記憶。
這位六王爺,是和謝之涯同期的人物。
人間皇室坐擁龍氣,卻也因此受天道掣肘,靈根凋敝,無法修煉,六王爺卻是其中異類。
此人降生之時,天降異象,根骨卓絕,國師預言他是天道對皇家治世有功的恩澤,将有大造化,而天下将迎來百年盛世。
先皇大喜過望,便讓當時還是皇子的六王爺拜國師為師,入京觀修行。
不料十九年後,戰亂驟起,各地大小紛争如雨後春筍接踵而至,京城暴。亂,先皇駕崩,太子悲恸之下竟也随之去了。
內憂外患之際,六王爺從仙門歸來,以鐵血手段終結了奪嫡之争,并親自率兵肅清了各地叛衆。
他是人間界的奇詭人物,在修界亦是。
因為他的手上,沾着凡人的血。
賀湑回神,有些不解。
六王爺的生平固然波瀾壯闊,但若僅僅是因為這個,不該讓行重如此嚴肅以待。
除非——
“六王爺和謝之涯,有什麽過節嗎?”
“他……”行重頓了頓,斟酌了一番用詞,嚴肅道:“他曾是謝之涯的情敵。”
話音剛落,殿內跨出一只白靴,緊接着,一個身穿白色窄袖蟒袍,腰系玉帶,頭戴鑲碧鎏金冠的男子負手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