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魔童禍起
魔童禍起
風中存着一股腥味,卷起黑雲,天幕之上像是倒懸了一方黑沉沉的海,咕嚕咕嚕地湧動着黑色的浪花。
賀湑從沒見過這樣奇怪的天氣。
遮天的陰雲本應是厚重的,卻又在風中不斷翻滾,直到一朵“黑雲”倏地蹿到地面,賀湑這才看清,那空中飛着的哪裏是雲,分明是猙獰咆哮的冤魂。
重重冤魂如同天災降臨,黑壓壓倒灌入天幕之下的城池。
城中凡人驚惶四散,眼睜睜看着同伴被黑雲穿體而過,進去是一個冤魂,出來便成了兩個。
耳邊盡是悲戚哀嚎,仿佛下一秒就要世界末日。
這情景不知發生在何時何處,僅僅只是通過留影珠旁觀,賀湑都感覺到陣陣陰風直往脊背上撲。
這才是真正的魔物肆虐,屍橫遍野,和之前那些小打小鬧完全不是一個量級。
可六王爺給他們看這個是為何意,向他們展示魔物造下的冤孽,然後呢
此人肚子裏裝的黑水,顯然不止于此。
留影珠裏,魔物大批沖入城中不過半炷香時間,街道上已然沒了活人,失去了魂魄支配的凡胎肉體烏壓壓倒作一片,冤魂騰然而起,也成了一片翻湧的屍海。
像是在同天幕上的黑海相呼應。
頭頂的黑海與腳下的屍海間,天地空空蕩蕩。
忽而,原本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轉出來一道小小的身影,鮮活的生命氣息招來周遭冤魂的垂涎。
小孩哭哭啼啼,跌跌撞撞,一路躲避,竟然神奇地躲過了一衆冤魂與魔物的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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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鑽進城郊一間破廟中,那些腌臜物停在了廟外,氣急敗壞地徘徊呼嘯,卻無法進入破廟半分。
似乎是此間破敗的神明顯了靈,護住了這個幸運的小家夥。
留影珠當中的景象終于沉靜下來,沒了鋪天蓋地的黑霧,小人的面孔清晰地呈現在賀湑眼前。
小人正是忘鶴。
而他誤打誤撞跑進的廟宇,分明同梧桐鄉那破廟供奉着同一尊神明——神狐廟。
虛影中的忘鶴看起來比賀湑初來時還要瘦小,約莫四五歲光景,頂着一張花貓似的臉,坐在神龛之下哭得稀裏嘩啦。
而在他上方,一尊完好的神狐廟端坐神龛之上,狹長的眼眸微垂,注視着闖入的小人。
有那麽一瞬間,神狐的前爪似乎動了動,只是下一刻,一道縫隙便從它的前爪處裂開。
賀湑皺了皺眉。
畫面忽然模糊,接着光影一收,留影珠飛回了六王爺手中。
“方才那段,謝仙尊可看清了”六王爺負手于背後,下巴微微上揚,似乎拿捏了賀湑的把柄。
賀湑收回思緒,抿直了嘴角,雪白的袍袖微微一動: “你想說什麽,大可不必繞彎子。”
賀湑看清了留影珠中發生的事情,也認出了忘鶴,他猜測,這大概是忘鶴流離失所的原因。
這同昨晚忘鶴所說的山匪動亂,實在相差甚遠。
“好!那我就直說了,如有冒犯,還請謝仙尊體諒。”六王爺袖子一甩,轉身面向衆長老。
“諸位逼問魔毒的來源,正是方才留影珠中的幼童,謝仙尊的親傳弟子,忘鶴——”
話音未落,滿座皆驚。
賀湑更是腦子一炸,一劍呼了過去。
“一派胡言!”
“铿——”
兵石相接,六王爺拔劍擋下了這一擊,加上身後容歧出手相攔,才堪堪将賀湑制住。
“冷靜。”
肩膀被人握住,溫熱的力道讓賀湑穩了穩心神。
他以為是容宗主,回頭一看,容歧離他三步遠,而肩上分明空無一物。
而六王爺也被這一劍激怒了,頓時冷哼一聲,連珠炮似的冷嘲熱諷,将忘鶴的罪名給扣死了。
“這小童經萬千魔物祭煉,早就是魔毒之體,又一路流離北上至寒劍山,埋下魔毒之患。謝仙尊,謝兄,我不信你不知他來歷,包藏魔毒源頭,你究竟是何居心!”
六王爺一聲喝下,學宮四周竟是升起靈力屏障,将衆人都罩在其中,無數道冰冷劍意直指賀湑命門。
無形中,賀湑感到握住自己肩膀的手僵了一瞬。
“劍尊竟包庇魔童,有違天道!”
“六王爺,你這是作何”
“事已至此,我等實在難辨真假,還請容宗主主持公道!”
一時間,代表着仙門百家的衆長老們就地亂成了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吵得賀湑額角直抽抽。
他冷着臉站在輿論中央,手中劍已出鞘,反射着森白月光。
那些七嘴八舌的字句灌入他的腦海裏,将原本就不甚清晰的思緒攪得更亂了。
莫要重蹈覆轍……
難道他先前随意的猜想真的成了真
忘鶴真的如六王爺所說,是魔毒的源頭
冥冥中,賀湑直覺行重能給他答案。
但他沒有問。
賀湑向前走了一步,肩上令人安穩的重量消失了。
六王爺挑眉看他,握劍的五指繃緊,嘴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好像在得意地說:我早就提醒過你,現在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然而賀湑沒有辯解。
此情此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
他本就是一個局外人。為了替謝之涯走一遭,成了忘鶴的師尊,又為了替步道忱走一遭,來了這論道大會。
“忘鶴在哪”
六王爺沒想到賀湑醞釀半天,只是為了問這個,頗感意外: “自然是在他應該在的地方。”
下一刻,賀湑飛入半空,奮力當空劈出一劍,虎口感到撕裂的劇痛,與此同時,學宮之上的靈力屏障寸寸龜裂,賀湑消失在衆人眼前。
無人敢攔。
唯有六王爺當即黑了臉——那可是十萬靈石堆成的屏障,就這麽碎了。
賀湑先回了一趟寒劍山的院落,只見院落之外,他離開前落下的禁制已經蕩然無存。
幾個不熟悉的弟子蹲守在忘鶴的房間外,見賀湑回來,面色焦急地迎了上來。
“劍尊,忘鶴被人擄走了。”
先前賀湑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闖了進來,在院落中四處搜尋。
幾個弟子見狀奮力抵抗,卻根本不是闖入者的對手,好在這些闖入者并沒有對他們出手,只是在各個房間瞧上一眼便走了。
等到院落內沒了動靜,弟子們湊到一起,才發現忘鶴不見了。
他們心懷忐忑地将此事告訴賀湑,然而賀湑卻似乎早有預料,神色十分平靜。
既然忘鶴不在這裏,那麽他“應該在的地方”,應當就是留影珠當中那座魔物肆虐的城池了。
賀湑回想起,忘鶴的祖籍是在益州。
賀湑就地留下一封通訊,同飛舟一并交給幾個弟子,囑咐道: “我要去益州一趟,你們拿着這些,去找萬靈宗的容宗主。如果大會結束我還未歸,請他派人送你們回寒劍山。”
雖然不知道賀湑為什麽不趕緊找忘鶴,而是要去益州,幾個弟子迷迷糊糊地接過東西,應了下來。
交代完畢,賀湑當即禦劍出了學宮。
據行重所說,益州在南海之濱,但并不屬于萬靈宗管理的南境,而是與之相鄰的西南境。
西南有益,蜀二州,中小型宗門林立,彼此制衡,沒有一個可以統一話事的大宗。
賀湑只知道忘鶴祖籍在益州,但對具體城池的位置并不清楚,好在那座城池有一個标志性的特點,幾年前發生過魔禍。
靠着一路打聽,賀湑很快便鎖定了目标——甕城。
這名字聽起來不太吉利。
“甕城地處百花谷的管轄範圍,這個宗門擅長蠱毒,招式陰險,防不勝防,需小心為上。”
謝之涯貼心地提醒了兩句,然而賀湑只是聽過,卻沒怎麽放在心上。
一來是他現在已經能掌握謝之涯的八成實力,不說在天下橫着走,至少等閑無人能傷他性命,二來,他現在心緒尚未理清,幾乎全部的心思都在思考如今的局面。
在忘鶴的命數中,他本應在論道大會上大放異彩,名揚五境,而與此同時,作為惡毒師尊的謝之涯卻愈發變本加厲。
仙門百家都會知道,謝之涯收了個天資聰穎的徒弟,卻因此生了嫉恨之心,對其百般折辱,坐實了心魔暗生的傳聞。
然而這論道大會不過才進行了一天,就發生了命數之外的意外。
作為引路人的行重,卻沒有對此給予賀湑一點解釋,甚至連反饋也寥寥無幾。
這究竟是行重渎職,還是說,眼下的變故根本無關緊要呢
賀湑心中産生了矛盾之感,怎麽也想不通。
無論如何,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雖然命數像一把鍘刀高懸頭頂,卻無法抹殺忘鶴是他徒弟的事實。
不知什麽時候起,他已經将忘鶴看作了真正的徒弟。
至于行重——
很多時候,賀湑都忘了對方引路人的身份,而将他當成了朋友來相處。
甚至他忍不住會想,如果行重是一個真實的人就好了,他們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再往前便是百花谷的地盤了。”
賀湑夜半出發,走走停停趕路一天,行至一座城外,天色又灰蒙。
為了掩人耳目,他戴着個灰色的兜帽,順着人流進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