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福澤終至
福澤終至
依靠阿黃帶路顯然是沒指望了,而雲老太所謂的花神指引也沒影。
兜兜轉轉一大圈,賀湑去了城中一趟,唯一的收獲是一位來歷不明,女扮男裝的小姑娘——還不如沒有。
眼下他不僅要發愁怎麽去甕城,還要愁怎麽安頓阿黃。
如賀湑所見,阿黃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要是跟着他去了甕城那樣烏煙瘴氣的地方,定然是沒有自保之法的,他在尋找忘鶴之餘還得顧她周全。
可把阿黃放在半道上,他也不放心。
盡管阿黃騙了他,但畢竟是自己心存一絲僥幸,接受了阿黃的引路,答應與對方同行,就這麽直截了當地甩開阿黃,說不定小姑娘會在這荒郊野外的地方遇見什麽危險。
賀湑發愁之際,阿黃卻一點沒有身為包袱的自覺,好像哄騙了賀湑的人不是她一樣。
她拉着賀湑在客棧大廳中坐下,兩腿大剌剌地一撩,擡手叫了兩壺酒,完了,還嫌這酒太糙。
一只粗陶小碗被推到賀湑面前,往裏一看,淡淡澄黃色的米酒中漂浮着一些小顆粒,将倒映着的人影模糊了。
“不必了。”賀湑将酒碗推了回去。
見狀,阿黃将其端起來一飲而盡: “這酒是糙點,湊合兩口也行。”
賀湑感覺自己的判斷還是有失偏頗,哪家嬌生慣養的女子會如此粗犷地就着粗陶小碗豪飲。
陪着阿黃坐了一會,賀湑終于開了口: “你來找你哥哥,家裏人可知道”
“不知道,應該知道。”
繞來繞去,到底知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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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家裏留了信的,你放心,不會影響我們去甕城。”或許是酒勁上頭,阿黃手墊着下巴,趴在了木桌上。
說起這個,賀湑就氣不打一處來,可此時計較這個,也沒有辦法。
正在賀湑求解無門時,隔壁桌卻起了騷亂。
原本桌上對坐着幾個彪形大漢,兩方分立,推杯換盞,像是在協商什麽生意。
忽然間一方人馬騰地站了起來,二話不說暴怒地掀翻了桌子,一腳踩在條凳上,指着對面破口大罵起來。
看來是話不投機。
這動靜可謂是驚天動地,整個客棧一樓的人都向那桌投去了目光,賀湑也被吸引了注意。
這另一幫人也不是善茬,衆目睽睽之下被人指着鼻子罵,當即漲紅了臉,梗着脖子也站了起來。
兩方激烈地理論起來,一時間,唾沫星子狂飛,甚至波及到了隔壁賀湑他們桌。
“你說事成之後五五分,我們弟兄們才把腦袋別到褲腰帶上跟了你,結果呢,出爾反爾,你他媽就是個小人!”
“我你搞搞清楚,你丫的貨到手了嗎,就要報酬一幫吃白飯不長力氣的爛貨,我真是瞎了眼了找上你們!”
兩邊的矛盾越來越大,罵得越來越髒,眼見得就要抄家夥打起來了。
“你自己去問問,這途徑甕城的生意誰不是不論成敗照付!真當我們弟兄好欺負是不是!”
那壯漢舉起手裏的筷子往地上一砸,發出斷裂的脆響,半截筷子斜飛到隔壁桌,要不是賀湑揮袖一擋,就要不偏不倚落到他面前的茶杯中。
賀湑忍無可忍地皺了皺眉。
他還未作聲,阿黃搶先一步站了起來。
阿黃豪邁地走到隔壁桌前,抱着手一站,那架勢真像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俠,只是說的話卻不那麽正派: “我說,你二位有什麽矛盾,大可以到客棧外面解決,荒郊野嶺的,就是打破了頭也有個埋的地方,在這裏攪渾是什麽意思”
打架的幾位頓覺侮辱,上下将阿黃那細瘦的身板一打量,斥道: “關你什麽事”
“問得好,本來這事與我無關,但既然被我碰上了,當然要管上一管。”
有阿黃這麽一攪和,兩幫人之間的矛盾的确沖淡了不少——都轉向阿黃了。
“嘿你這小娃子,毛還沒長齊呢,就像插手你爺爺的事了。”離阿黃最近那人伸手就要搡,被一道飛出來的符紙打在手心,頓時吃痛地縮回手去。
只是痛完沒還,那是一道火符,火舌貼着那人的小臂升騰起來,吓得他嗷嗷直叫,身邊弟兄們趕緊端起碗來澆,一碗渾濁的橙黃色液體澆下去,火卻得到養料似的,撲騰得更歡了。
“水!水啊!”衆弟兄在驚呼中亂成一團。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外面有河”,只見那人舉着一條着火的胳膊往外沖去,身後烏壓壓跟着一幫弟兄,活像迎花神的火炬手領着信衆們在飾滿鮮花的長街上奔跑,一溜煙便不見了。
而這場即興活動的幕後黑手還穩穩當當坐在大廳裏喝茶。
“沒熱鬧看了,真可惜。”賀湑心頭嘆道。
他聽見行重很輕地笑了一聲,似是無奈,不知怎的便有些心虛,起了解釋的心思: “我本不想對他們出手的,可阿黃卷進這事裏,沒辦法。”
而阿黃此時正站在大門口,指着那夥人慌亂的背影哈哈大笑,看起來醉得不輕。
“嗯,我知道。”謝之涯許久不見賀湑如此,倒很有幾分懷念,他提醒道, “只是方才他們提到甕城,或許知道點消息。”
自從昨晚因為所謂的花神福澤産生了一遭幻覺,賀湑對行重的聲音就變得愈發敏感了。
原本那聲音只是響在腦海中,現在卻總像貼在耳邊,甚至能隐隐感受到起伏的氣息。
這幻覺實在異樣,又難以啓齒。
賀湑點點頭,輕咳了聲: “我知道了。”
他當然聽到了方才那兩幫人的對話,只是時機不對。
賀湑看着癫狂大笑的阿黃,頗有些頭疼。
而她這豪放的模樣落在店內其他人眼裏,卻是添了一層英雄義士的光暈。
因着阿黃的出手,這兩幫人還沒打起來,便灰溜溜跑走了,店裏只廢了一桌酒菜并一雙筷子,店家的損失降到了最低,看阿黃就像看救命恩人,極為殷切地幫着賀湑把這醉得稀裏糊塗的小姑娘安頓了下來。
客棧地處荒郊野嶺,方圓幾十裏只此一家,房間緊俏,此時見賀湑和阿黃都作男裝打扮,便做主把最後一間客房免費拿來安頓二人,權當是阿黃穩住場面的報酬。
客房的桌椅與床榻中間隔着屏風,燭火搖曳,屏風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動,乍一看,還以為不止一道影子。
賀湑坐在桌邊,眼睛透過燭火盯着窗戶的一角,擱在膝上的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
有風從窗外鑽進來,吹動了燭火,賀湑眸中光影明滅,目光卻沒有絲毫的顫動,好像神魂出游了一般。
忽而,他原本平直的嘴角勾起一個饒有興味的弧度: “原來是這樣。”
這花神“福澤”總算是等來了。
賀湑分明只是意味不明地一呵,謝之涯卻立即聽懂了其中的暗語,叮囑道: “這夥人雖然修為低微,但都是些窮兇極惡之徒,各種手段層出不窮,不要掉以輕心。”
才在雲老太的小粉花上吃了一塹,賀湑見識過西南蠱毒之術的防不勝防,自是提起了十足的戒備。
“這夥人”裏,也有蠱師。
神識微動,賀湑聽見了百米外風過樹梢的沙沙聲,客房周遭刻意放輕的腳步更是清晰可聞。
他朝屏風望了一眼,屏風那頭仍然毫無動靜,阿黃還在酒精的作用下沉沉睡着。
這會已是午夜,阿黃睡前才吃過醒酒湯,過了這麽久沒有絲毫要清醒的意思,顯見得那酒裏加了別的料。
可眼下的情況已經不容許她多睡了。
賀湑走到裏間,将一枚清神丹塞到阿黃嘴裏,片刻後,阿黃揉着額頭坐了起來,輕嘶了聲: “怎麽了,天亮了”
“天還沒亮,但我們該出發了。”賀湑微笑,也算是報了昨日清夢被攪擾之仇。
阿黃清醒過來的速度比賀湑想象中要快很多,只捂着額頭“哦”一聲,再擡眼時,便又恢複了元氣,眼睛亮晶晶的: “事不宜遲,出發吧。”
“不急,等人來接我們。”賀湑感知了一下不速之客的位置,閑閑地坐回了桌旁。
話音剛落,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條縫。
透過這條門縫,賀湑對上三雙熟悉的眼睛,從上到下排開,依次是方才在一樓大廳差點打起來的兩幫人的頭領,以及熱情的客店老板。
那三人見到賀湑還好端端坐在桌邊,俱是一愣。
在六道呆愣的目光中,賀湑甚至舉起茶杯,微笑着向三人打了個招呼。
“砰——”門又關了回去。
“剛才有人來,是來接我們的”阿黃從屏風後邊伸出腦袋,竟毫無懷疑地接受了賀湑的說辭。
“來了,但沒完全來。可能是我待客不周,把人吓到了。”賀湑攤了攤手。
與此同時,被吓到的客人縮回門廊的陰影裏,悉悉簌簌交談着。
“你這藥下得不夠啊,怎麽那人還清醒着”這是大漢甲。
“我可是照着一頭牛的量給的,不是你們說他們只是普通人沒有不倒的道理。”客棧老板辯解道。
“那現在怎麽辦,他已經發現我們了,還要下手嗎”大漢乙問。
大漢甲低着頭狠狠擤了把鼻涕,眼中兇光畢露: “好不容易來兩個貨,這回要是錯過了,那就真的交不上貨了。”
“那下手再不下手,天就要亮了。”
這話正說到大漢甲心坎上,他一拍大腿擡起頭,幹脆利落地下了指令: “說幹就幹!”
“幹……幹,幹……”
大漢乙和店主的神色變得驚恐,指着大漢甲身後,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大漢甲背後一寒,順着二人的視線回頭,正對上賀湑似笑非笑的目光,他這才恍然大悟,方才鼓動他下手的人不是同謀,而是賀湑。
賀湑抱着手,閑閑倚在門框上,嘴角挂着似有若無的笑意,微眯的眸子卻讓人感到來自深黑密林中隐秘而危險的氣息。
“愣着幹嘛,不是說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