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一劍破幻

一劍破幻

這不是忘鶴。

一個清晰的認知驀地從模糊的意識中冒了出來,賀湑有些費力地眯了眯眼睛,試圖從來人身上搜尋到一點蛛絲馬跡。

好熟悉,他一定在哪裏見過這個人。

可任憑賀湑絞幹腦汁,也翻不出一點與之相關的記憶。

見他不說話,紅衣人俯身,捏着賀湑下巴的拇指輕輕摩挲了下,輕笑了聲:“你是來找我的麽,謝之涯?”

溫熱的氣息鋪灑在賀湑臉側,有什麽溫溫軟軟的東西在他臉上一觸即離,賀湑不自覺地想要逃離,可頭稍微一偏,便又被控制着轉了回去。

“不想看見我?”紅衣人發現了賀湑的躲避,湊得更近了,幾乎整個人覆在了賀湑身上。

這姿态着實有點暧昧了,但氣氛卻如何也旖旎不起來。

被這麽個來路不明的美人壓着,賀湑只覺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某種難以形容的錯亂感讓他感到不适,甚至無法直視此人。

賀湑試圖抵抗,可身上固定着的鐵鏈讓他動彈不得,他只得閉上眼睛:“你是誰?”

紅衣人動作一頓,而後哼笑一聲:“我是誰?”

那語氣頗有些奇怪,好像感到不可思議。

賀湑感到下巴一松,覆在身上的重量消失了,紅衣人冷冷的聲音從上方落下:“謝之涯,你不認得我,可還認得他?”

“師尊!”

忘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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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湑猛地睜眼,朝着聲音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一個小小的人影,被不知何時退開來的紅衣人提在手裏。

他沒有回應忘鶴,蹙着眉仔細辨認了一番。

不知為何,他腦子裏有些混亂,似乎今天已經見了許多個不同的“忘鶴”,一會是小孩子,一會是猙獰鬼影,賀湑一時竟辨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忘鶴。

一些記憶碎片在腦海中浮現,許多個“忘鶴”的形象在賀湑眼前一閃而過,最後留下一雙淡淡的,略顯不自然的眼睛。

擡眼一看,被紅衣人拎小雞仔似地拎在手裏的那個小人,眼眶泛紅,委屈的鼻頭皺成一團,幾滴晶瑩挂在臉邊,欲掉不掉。

賀湑想起來了,這才是真正的忘鶴。

“師尊……”忘鶴強忍着害怕,明顯已經要到極限了,濕漉漉的眼睛求救地望着賀湑。

賀湑緩緩站了起來,身上束縛的鎖鏈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他活動了下手腕,警惕地注視着紅衣人。

腦海中的混沌漸漸散開,他終于想起了此時的處境。

方才他和“忘鶴”一同進了破廟,搗毀了九尾狐像,而後便中了幻術,被拉入了神龛下的洞中。

這裏并不是地宮,裏面也沒有索命的逆徒,只有一個來歷不明的紅衣人,押着暫時只會哭唧唧的小徒弟。

功法運轉,指尖暗暗蓄力,賀湑眼神愈發清明,平靜道:“放開他。”

“這麽心疼你的小徒弟,”紅衣人挑了挑眉,漫不經心地斜睨了賀湑一眼,“放了他也行,拿你做交換,怎麽樣?”

賀湑笑了:“你以為,憑你這只會躲躲藏藏的手段,能制住本尊?”

他這話說得十分傲慢,好像他真是當世無二的劍尊,執劍睥睨衆生。

實際上,賀湑心裏并沒有把握。

眼前的紅衣人大約就是潛藏在梧桐鄉中的魔物,根據慕流風幾人提供的信息,這魔物雖然身受重傷,但至少也保留了元嬰的實力,而他現在不過是個披着劍尊殼子的小小金丹。

不過,對方并不知道這一點。

紅衣人肉眼可見地遲疑了,他歪了歪頭,粲然一笑:“你說得對。”

“既然你如此心疼,那就還給你好了。”說着,紅衣人手上一松,可憐的忘鶴便像一個随便什麽物件,啪嗒摔在了地上。

賀湑懷疑地盯着紅衣人。

剛才還說要拿他換,現在這麽輕易地就将人放了,這魔物的行事風格還真是變幻莫測。

“去吧,去找你師尊。”紅衣人笑着推了忘鶴一把,語氣低緩如同誘哄。

那小人便像被看不見的細線操控的人偶,步履緩慢地朝着賀湑走來,臉上的表情卻不合時宜地抽動着,淚珠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好像受了什麽限制,嘴唇努力地開合,似乎急切地想要向賀湑傳達什麽信息,卻又發不出一點聲音。

而賀湑的注意力不自覺地飄向了紅衣人。

忘鶴每向前一步,他身後的紅衣人便腐朽一分,面上的笑容逐漸破碎,變成低泣,最後變成幽怨的注視。

“謝之涯,你竟然将我忘了。”

“謝之涯,連你也不相信我。”

“原來你和他們一樣……都該死!”

紅衣人的眼瞳被血色完全侵染,一滴血淚從眼角流下,不知為何,賀湑的心髒好似被攥住了一般,生生地疼。

神魂劇痛之際,他想,這又是什麽邪術?

明明紅衣人呼喚的是謝之涯的名字,可他卻感到自己也正遭受着聲聲讨伐,無盡的惡意随着屍山血海蔓延而來,壓得賀湑喘不過氣。

現實搖搖欲墜,意識再次模糊,下一個夢魇已現雛形。

看着賀湑精神不支地再次摔倒在地上,已然枯朽成骨的紅衣人,幹癟嘴角竟流露出一絲笑意。

他空洞的眼睛裏帶着探究,擡起一只手,掌心對着地上的賀湑,屢屢黑氣在指尖萦繞成型。

“憑什麽制住你……就憑,全天下都知道你的軟肋。”紅衣人喃喃道,看向賀湑的目光微微一變,帶上了憐憫。

那是一種來自高位的,俯瞰塵世般超然的神情,這樣的神情出現在一具枯骨上,顯得十分怪異。

下一秒,掌心魔氣傾瀉而出。

那魔氣細看之下也并不純粹,與青綠色的靈力交織着,像是有一清一濁兩股力量在其中抗衡,而清的那一道隐隐占了上風。

魔氣将地上蜷縮着的淡青色人影團團包裹,就像收獲一只撞暈了的獵物一般輕而易舉,毫無挑戰性。

昔日劍尊竟淪落成此般模樣,這讓紅衣人眼中的憐憫更深了幾分。

“師尊!”目睹了一切的忘鶴聲音顫抖,眼見着賀湑被魔氣漸漸包裹,驚恐地低呼了一聲。

這讓紅衣人注意到了被遺忘在一旁的小小人影,輕聲笑道:“差點忘了還有你這個小東西。”

沒了師尊庇護的忘鶴看起來可憐極了,像離了鳥媽媽羽翼的雛鳥,羽毛還沒長全,面對天敵只能閉着眼睛發抖。

“別這麽緊張。”紅衣人無奈地放輕了聲音。

他向忘鶴伸手,手掌剛要觸碰到忘鶴的發頂,卻被一道雪白劍光猛地洞穿了!

“啪嗒。”一截白骨手臂掉落在地面上。

紅衣人怔愣一瞬,不敢置信地低下頭,恰對上“忘鶴”那張小臉。

忘鶴執劍臨風而立,好似一把塵封的利劍被鮮血喚醒,鋒芒畢露,淩厲無匹,令人膽戰心驚。

前一秒還在哭哭啼啼的小徒弟,此時竟露出了近乎冷酷的神情,看他的目光仿若淬了冰,淡漠而輕蔑。

就像是在審判一個已死的幽魂。

這情景有些超出紅衣人的理解範圍,不等他反應過來,背後傳來兩道炸響,靈力凝聚成鎖鏈,“唰”地勒住脖子,将他緊緊捆縛在地上。

缭繞的魔氣散去,颀長的淡青色身影從黑霧中走了出來,冷眼凝視紅衣人:“你究竟是誰。”

似乎是配合着賀湑的審問,“忘鶴”散發着寒意的劍光随居高臨下地直指他的脖頸。

紅衣人久久無言,半晌,那幹涸的嘴唇終于動了動,苦笑一聲。

可賀湑已然沒了耐心,淡道:“動手吧。”

忘鶴手腕微動,劍光閃過,那紅衣枯骨頃刻便化為了灰燼。

只是斬碎了枯骨還不夠,那一點蘊含着極致劍意的白光在周遭空間中游走而過,摧枯拉朽般摧毀了整個法陣,耳邊依稀能聽見海浪破碎的聲音。

終于白光漸消,洞穴裏重歸黑暗。

一陣暈眩之後,賀湑的神智漸漸回歸,方才那被攥住心髒的窒息感缭繞不散,他忍不住嗆咳了兩聲。

洞穴裏響起另一道咳嗽聲,和賀湑宛若一唱一和。

賀湑警覺地環顧四周。

“東南角。”行重消失許久的聲音再次在賀湑腦海中響起。

賀湑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渾身上下緊繃的肌肉都松懈了兩分:“行重兄,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忘鶴呢?”

“忘鶴”其實就是行重,早在進入神狐廟之前,賀湑便發現了。

夢境剛開始的時候,真正的忘鶴便不知所蹤,起先賀湑以為是魔物占據了忘鶴的身體,可這“忘鶴”卻對他并無惡意,還讓他有一種不知緣何而來的親近之感。

再聯想到了無音訊的行重,答案呼之欲出。

可在方才進入洞穴後,第二層幻境當中,被紅衣人挾制的卻又變成了真正的忘鶴,行重再次不知去向。

發現這一點時,賀湑心裏是慌亂的,他自己只有金丹後期的實力,雖然也未必不能同魔物一戰,但行重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他行動的底氣。

但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必然不會憑空消失的,他聯系不上行重,很有可能是他們被分隔在了不同的幻境當中。

被魔氣包裹束縛的緊要關頭,賀湑下意識地在心中呼喚行重,幸運的是這次終于得到了回應。

而後便被行重操控的“忘鶴”一劍破除幻境。

幻境破除後,行重又再次回到了賀湑的識海當中,賀湑由此推斷,整個夢境應當都結束了。

既然行重回來了,那忘鶴呢?

行重對他的問題毫不意外,淡道:“還在幻境當中。”

賀湑只一擡眼,便在前方不遠處發現了昏倒在地的忘鶴,眉心緊蹙,氣息微弱。

“你應當發現了這幻境之術有兩層,忘鶴被困在了第二層。”行重繼續道。

難怪在客店入夢境時,忘鶴沒有醒過來,原來是從一開始便被拉進了第二層。

剛好是在這個山洞裏。

賀湑點點頭,他此時心裏有許多問題想要問行重,可眼下顯然不是适合交談的時機。

東南角昏暗裏再次傳來咳嗽聲。

賀湑站在原地,甩了個火訣過去,點點火光将稻草床引燃,照亮了旁邊靠牆坐着的人。

這人身上缭繞着絲絲魔氣,着一身儒雅白衣,眉目溫和,面容蒼白卻含笑,饒有興味地和賀湑對視。

這般弱柳扶風、翩翩公子的形象,和夢境中那紅衣人的模樣大相徑庭,也就是說,方才那紅衣人只是因謝之涯而生的幻境。

“謝仙尊,睡得可還好?”那人笑着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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