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進入甕城
進入甕城
和剛才三人的密謀不同，賀湑這聲“下手”可沒壓低聲音，潛伏在暗處的弟兄們誤當成了沖鋒的號令，紛紛現形跳進門廊，接二連三崴了腳。
衆人看見端然倚在門上的賀湑，面面相觑，露出見了鬼的表情。
“呃，剛才許是聽錯了，我們這就走。”
窮兇極惡之人有什麽道義可言，眼見氣氛不對，剛像螞蟻聞見蜜糖一樣圍上來的弟兄們又紛紛蠢動着往後退。
“站住!”大漢甲額現青筋，怒吼一聲将衆人震在原地。
“事已至此，你想怎麽樣”這是在質問賀湑。
碰到賀湑這麽個疑似硬茬子，他心中暗自下了頭破血流的決心，卻沒料到賀湑将手一攤，竟然選擇了自投羅網: “你們不是要帶我去交貨，走啊。”
“诶，還有我。”阿黃從他身後探出個腦袋。
這下才是真的見了鬼了，一個兩個的都不怕死，正是人間有路不走，非要往地府裏鑽啊。
賀湑已然看出，雖然這幫烏合之衆脆弱得一擊即潰，但留着大胡須的大漢甲俨然在其中擁有着最高的話語權。
能夠領導着這麽一幫草臺班子唱了這麽久的惡人戲碼，大胡須也是個有點腦子的，聽出了賀湑的話外之音。
這個公子樣的小白臉，是想搭順風船去甕城。
原本他還忌憚着對方可能有修為，斟酌着該如何下手，這樣一來反而好辦了。
等把這倆人帶到甕城邊上，再摸摸他們的虛實。
——要是的确是沒修為的普通人，就劫財，看二人衣着不俗，還能随手甩出昂貴的符咒，妥妥是兩只大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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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要是這兩人有修為在身，那也好辦，想個法子一腳把他們踹進甕城去，把貨交上，也不算賴。
如此敲定，大胡須便假模假式地點點頭答應了賀湑，揮手讓弟兄們準備出發。
夜黑風高，風聲中隐隐傳來野獸嗥叫，一行人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落葉上，沿着黑暗向密林深處抹去。
賀湑作為自投羅網的“貨”，走在隊伍中央，前後都是體格健壯的彪形大漢，如果不考慮被挾持的處境，倒是大有被護送的派頭。
賀湑毫無被挾持的貨物的自覺，姿态放松，同行重嘀咕着: “這夥人有古怪，便是再窮兇極惡之人也會惜命，他們連貨物虛實都沒探清便貿然接手，竟也不怕遭到反噬。”
無人可見的黑暗中，謝之涯冰冷劍鋒似的目光在這群劫匪身上一一掃過，淡道: “他們中修為最高者不過金丹，都是散修，有兩個蠱師，還有四五個只是精通拳腳的普通人。”
總而言之，一幫東拼西湊的亡命之徒。
甕城裏究竟藏着怎樣巨大的利潤，值得他們為此铤而走險
所謂的“貨物”又是不是他所猜想的意思……以及忘鶴那一手可以摸到底的修為，能不能在這種險惡的環境中堅持到自己找到他。
疑慮重重，全堆在了賀湑眉間。
偏生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阿黃，不知是真傻還是天真，走到哪裏都一副精神十足的模樣，還有興致同劫匪閑聊。
“你們去甕城做什麽”
“關你什麽事。”劫匪并不想搭理她，冷而生硬地敷衍了句。
阿黃卻全然沒有不受待見的自覺，又問: “我聽到你們老大說送貨，是給誰送啊”
劫匪斜睨她一眼，冷笑一聲: “給鬼送。”
“你這人好沒禮貌——”
“阿黃。”賀湑拉住了她。
此行兇險，他原本不想帶上她的，但放在客棧，也不見得安全，索性任由小姑娘跟上他。
這會發現阿黃除了沒心沒肺地自行其是，還有別的妙用。
“留點力氣，一會到甕城還有事要做。”
許是想起了自己肩負找哥哥的使命，阿黃聽話地安分下來。
那劫匪雖對阿黃十足敷衍，對賀湑卻又有所忌憚，憶起臨行前老大附耳交代的話，順着賀湑放的杆子爬了上去。
“命都要不保了，還有什麽事，寫遺書嗎”
周圍的劫匪一陣哄笑。
這實在是十足粗魯又險惡的詛咒，那翩翩公子模樣的青年卻不惱，微笑道: “入甕者，不複出，只怕是寫了遺書也寄不出去吧”
劫匪聞言，嗅到一絲秘密的氣息，稍稍收了神色: “你兄弟二人既然知道甕城是這麽個有去無回的鬼地方，還要去，存心送死”
“傳聞雖然如此，我見各位好漢來往甕城，不也好好活着可見是謠傳。”賀湑搖搖頭，露出一個安然又無知的微笑。
劫匪沒想到這人看起來沉穩，實則是蠢得不行，連自己正處于怎樣的境地都拎不清，頗為嘲弄地哈哈大笑兩聲。
“告訴你吧，我們弟兄雖然常年在這地界讨生活，但都是擦着甕城的邊走過，交了貨就走，并不會進入甕城。那裏可不是人去的地方哩。”
賀湑眸光微閃，心道原來如此。
帶着活人去甕城“交貨”，那給鬼送貨雖聽着荒誕不經，卻居然并非戲言。
甕城連遭兩大劫難，早就成了鬼城，那收到這些活人的，可不就是鬼麽。
賀湑下意識便想到，有人在這甕城裏養蠱。
說是蠱也不盡然，尋常蠱可不需要這麽鬼氣森森的環境，除非同魔物搭邊。
賀湑繼續同劫匪套話，企圖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就在一言一語間，賀湑只是平常地往前邁了一步，卻似穿過一層透明的壁障，周圍景致并無變化，卻能明顯感知到這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甕城到了。
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座隐隐約約的城池輪廓，靜默在無邊的曠野之上，看上去與任何一座沉睡中的城池沒有兩樣。
然而憑借着劍尊超凡的視力，賀湑清楚地看見，在那黑壓壓的城池上方，以及同樣黑壓壓的陰雲下方，湧動着一股詭異的黑氣，似乎下一瞬就要噴薄爆發出來。
原野上風沒有阻礙，濕潤的水汽中裹挾着點點腐敗的氣味。
“前面就是你要找的甕城。”前列的弟兄們散開，大胡須走了過來。
他朝方才跟賀湑交談的那名劫匪使了個眼色，得到對方肯定的颔首，大胡須眼底劃過一絲精光，舔了舔唇角。
看來這兩人的确是什麽也不知道的普通人，那麽事情可就好辦了。
雖然隐隐有被包圍之勢，但此時賀湑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大胡須身上，前方那座黑夜中的城池對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好一會，他才将目光收了回來，淡淡看了大胡須一眼，笑道: “你們的貨就是送到這裏”
大胡須冷笑一聲: “這裏只是人間和甕城中間的交界地帶，前方還有一道結界。不過很可惜，你們只能留在這裏了。”
品相不好的貨，送進去也拿不到幾個子，不如刮幹這兩人身上的油水來得肥厚。
大胡須打了個手勢，四周的亡命之徒們紛紛面露兇光，朝着賀湑二人逼近。
賀湑站在包圍圈裏，沒有動作。
已經到了甕城跟前，他大可以直接撇下這夥人進入甕城，但他直覺這幫劫匪的送貨生意不簡單，背後定然存着什麽大陰謀。
左右不過一時，不如拿下劫匪問問。
可旁邊的阿黃卻等不得。
賀湑隐在雪白廣袖下的手剛捏起一道訣，靈力尚未彙聚完全，就見一道模糊的影子在身側一晃，衆劫匪均驚愕地瞪大雙眼——阿黃憑空蒸發了。
賀湑同樣也是一怔。
周圍這些劫匪沒看清，他确實清清楚楚看見阿黃從空中掠過，直往甕城的方向去了，臨走時還在大胡須頭頂踩了一腳借力。
可看見歸看見，不知阿黃使的何種身法，快得将風都甩在了身後，賀湑甚至還沒來得及伸出手，她便已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情急之下，賀湑施了道束縛咒，将十來個劫匪就地一捆，飛身追了上去。
背後隐隐追來大胡須的“哎喲”聲，在風中被拉成了細長的一條。
往前掠了約莫一公裏，方才那種穿越壁障的感覺又出現了，這回才是真正地進到結界內的世界。
周圍的一切都與外界無異，回首還能看見地上的一團劫匪。
阿黃身形很快，幾下閃身便翻越了城牆，被那團不詳的黑色霧氣淹沒得徹底。
“還真是深藏不露。”賀湑咬咬牙，緊跟着追了上去。
城牆由無數漆黑的巨石砌成，賀湑擡手在牆壁上借力，指尖觸到一片粘膩，原來這城牆早已被血水浸透，覆着一層不知積攢了多少年的血膩子。
賀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嫌棄地“咦”了聲，将指尖的污漬甩掉。
好容易避開髒污站上城牆，還不等他看清城裏的布局，那黑霧像是活過來了似的，伸出一條“觸手”将他卷了進去。
黑霧襲來的那一瞬間，賀湑聽見無數冤魂在耳邊嘯叫，驚悚之餘又有些熟悉，直要将他往幽深的意識深處拖去。
他擡起手想要掙紮，卻徒勞無功地發現，經脈當中流淌的靈力凝固了，連內府都被這由靈魂深處散發的寒意凍成了一塊堅冰。
狂風，黑霧，尖嘯，裹挾旋轉着——
甕城這座無底深淵張開血盆大口，将墜入其中的賀湑吞了下去。
入甕者，不複還……
意識的最後，賀湑下意識喊了謝之涯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