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人以群分

人以群分

望月峰,木屋前院。

忘鶴一劍一劍揮得極為專注,每次出劍都集中了全部的心神。

寒天雪地裏,他的額間卻泌出粒粒汗珠。

師尊不在,他仍按照最嚴苛的标準要求自己,他知道自己必須抓住這次機會。

忘鶴願意相信這是師尊給他的考驗。

漸漸的,忘鶴有了一絲若隐若現的感悟,越來越多的雪團成功落到目标位置。

全神貫注間,他對不知何時來到望月峰上空的那艘飛舟毫無察覺。

望月峰四周有謝之涯設下的術法,能感應到此間靈力波動,因此飛舟不敢靠得太近,只遠遠藏在雲後,匿去氣息。

六王爺負手立于舟尾,狹長鳳眸中光影一閃,便鎖定了那個正在雪地裏揮劍“掃雪”的小人。

六王爺露出一絲意外的神色:“把徒弟養成這副模樣,還真無情吶,謝之涯。”

他語帶憐憫,眼底卻湧動着興味。

接着他閉上眼,底下那青襖小人手中靈劍驀地一滞。

連人帶劍倒在了雪地上。

入門一年來,忘鶴的經歷如幻燈片在六王爺腦海中飛快地播放。

拜入寒劍山的艱辛,師尊的冷眼,同門的排擠,內心的煎熬,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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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湑執起靈劍,衣袂翻飛,一記漂亮的飛星挑起地上積雪。

不過片刻,六王爺睜開雙眼,露出一個了然于胸的微笑,眼底興味更濃了幾分。

“往事不可追啊,你終究還是心軟了。”

飛舟徹底隐入雲中,了無蹤跡。

……

尚在通天峰上的行重神識微動。

有人觸碰了他設在望月峰上的感應術法。

對方刻意繞開了山外的那層靈力屏障,卻沒想到,忘鶴身上還有一層。

不用思考,他也知道這人是誰。

千裏迢迢跑來送茶,果然目的不純。

“行重兄,你怎麽不說話?”賀湑心滿意足地從步道忱的私庫裏出來,手裏拿着個裝得鼓鼓囊囊的乾坤袋。

走到沒人看見的角落,他忍不住把乾坤袋往上抛了抛。

這其中分量可不輕,裝了四十六萬靈石并三把上好的靈劍,還有亂七八糟的丹藥符紙靈器若幹。

不愧是寒劍山掌門,出手如此闊氣。

他那私庫裏法寶仙器琳琅滿目,直教賀湑挑花了眼。

只可恨這庫房長在通天峰,不在望月峰。

賀湑走的時候,步掌門眼睛都綠了。

這麽許多年來,這還是行重頭一回看到步掌門如此破防。

倒是有趣。

只是賀湑這厮,絲毫沒有讨嫌的自覺,還在這裏計較拿走了的香爐沒有耳朵。

“早知道拿另一只了,那只要更精致些,顏色也與木屋更相配。”

步道忱的庫房裏攏共就兩只香爐。

行重回過神,應道:“你方才還嫌那只太樸素。”

賀湑道:“這你就不懂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就像謝之涯的白月光。”

話有幾分道理,比喻卻不太恰當。

行重糾正:“謝之涯從未嫌過白月光。”

且他也并不樸素。

賀湑來了興致:“那謝之涯的白月光,究竟是何許人也?”

“是南海蓬萊的小公子。”行重緩緩說道。

蓬萊仙境,那想必此人該是個皎皎仙人。

白衣勝雪,膚如凝脂,一舉一動翩然若風,萬物都為之失色。

賀湑不自覺地在心中勾勒起了白月光的模樣,連有梅花飄落到衣襟上都毫無察覺。

可他再要向行重問些旁的信息,行重卻怎麽也不肯透露了。

也不知有什麽好遮遮掩掩的。

哼着小曲踩着劍飛回望月峰,賀湑看那漏風的大殿都順眼了許多。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去清點今日搜刮……不,是收獲的來自師兄的溫暖。

只是不等他降落,便遠遠望見了躺在地上的忘鶴。

嗯?

賀湑眉頭一皺,跳下劍幾步走到忘鶴身邊。

青襖小人躺在這寒天雪地裏,面色慘白,甚至隐隐發青。

他眉頭緊鎖,雙唇也緊緊抿着,似乎遭遇了極大的痛苦。

賀湑探了探他的鼻息,顯見的有些微弱了。

“他被搜過魂。”行重語氣冰冷。

搜魂?

誰會來搜這麽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弟子的魂?

顧不得其他,賀湑将忘鶴搬進了屋裏。

這木屋看着雖簡樸,上面卻銘刻着符咒,冬暖夏涼,風雨不侵。

賀湑拿出那只缺耳朵的香爐,熏上步掌門贊助的安神香。

這被他嫌棄的香爐也是個難得的寶器,用它熏香可以溫養魂魄,盡管功效微弱,但日積月累,總是有些效用。

這天下與魂魄有關的,無一不是稀世之珍。

當然,這只是賀湑選擇它的第二原因。

首要原因還是因為,這缺耳朵香爐的爐身上嵌着六顆皎白瑩潤的夜明珠。

香煙袅袅升起,忘鶴臉上漸漸有了血色,只是神色仍然痛苦,唇齒間時不時漏出一聲悶哼。

賀湑仔細查探了忘鶴的狀況。

好在他的身體沒有別的傷,看來對他搜魂那人,只是單純地想要讀取他的記憶。

忘鶴這麽個修為低微的小弟子,記憶不過短短十三年,還不到步道忱的零頭,有什麽值得探知的?

除了通過他的記憶視奸謝之涯,賀湑想不到別的可能。

六王爺那張陰陽怪氣的臉浮出水面。

“六王爺,真是變态啊。”賀湑說。

“你怎知是六王爺?”行重好奇。

雖然憑借着他對六王爺的了解,他也認為此事多半是這人做的。

但賀湑跟六王爺不過有一面之緣,怎麽就能斷定搜忘鶴魂的人是他呢?

“這很簡單,”确認忘鶴沒有大礙後,賀湑給自己倒了杯茶,“你不是說,他和謝之涯曾是至交好友兼情敵?”

“嗯。”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和謝之涯玩到一起去的,能正常到哪裏去?”

“……”

賀湑露出真相了的表情。

行重欲言又止,卻又無從辯駁。

“不過,看六王爺今日對我的态度,像是已經反目成仇了。”

這句倒是推斷得有理有據。

賀湑問:“這中間又有什麽隐情?”

這就說來話長了。

行重其實不太想同他講這件事。

于是他悄悄打出一道靈力,直奔昏迷的忘鶴。

“忘鶴醒了。”行重說。

一旁榻上果然傳來響動,忘鶴咳嗽兩聲,醒轉過來。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熱。

渾身都熱,熱得他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思緒稍稍回籠,他才察覺到經脈中游走的一股醇厚靈氣。

靈氣中夾雜着一絲霜雪氣息,所過之處卻生出一股熱意,讓他周身都暖洋洋的。

眉心的鈍痛也被這股靈氣緩緩消解。

“醒了?”是師尊的聲音。

師尊救了他。

忘鶴本能地一顫,掙紮着坐起身,和一旁坐着的賀湑對上視線。

師尊仍是早上那番裝束,一只手搭在木幾上,如瀑的墨發半披在肩後,比往日多了幾分閑适。

他的神色依舊淡淡的,袍袖上不知從何處沾了片梅花瓣,整個人也似乎沾染了寒梅香氣。

望月峰上并沒有梅花。

“師尊。”忘鶴抿了抿唇,垂下眼眸。

眼前的情景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記得自己原本在院中練習用劍掃雪,想讓師尊一回來就看到他的進展。

可不知怎的,眉心一陣劇痛傳來,讓他失去了意識。

記憶中的最後一個畫面,是不斷放大的雪地。

接着,他就在師尊的木屋裏醒來了。

身下枕着柔軟幹燥的坐塌,鼻尖萦繞着幽幽馨香,還有身體裏滋養着他的醇厚靈氣,無一不安撫着他的心神。

本是極為安全舒适的處境,忘鶴卻惶恐地想起師尊那句——

髒。

于是他掙紮着坐起來了。

“多謝師尊,我……”忘鶴惶恐地道了謝,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想知道自己方才是怎麽了,卻不敢開口詢問。

若說是怕受到師尊責罰,也不夠。貼切。

更像是怕破壞了眼前的,似乎和師尊拉進了些許距離的錯覺。

賀湑同樣也在斟酌言辭。

看忘鶴那茫然無措的樣子,恐怕不知道自己被搜了魂,想來六王爺也不會在他面前現身,落下把柄。

忘鶴被搜魂純屬無妄之災,是因為自己和六王爺交惡,才招惹來了這麽個變态。

不過不得不說,連續沾上兩個變态,忘鶴這運氣也确乎奇詭。

“你體質虛弱,又強行辟谷,方才體力不濟,如若繼續下去,恐傷根基。”賀湑扯了個旁的借口,不動聲色地瞞下了這件事。

他心裏對忘鶴生出了些愧疚,但若是讓忘鶴知道望月峰連弟子都護不住,他這師尊怕是再無威信可言。

跑到家門口欺負他的人,打他的臉,何等陰暗小人!

總有一天他要把這巴掌響亮地還回去。

賀湑心中暗暗給六王爺又記上一筆。

忘鶴倒是亳不懷疑地接受了賀湑的說法,只是這話聽到他耳朵裏,卻又變了味道。

明明前日師尊才叮囑他多吃,今天就發現他仍舊水米未進,違背師囑。

這定然會給師尊留下一個極為不好的印象。

可這并非他所願。

忘鶴加倍地無措了,聲音裏不自覺染上了哭腔:“弟、弟子有違師囑,請師尊責罰。”

賀湑握着茶盞的手一抖,差點沒把茶打翻。

這便宜徒弟,怎麽還是個淚失禁體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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