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青州之禍

青州之禍

睡得好?真有臉問啊。

這問候中不夾雜一絲嘲諷意味,卻令人感到十足的陰陽怪氣。

賀湑輕哼了聲:“你在這梧桐鄉布下夢境之陣,怕是方圓十裏無人能安然入睡。”

感受到賀湑的不悅,白衣人的笑容沒有分毫波動:“沒辦法,若是不使些手段,恐怕要被貴宗弟子擾得不得清淨。”

說完,他又掩唇咳了兩聲,賀湑隐隐窺見了他指間的血跡。

“這人體內流轉靈力中摻雜魔氣,并沒有完全魔化。”行重判斷道。

賀湑走過去,從袖中取出一物,俯身舉到那人面前:“你究竟是什麽成分,來這裏有何目的,說說吧?”

“某說怎找不見,原來是被謝仙尊撿去了。”看見賀湑手中的令牌,白衣人眼眸深處微微一閃,面上仍然帶着笑:“比起這些,某以為謝仙尊會更擔心愛徒的處境?”

“愛徒?你是說地上那個?”賀湑連個眼神都沒施舍給忘鶴,尾音微微上挑,似乎覺得有些好笑。

這人想拿忘鶴作為威脅,賀湑不吃他這套。

雙方僵持了兩秒,當然,僵的主要是白衣人。

見賀湑仍然無動于衷,白衣人只得笑了一聲:“令徒小小年紀便能使出如此劍招,想必謝仙尊費了不少心思教導,可是讓某很感興趣呢。”

“費心倒談不上,他也不是什麽愛徒,不過平日裏在我望月峰掃掃雪罷了。人在你手上,你若感興趣,盡可以好好研究。”賀湑顯見得有些不耐了,他将令牌在掌心轉了轉,“我回答了你的問題,現在該你了。”

白衣人上揚的嘴角抽了抽。

火光閃爍,映在劍尊那張不近人情的臉上,融融的亮光都驟然冷了下來。

Advertisement

竟然只是一個灑掃弟子麽,可他聽得明明白白,這小徒弟管賀湑叫師尊呢。

白衣人的目光在不遠處的小人身上流連片刻,眼中的興趣不加掩飾,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也不戳穿賀湑,只道:“看來謝仙尊座下人才濟濟啊,如此劍道天才,在謝仙尊眼裏也不過稀松平常,實在令某佩服。”

賀湑不置可否,并不為白衣人的恭維所打動。

白衣人這是将一劍破除幻境的人當成了忘鶴,當然,也的确是“忘鶴”,只是殼子裏卻不是稚嫩的小弟子,而是神通廣大的引路人。

賀湑并不打算同對方解釋這一點,相反,白衣人相信他的徒弟真有這般水平,進而才會對他這個劍尊更為忌憚。

果然,見他無意閑談,白衣人稍稍正了神色:“某名非白,是萬靈宗屬,謝仙尊手中的道門信物并非是某的。”

白衣人來自萬靈宗,這點賀湑早有所預料,只是當白衣人報上“非白”二字時,他卻明顯感到行重的狀态變得嚴肅了。

“如果我沒記錯,此人應是萬靈宗宗主護法。”行重道。

萬靈宗宗主護法,怎會淪落至此?

令牌在賀湑掌心轉了轉,冰涼而沉重的質感壓在緊繃的神經上:“你的意思是,這裏還有第四個人?”

抛開行重不談,這裏的确沒有第四個人。

“非也,這是我從魔物手中救下的道門弟子的。”非白搖了搖頭,目光中流露出一種類似悲憫的神情,似乎回憶起了極為慘烈的情形。

數日前,青州驚現魔蹤。

彼時非白正好在青州地界游歷,見道門的幾個小弟子被魔物追得狼狽至極,便順手幫了一把。

不料那魔物着實棘手,連他也一時不慎受了輕傷,不過只是一道小口子,他便沒有放在心上。

可變故總是出人意料,正是這麽微不足道的一道小口子,卻給他帶來了天大的麻煩——那魔物陰險至極,爪子上附有魔毒。

只是當時,魔毒尚未顯現出來,直到他幫助道門的人料理完魔物,離開青州之後,傷勢加重,魔毒順着傷口侵入血脈,這才導致他魔氣纏身,甚至被認成了“魔物”。

非白這番說辭倒是很合邏輯,起承轉合都具備,可卻偏偏漏掉了關鍵線索。

賀湑敏銳地察覺到非白有所保留,拇指摩挲了下,冰冷堅硬的令牌昭示着存在感:“你還沒說,這枚令牌是如何得來的?”

賀湑借屍還魂不過短短數日,對道門并沒有什麽了解,也并不知道道門的信物究竟有何含義,但他有行重。

作為道門信物,這樣的令牌只發放給道門中人,每個人的令牌都是獨一無二的,即便是身死,也會同魂燈一道埋葬,絕不可能落到外人手裏。

除非使用非常手段,比如殺人越貨。

但在魂燈熄滅之後,這枚令牌便成了再平凡不過的鐵塊,不再有任何效用,便是搶回去,也只能當個擺設。

且不說要着玩意有何用,非白作為萬靈宗宗主護法,又是怎麽得到這塊令牌的呢?

非白給了解釋:“我說了,這是我從魔物手中所救弟子的令牌。謝仙尊就沒想到,連我都在追捕魔物之時受了傷,那些修為低微的小弟子又怎能幸免?”

這話提醒了賀湑。

非白說的是受傷,可話裏暗示着的,絕不只是如此淺顯的事情。

連萬靈宗宗主護法都受了傷,中了魔毒,而這魔毒威力又如此強勁……

賀湑垂眸看了眼靠坐在山洞一角的非白,火光搖曳,照亮了他蒼白如紙的臉色,額角細密的汗珠在跳動的光影裏,反射出變換的、呻吟般的微弱亮光。

如霧般的黑色魔氣萦繞在他白得可怖的臉上,像是薄暮的死氣。

能夠坐到宗主護法的位置,非白的實力必然不容小觑,恐怕至少也得是個化神期的修士。只是一道細微的口子,便讓化神期修士深受其苦,虛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抵不住魔氣的侵蝕,淪為失去意志的魔物。

難以想象,要是這魔毒出現在築基期的小弟子身上,會作何反應。

“爆體而亡。”火光“噗”地一閃,非白的面容一瞬間曝白,唯有眼底血絲猩紅。

那些受了傷的道門弟子,修為在金丹以下者,全部都爆體而亡了,無一例外。

至于金丹之上的,倒是有個別身體強健者,挺過了魔毒肆虐,可卻沒有逃過道門大能的抹殺。

縱是心裏早有準備,賀湑還是不可避免地皺了眉。

其實道門的做法也可以理解,這魔毒強悍到連化神期修士都難以應對,那些金丹期的弟子,即便沒有爆體而亡,也難逃入魔的命運。

誰又知道他們入魔後,會不會仍然帶有魔毒,進一步将魔毒擴散呢?

為了避免事态失控,将損失控制到最小,直接抹殺掉這部分随時可能爆炸的不穩定因素,的确是最佳的選擇。

盡管手段冷酷了些。

難怪非白為道門出力料理魔物,救下了道門弟子,又因此負傷,卻沒有選擇留在道門養傷,而是立即離開青州。

若是他再不走,道門的排查難保不會伸到他頭上。

于是賀湑毫不留情地拆穿了這一點:“你明知道受傷會有極大可能沾染魔毒,但為了不被道門拘禁,隐瞞了受傷的實情。”

這段陳述平淡而又犀利,不是指責也不是質問,卻讓非白默然,片刻之後,他坦蕩地承認了:“可以這麽理解。”

賀湑問道:“那你可曾想過,若是不慎入魔當如何?”

天下厲害的修士很多,但修士上有天道束縛,下有宗門管制,身而為人的道德良心也無時無刻不懸在頭頂,出不了什麽亂子。

可厲害的魔物,和修士是完全的兩碼事。

魔物不受人倫綱常的約束,往往是随心所欲肆虐人間,以虐殺為樂,修的也盡是些血腥殘酷的道。

金丹期的魔物可以占山為王,元嬰期的魔物可以為禍一方,而化神期的魔物,将是全天下的災難。

因此,賀湑不免覺得非白的所作所為有些罔顧世人的自私。

但這終究是個人的選擇。

仙門正道莫不是口中高喊着為天地為蒼生,但真正能做到為世人殉身的,少之又少。

所以當非白說出“自盡以謝蒼生”之時,賀湑只是直視着他的眼睛,未置一詞。

若是真心想要自盡以謝蒼生,又為何要選擇隐匿在梧桐鄉這凡人聚居之地?

自相矛盾。

賀湑并沒打算拆穿非白,現在他關心的是,雖然已經搞清楚了非白的身份,但要如何處置他,卻成了個難題。

帶回寒劍山,還是送回萬靈宗?

若是将非白帶回去,他身上的魔毒,會為寒劍山帶來不小的隐患,可若送回萬靈宗……只怕南行之路不會一帆風順。

甘、青二州毗鄰,兩州交界同時也是北境和中原的分界線,他們若要南下,就必定會途徑中原,那也是道門的地盤。

非白聲稱自己隐瞞了傷勢,可難保道門不會起疑心,在他回宗之路上設下埋伏。

顯然,這一點非白自己也有所顧慮,否則也不會往北邊走,還捎帶上了一塊沾了魔氣的道門令牌,怎麽看也都只有當作證物的用途。

賀湑陷入了沉思。

只是不等他思考出結果,頭頂傳來“轟隆”一聲巨響,洞穴也震顫起來,讓人不禁懷疑這座搖搖欲墜的破廟徹底被人夷為了平地。

“謝師叔!!忘鶴——你們在裏面嗎!!”

慕流風的聲音經過擴音法術,如雷貫耳,震得人耳膜生疼。

拖長的尾音還在洞內回蕩,随即穴道內便傳來一陣風聲,伴随着衣物摩擦的獵獵聲響。

另一波弟子們下來了。

電光火石間,賀湑皺了皺眉,将一道靈力往非白身上打去,封了他的脈,那自內而外散發的魔氣也頓時失去了源頭,被遮掩得嚴嚴實實。

就好像靠坐在牆邊的,只是一個被魔物打傷了的普通修士一般。

慕流風帶着衆弟子落到穴底時,看到的便是這副景象。

預料中的激烈鬥法并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寂。

賀湑和一個來路不明的文弱修士齊刷刷看向他,地上還躺着個不省人事的忘鶴。

慕流風結結實實地愣住了:“師叔,這是?”

“來得正好,”賀湑淡定地一拂袖,徑自往洞穴入口走去,“把他們二人搬出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