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想見之人

想見之人

當晚,賀湑跟着阿黃住進了城南的一間客棧。

劍尊之體早已辟谷,無需飲食,而阿黃也沒問賀湑要不要一同用餐,回了客棧便鑽進自己房中,沒了聲響。

賀湑也回了房,抱着狐疑的心态将整個客棧感知了一番,沒有發現異樣,終于安靜下來。

“行重兄,你能察覺到這個阿黃有什麽問題嗎”一面拆着頭上的花,賀湑挑起了話頭。

“為什麽這麽問,你可是有什麽發現”

花枝與青絲糾纏,有一枝怎麽也理不清,賀湑扯得心煩意亂。

半空中,謝之涯伸出手輕撫上那朵惱人的花枝,想替賀湑整理,那花枝卻直接從掌心穿了過去。

謝之涯虛虛握住手,點出一道靈力,花枝終于從發梢滑落下去。

賀湑松了口氣: “正是因為沒什麽發現,我才問你。我總覺得有點奇怪。”

“因為她要去甕城”

“是,”賀湑将取下來的花在桌面上一朵朵排開,略一思索,将那朵粉色的花單獨撿了出來。

“入甕者,不複還。如此有去無回之地,她一個普通人去那裏,豈不是自尋死路”

可阿黃在說自己也要去甕城時,半點見不出憂色,恰恰相反,她的神情甚至可以稱得上雀躍。

她不怕自己命喪甕城麽

當然,也不排除阿黃再騙他一次的可能,也許她口中的前往甕城的方法,就和那撈什子的花神福澤一樣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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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湑将粉色小花撚在指尖。

周遭再沒有旁的氣味幹擾,那股淡淡的幽香又鑽出了花蕊,在空氣中彌散開來。

賀湑突然感到有些燥熱。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的一瞬間,整個人驟然一軟,好容易才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伏在窗邊緩了緩。

賀湑感到自己的意識也朦胧了,清涼的晚風吹在他臉上,像是隔了一層薄紗。

他聽見行重的聲音,好像響在耳畔。

“你怎麽了”

一道溫涼的氣息從身後籠住了他,燥熱頓時如遇冰雪,神魂都跟着消融,一陣戰栗,卻又無端讓賀湑想起望月峰上,雪夜裏滾沸的熱茶,無比熨帖。

他好像要随着滾沸的熱氣一起蒸發了。

見賀湑不答話,身後那道氣息又逼近了一步, “阿湑”

喉結難耐地滾動了下,賀湑略微側過頭。

餘光中,一道模糊的雪白身影俯下身,從背後握住了他的手。

幾縷不屬于他的發絲從臉頰旁垂落下去,似乎能嗅見其上的淡淡寒梅香氣。

哪裏來的梅花

望月峰沒有梅花……

“阿湑,我一直在找你。”那氣息越來越近,幾乎要貼在賀湑臉上,他微微揚起頭,于是又落到頸間。

他被用力抱住了。

粉色小花從指間滑落,碰到地面的一瞬間,化作霧氣消散無蹤。

時間凝固一剎,帶着寒意的晚風吹了滿懷。

賀湑獨自站在窗邊,如大夢初醒。

——花神的福澤,可以讓你去想去之地,見想見之人。

他不過蒼茫天地間,一忘卻前塵的游魂,哪裏來的想見之人

“你怎麽了”行重語調微沉,即便沒有實體,賀湑都能想象到他眉心微蹙的模樣。

“沒事。”賀湑的喉嚨有些幹澀, “西南蠱毒果真無孔不入。”

“怎麽”行重的語氣更加凝重了。

“一時不慎,被魇住了,無礙。”賀湑直起身,方才被籠住的後背還殘留着酥酥麻麻的餘溫。

回過頭,客棧房間裏分明空無一人,不見方才那白袍身影。

賀湑垂下眼睫,無端地有些失落。

那人的聲音同行重一模一樣,會是巧合嗎

若是行重有真身,該會是什麽樣子

賀湑閉了閉眼,将漫漶的思緒壓了下去,再一睜眼,又接着考慮去甕城的事情。

如果方才真是花神福澤顯靈,那麽見過想見之人,該引他去想去之地了。

雖然賀湑對阿黃心存疑慮,但此時除了相信她,也沒有別的選擇,或許她就是花神引路的契機。

做出決定,賀湑和衣躺上床,打算小憩片刻。

大概是繃着心神奔波兩天,多少有些疲憊,不一會,賀湑的意識陷入迷離。

燭火還沒熄。

腦子裏劃過最後一個清醒的念頭,賀湑艱難地掀起半邊眼皮,想去熄滅燭火,可身體卻不聽使喚。

好不容易動了動食指,他感到自己的右手被握住了,又是那似曾相識的溫涼觸感。

“睡吧,我去熄。”

輕飄飄幾個字像羽毛一樣飄落在賀湑臉上,糊得他再也睜不開眼,安穩地睡了過去。

不知何處彈出一道靈力,将燭火吹熄了。

謝之涯俯下身,溫熱的氣息從他面龐穿過,他伸手拉過被子蓋在沉睡的賀湑身上。

方才賀湑在窗邊的反應,像是發現了自己的存在。

花神的福澤麽……

黑暗中傳來一聲含混的輕笑,游魂垂首,喃喃似情人纏綿耳語: “倒也不錯。”

賀湑睡得迷迷瞪瞪的,只感覺耳邊有羽毛在撓癢癢似的,極輕,随着睡夢一起一伏,只是這輕柔的氣聲忽然轉為重重的擂鼓,直将他撞出了夢境。

“該起床了,還去不去了!”阿黃用力拍打着門。

昨夜沒關窗戶,賀湑偏頭看去,天邊剛泛起魚肚白,雞都沒開始上工,阿黃就來叫他起床了。

他只覺渾身懶懶的不想動彈,可阿黃這拍門的勁頭太足,大有他不起就一直敲下去的架勢。

天都還沒亮,為了客棧裏其他房客的清夢,賀湑爬起來開了門。

門外,阿黃已經收拾妥當,仍然是穿着勁裝,今日的裝束較昨日又有所變動,去掉了頭上的簪花,卻似乎舍不得那些鈴铛,改将它們串成一串束在腰上。

阿黃看上去神采奕奕,比賀湑這個修仙之人還要精神。

“怎麽樣,休息得還好嗎”見到賀湑開門,阿黃瞬間收住了架勢,笑盈盈地背着手,好像差點把客棧牆砸穿的不是她一樣。

賀湑生呼吸了一口氣,擠出一個十分勉強的微笑: “走吧。”

客棧本就在城南邊緣地帶,二人退了房出來,沒走幾步便見到了冷清的城門。

盡管天還沒亮,城門的守衛們早已戍守在敞開的城門兩側,打着哈欠在水光迷蒙中看着稀稀拉拉從城外來趕早集的人。

而就在別人都或挑或背着貨物往城中集市趕的時候,兩個儀表堂堂的男子空着手出了城門。

城門守衛的哈欠斷了篇,睜開眼睛: “喂,站住。”

驟然被叫住,賀湑還當是他二人行跡可疑,要被盤查一番,卻不想守衛士兵說: “南城外地偏,魚龍混雜,你二人看起來文文弱弱,天還沒亮就出城,當心被打劫。”

原來是好心提醒。

賀湑向士兵擡了擡兩袖,恰好風過,兩片袖子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多謝提醒。我二人身無一文,不值當劫。”

士兵一噎,放兩人出了去。

“我們往哪邊走”沿着官道行了百來米,賀湑問道。

“昨夜花神未曾給你指示”阿黃走在前面,微微回過頭。

哪裏來的什麽花神,一點影子都沒見到。

賀湑本想嗤一聲,腦海裏卻又驀地閃回昨日傍晚窗邊伏在他身後的那道氣息,不知出于何種心态,詭異地咽下了對花神福澤的鞭笞,含混“嗯”了聲。

阿黃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輕快地說: “無礙,你跟着我走便是。”

因着昨日被哄騙着在迎神儀式中晃蕩了一陣日,賀湑對阿黃的可靠性有所懷疑,但此時阿黃胸有成竹的模樣的确具有八分的迷惑性,加上賀湑自己對去往甕城的道路一無所知,于是選擇了相信阿黃。

賀湑與同這個男扮女裝的小姑娘方才相識兩日。

昨日二人初初相識,彼此都懷着戒備心,因此交談不多,關于對方也僅僅只了解了名字。

——名字也未必真,至少賀湑是編的。

而今日兩人有了相同的目标,一時間可挑揀的話頭也多了起來。

阿黃問賀湑去甕城做什麽,賀湑說尋人,沒想到阿黃緊接着歡快地說自己也是,看向賀湑的眼神都更加親切了幾分。

“你要去尋誰”阿黃退了兩步與賀湑并肩。

賀湑搬出了應付過雲老太的那一套說辭: “家中小輩。你呢”

其實賀湑對阿黃尋人的目的仍然抱有懷疑,她看上去就像個原本無憂無慮嬌生慣養的小姑娘,某天因為某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決定離家出走,再加上少年人對未知的好奇心,選擇了傳聞中可怖的甕城作為踐行“再也不回家”的誓言的目的地。

搞不好,阿黃身後還跟着一隊尋她的人。

因為這些猜測,賀湑本沒有想得到什麽答案,卻見阿黃忽地沉默了片刻,複又展顏笑道: “我去找我哥哥。”

不知是否錯覺,賀湑似乎從小姑娘的微笑裏讀出了一點貨真價實的悲戚之意。

不過那也只是一閃而過,眨眼便藏進了阿黃的笑容裏。

這一點真情實感差點推翻自己的判斷,至少出現了一定的動搖,不過很快,他就驗證了自己最壞的猜想。

且不論阿黃此行的動機是否真實,但有一點賀湑終于确認,阿黃并不知道前往甕城的路。

是夜,在跟着阿黃在荒無人煙的郊外亂竄了一天之後,二人在一間客棧歇腳。

這間客棧也奇怪,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就那麽突兀地,恰好地出現在行人困頓難耐的節骨眼上。

賀湑來不及思考客棧的奇怪之處,先思考起了自己究竟如何才能找到去甕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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