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梧桐夢境
梧桐夢境
不是敲門,而是敲窗。
賀湑驟然清醒了。
“行重兄,你方才聽見了麽?”
得到行重肯定的答複,賀湑排除了自己又出現幻覺的可能。
他下了床,赤腳走向窗戶。
因為規模小,梧桐鄉的這家客店只有一層,在這種情況下,怎會有人敲門而不敲窗?
這簡直比身處高樓聽見敲窗還要詭異。
賀湑難得摸出了步道忱給的靈劍,一手握劍,一手推開了半扇窗。
窗外既無人也無怪,只有黑漆漆空蕩蕩的一截街道。
賀湑頓時洩了氣,正要關窗,卻聽行重道:“你往下看。”
賀湑依言看去。
地上躺着兩只半死不活的鳥。
“方才是鳥在撞窗?”賀湑皺眉。
“正是。”
這鳥也是奇怪,大晚上的不睡覺,怎的到處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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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湑嘀咕了兩句,精神一松懈,困意便又席卷上來。
他顧不得再多想,關上窗,倒頭便失去了意識。
片刻後,謝之涯睜開眼,從地板上站了起來。
地板冰涼,絲絲涼意從腳底鑽入,他垂眸,看見自己光着的雙腳。
怎麽連鞋也不穿。
方才賀湑關窗關得潦草,這半扇窗戶還張着一條縫隙,謝之涯伸手去關,指尖剛觸上窗棂,便聽見窗外傳來拖沓的腳步聲。
他頓了頓,再次推開了窗戶。
靈力運轉到雙眼,黑暗中的一切情形皆被謝之涯納入眼中。
只見各家各戶原先還緊閉着的門戶不知何時紛紛洞開,街上行人來往行動,玩鬧的小童,擺攤的老人,挎着籃子的婦女,連啄米的雞、看門的狗,都與白日一般無二。
只是白日裏人群喧鬧,此時卻寂靜無聲,鄉人面對卻不言語,雞不啼,犬不吠,渾渾噩噩,雙目緊閉,行動遲緩,仿佛陷入了某種詭異的夢境。
謝之涯神色凝重,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站在窗前看了片刻,确認這些鄉人只是狀似夢游,并不會做出什麽危險的舉動,便關上窗,躺回了床上。
一片寂靜中,天邊泛起了魚肚白,而後漸漸覆蓋了整片天空。
天亮了。
陽光透過窗戶紙落在床前,賀湑眼睫顫了顫,而後餍足地伸了個懶腰。
本是極為舒坦的一覺,可賀湑卻隐隐覺得有什麽事情不對勁。
或許是因為昨晚撞窗的那兩只鳥。
賀湑起床走到窗邊,伸手推開了窗,明晃晃的陽光驟時落了他一身。
此時竟已日上三杆了。
賀湑眼眸微虛,被街對面不遠處的一戶人家吸引去了視線。
那戶人家似乎也才起床,夫妻二人站在家門口,爆發出了不小的矛盾。
婦人神情極為煩躁,胡亂地将兩只饅頭并一壺水往丈夫懷裏一塞,便把他趕出了家門,嘴裏碎碎叨叨:“一天比一天睡得死,地裏的雜草都要長上天了,真是指望不上……”
房門被“啪”的一聲關上,丈夫臉上茫然和不忿交錯,站在原地瞪了半晌,還是屈服地嘆了口氣,抱着早飯拎着鋤頭往田間走去。
這樣的小矛盾幾乎發生在家家戶戶。
賀湑奇道:“怎麽聽起來,整個梧桐鄉的人都睡過頭了似的,還有這等奇事?”
行重淡淡出了聲:“或許不是睡過頭,而是根本沒睡。”
沒睡?
賀湑偏了偏頭,聽行重将昨晚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你是說,梧桐鄉的人一到三更,便全都走上街頭,如白日裏一般行動……一個人夢游也就算了,可全鄉的人一起夢游,實在蹊跷。”賀湑眉梢微蹙,看着窗外困倦的鄉人,神色凝重。
直覺告訴賀湑,此事與昨晚那魔物有關,梧桐鄉的怪異之處,或許就是找到魔物的關鍵線索。
行重的看法與他相同:“不如從鄉人身上着手調查,看看究竟是何緣由。”
賀湑點點頭,沉吟間,忽而察覺到一道視線,敏銳地側目看去。
一個穿着破布衣服的小女孩藏在對街樹後,怯怯地打量着他,只是賀湑的目光剛和他對上,小女孩便像受驚的小魚一般,轉身就要溜進水底。
“過來。”賀湑心念一動,輕喚了聲。
小女孩的背影遲疑一瞬,還是乖乖聽從了賀湑的召喚,走到窗前兩三步開外。
賀湑彎腰趴在窗棂上,略微低頭看着小女孩,輕笑一聲:“跑什麽,我很吓人麽?”
小女孩手指在身後絞着,風把她的發絲吹起,掃過紅撲撲的小臉。
她偷偷瞥了賀湑一眼,搖了搖頭。
不是吓人,是好看。
賀湑方才起床,身上只着雪白的裏衣,發絲随意地披散在肩後,明明是冷峻的長相,卻透着散漫與舒展,一濃一淡兩種特質在他身上碰撞,而又微妙地交融。
這種矛盾的美感,比故事裏描繪的飄飄仙人還要引人注目。
“站過來點。”賀湑剛起床,不想動彈,懶懶地用手支着下巴。
小女孩卻再次搖了搖頭。
賀湑眉梢微挑,聽見小女孩說:“有死鳥。”
仙人的窗下有死鳥。
賀湑這才想起來那兩只撞窗的鳥,低頭一看,果然死得不能再死。
梧桐鄉的夢境中,不止有人,還有動物。
“你叫什麽名字,家在何處?”賀湑不再強求,問了小女孩的信息。
小女孩名叫阿青,就住在這條街的街尾,家裏大人一覺醒來發現雞丢了,于是支她出來找。
賀湑和阿青約好幫她一起找雞,作為交換,阿青要為他帶路。
“那我們一會見。”賀湑跟小女孩拉了勾,直起身子。
阿青點點頭,便從窗戶裏看見白衣仙人走近屏風後,出來時披了件淡青色的外袍,借着走出了房門。
幾個弟子不知何時已經候在了門外。
他們一行人昨夜休息得晚,可今日也起得晚,照理來說應當完全足夠了,可門外八個弟子,十六只黑眼圈,一齊蔫巴巴地望着賀湑,困頓的模樣同街上的鄉人如出一轍。
賀湑眼皮一跳:“他們竟也被卷入夢境了。”
賀湑自己并沒有夢游,他方才還以為,只有修仙之人才在夢境之外,可現在看來,并不是因為修仙,而是只有他一人幸免。
“或許是那施法的人修為不及你。”行重解釋道。
如果是這樣,那此事倒也沒那麽棘手了。
賀湑稍稍放下心,開始給弟子們分工。
“既然那魔物身負重傷,想必跑不遠,流風,你們師兄弟四人便去梧桐鄉周圍排查魔蹤。”
慕流風四人都是金丹修為,也與那魔物交過手,心裏有底,若是在周圍碰上魔物,至少也能拖上一拖,等待他的救援。
而自己帶來的四個弟子麽,賀湑轉向這群練氣期的小屁孩。
幾個弟子雖然面容困倦,但因着第一回下山做任務的新鮮勁,仍然眨巴着眼睛,眼巴巴地望着賀湑。
既然慕師兄他們是去周圍排查,那想必梧桐鄉中的排查工作就歸屬他們了吧?
頭一回下山便碰上千載難逢的魔物,真是刺激,回宗之後有得吹了。
在四道充滿期待的目光中,賀湑道:“你們的第一個任務,去幫阿青找雞。”
四個下巴齊刷刷地掉在了地上。
找雞?這算什麽任務,阿青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縱使心裏不滿意,但四個弟子還是跟着賀湑出了客店,瞧見客店門口等着的小女孩。
阿青認出賀湑,又看看他身後的幾個同樣氣度非凡的弟子,有些怕生。
賀湑彎下腰,安撫地摸了摸阿青的頭:“走吧,去找你的雞。”
一行人陣仗太大,一路上阿青都有些不自然。
本就是賀湑她來帶路,見女孩這般,便想方設法試圖化解她的僵硬,可惜收效甚微。
眼見賀湑就差牽着小女孩走了,行重心中微妙的不悅愈發濃重,終于忍無可忍,提議道:“不如讓忘鶴來照看她,同齡人或許相處更容易。”
賀湑恍然大悟,覺得十分有道理,便叫來走在最末的忘鶴,讓他帶着阿青。
忘鶴心思細膩,比小女孩大不了兩歲,又是師徒幾人中裏最沒有攻擊性的,果然很快便讓阿青放松下來。
梧桐鄉說大不大,攏共也就住着百來戶人家,說小也不小,出了賀湑他們歇腳的客店那塊門戶聚集一些,其餘大部分房屋都散亂地分布在田野間。
賀湑離開寒劍山前去勤務堂接的幾個任務,便都是這附近的,等幫阿青找着了雞,便麻煩她帶他們去各個任務地點。
這雞卻沒有預想中那麽好找,衆人将梧桐鄉轉了一圈,一路碰到了許多雞,都不是阿青家那只。
“你的雞是什麽時候丢的,怎麽比魔物還能跑。”葉大小姐有些不耐煩了,走到阿青身前。
忘鶴見狀,下意識地把阿青往自己身後攬了攬。
他的小動作沒能逃過葉若琪的眼睛,她皺起眉頭,有心想呵斥兩句,卻又在觸及忘鶴那執拗的眼神時剎住了。
險些忘了,此一時彼一時,忘鶴現在是賀湑罩着的人。
葉若琪沒意思地嗤了聲,雙手抱胸,嘲道:“那麽緊張做什麽,我不過問問情況,又不是要吃人。”
忘鶴遲疑了下,仍然擋在阿青面前。
這一幕落在行重眼裏,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被忘鶴擋在身後的阿青,忽而有種想把阿青帶回望月峰的沖動。
如此一來,她便能分散忘鶴的注意力,讓忘鶴不再總往賀湑跟前湊了。
這個想法剛冒出頭,行重終于意識到自己對忘鶴的警惕,俨然已将其視作威脅。
這讓行重頓覺荒誕。
不過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屁孩,能有幾分威脅,怎會讓他防備至此。
只是下一刻,忘鶴尋求幫助的目光投向賀湑,同時也和虛空中的行重正正對上。
賀湑感受到了三人的僵持,于是出言道:“無事,正好我也想問問。”
雖是順了葉若琪的意,但實際上是幫忘鶴解圍。
行重方才找回的理智再次消失不見,回去便找機會問問,阿青願不願意跟他回望月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