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結束
結束
滿堂的視線在顧青君和遲鏡辭之間流連,波濤暗湧。
顧青君嘴角噙着笑,慢悠悠道:“大家不要拘束,好吃好喝。”
話雖如此,但他仍是看着遲鏡辭的。
秦少遠莫名有些不舒服,他想,這滿堂的文武官員都是顧青君的人,一旦遲鏡辭拿出密旨,廢了顧青君,這些官員必會揭竿而起,大開國門,屆時南疆侵入,多年前的歷史将重新演繹,顧青君是在逼遲鏡辭,而且顧青君的視線總讓他感到不安。
正當他胡思亂想時,遲鏡辭的手抓緊了他的手,溫熱的觸感讓他回神,他眨眨眼,垂下眼盯着桌子。
其他人得了話,也不好盯着兩人看,便互相敬酒,如果他們知曉遲鏡辭的身份,恐是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顧青君端起酒,一步一步下來,走到遲鏡辭面前,笑道:“借一步說話,可否?”
秦少遠猛地擡頭,紫衣男子又笑了:“別緊張。”
“好。”遲鏡辭輕輕捏了捏少年的手,起身出去了。
這時,那車夫也就是沈将軍坐到秦少遠身邊,道:“別緊張,我保護你。”
“誰要你保護?”秦少遠悶悶道。
沈将軍納悶:“遲大人讓我護着你。”
秦少遠捏緊拳頭,不安地看向門外。
離煊坐在後邊,慢慢喝着酒,一只白皙的手摁住了他端酒的那只手,聲音含笑:“少俠……你還小,喝什麽酒?”
他慢慢擡眼,道:“陳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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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該在這的,”陳雪盈坐下,神色凜然,“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該去鬼巢。”
離煊偏頭,視線安安靜靜的看着紅衣女子,道:“我來見你。”
陳雪盈的心一跳,她心裏暗自惱怒,心想自己好歹比這小孩大了七八歲,怎會如此?她垂下眸子,抿了一下酒杯,才驚覺自己拿的是離煊的酒杯,她連忙擡眼,撞進少年毫無雜念,安靜淡然的視線,她忽的一笑:“離煊,你的确該來見我。你不适合入世,你該做個了結。”
她擡手拂起淩亂的發絲,道:“這世間善惡沒有那麽簡單,善惡交錯,足以叫人亂了本心。你也不該可憐我,自我入鬼巢那日就回不了頭了,世家女子陳雪盈,早就死在流放途中了,現在的我是魔教妖女。”
離煊自小入了山莊,知曉善惡,卻未曾想下山後發現善惡沒有如此的明晰,他不解,心早已亂了,是以今日是來做個了結的,可他還是道:“來得及的。”
“少俠,”陳雪盈嫣然一笑,配上這滿身紅衣,倒真是美的灑脫,“你知道鬼巢是怎麽殺人的嗎?我曾将人手腳筋挑斷,丢進蠱蟲池子裏養蠱,那些蠱蟲在人的七竅爬來爬去,那些人的慘叫聲尖銳刺耳,他們咒我不得好死。”
離煊看着陳雪盈的笑容,眼睫毛一顫。
“你同他有什麽好說的?”李雲山不耐的走過來,一把拽起陳雪盈,道,“回頭?早就回不了頭了。”
陳雪盈微微一笑,慢慢離開了,只留離煊方寸大亂。
陳王府花園,顧青君站在枯死的花前,道:“遲大人,你為何偏要和我作對?京都皇座上那個人怎就如此得你青睐?三年前你就壞我好事,現在你竟還要來阻我!”
遲鏡辭淡淡回答:“你的心早已不在天下黎民身上。”
“哦?”顧青君獰笑着轉身,“你不懂,我也是皇族子弟,為何偏偏是我被趕到這偏遠邊疆,還要受帝王猜忌,就因為我是妃嫔所生?既要在皇宮遭人白眼,還要被皇帝忌憚!我沒有才能嗎?當年所有皇子中,誰能比得上我?”
遲鏡辭沒說話,只是看着湖面的粼粼波光,良響,他才說:“我見過南疆入侵,我的父母皆死于戰亂,我怎會讓你再讓南疆破一次呢?”
“遲鏡辭!”顧青君驟然逼近,眼裏冒着怒氣,“你以為你逃得掉麽?只要你把聖旨拿出來,我今夜就能讓南疆踏進來!姓沈的軍隊被我阻在半途,江湖人士被我拖在鬼巢,你以為,還有誰能來救你?!”
“王爺,”遲鏡辭冷冷擡眼,“你可還記得當年你南下為王時你怎麽說的?你說,你要戍守邊疆,不讓邊疆百姓再受欺侮,王爺,你忘了麽?”
顧青君一怔,連連後退,他笑起來,“沒有權,我什麽都不是!”
還未過年,天上卻炸起煙花,顧青君仰頭,啞聲道:“遲大人,抱歉。”
言罷,他從枯木從中抽出一把白刃,寒光晃眼,刀鋒淩厲,朝着人狠狠刺去。
遲鏡辭眉目一斂,閃身躲去,一黑影閃過,丢了一柄劍過來,他接住抽出,手腕一翻,同白刃撞在一起,他狠狠一壓,內力寒冷,震出一圈圈氣波。
顧青君猛地後撤,變幻着招式,又劈了上來。
宴席上,煙花綻放時,那些官員談笑的臉色倏然而變,他們猛的一喝:“殺!”
身旁的打手從桌下抽出利刃,如虎般躍了過來。
秦少遠微微眯眼,立馬抽刀,從桌上一翻就劈了一個人,鮮血四濺,他英俊的眉目上沾染血絲,越發顯得冷漠。
“暗衛!”沈将軍吹了聲口哨,從地上撿起一把刀,勇猛的殺了上去。
暗衛唰唰出現,黑影一閃,殺了進來。
離煊起身,一招劍術使得出神入化,他餘光一瞟,卻見陳雪盈活活勒死了一個暗衛,他眼皮一跳,執劍刺了過去,陳雪盈一笑,躍出窗外,他也跟着出去,兩人立馬就在走廊打了起來。
陳王府的兵也趕來,離煊腹背受敵,卻依然殺得利落,一暗衛立馬跑來跟他并肩作戰,他道了句謝謝,殺向了陳雪盈。
“少俠,今日我們大戰一場!”陳雪瑩揚聲大笑。
煙花還在綻放,陳王府卻如人間煉獄那般,門外路過的人都能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遲鏡辭白衣上帶着幾道血痕,但他卻一臉平靜的應對,而顧青君則是攻勢愈發兇猛。
兩人一時膠着着,難分高下。
不一會,陳王府的援兵就趕了過來,開始殺向遲鏡辭。
太傅大人面無表情,雖寡不敵衆,但他卻未有一絲退意,似乎傷的不是他。
“遲大人,你敗了!”顧青君得意的笑起來。
遲鏡辭冷冷擡眼,看着自己的暗衛被一一殺掉,他漠然而立,指尖滴着血,他甩了甩,用幹淨的拇指揩去嘴角的血,輕笑道:“勝負未分,王爺可別高興的太早。”
“殺了他。”顧青君倏然變臉,冷靜下令。
宴席上,秦少遠宛如一尊殺神,他抹了一人的脖子,忽的想起那人,他的心一跳,他按了按腰間的傷口,沖沈将軍喊道:“沈将軍,你的人不會被顧青君攔下來了吧?”
沈将軍忙裏抽空回道:“不會,我兵分三路,一路做戲,一路趕來,一路去穩住南疆局勢!我聰明吧?”
“我看是我家大人出的主意吧?”秦少遠嗤笑道。
沈将軍:“……”能別拆臺嗎?還你家大人,給你得意的!
“将軍,你守住,我要去找他。”秦少遠通知一聲就溜了。
沈将軍氣的咬牙切齒。
花園的枯花碎落一地,血染紅了地磚。
遲鏡辭輕輕喘着氣,他的背上,腰間,手臂都是密密麻麻的傷口,雖不嚴重,卻多,細細密密的痛着,他的額間都是冷汗,發絲淩亂,嘴唇被血染紅,半跪于地,整個人看着卻異常的凄美。
“大人……”顧青君無奈的笑了笑,不得不承認,太傅大人是真的很好看,“你不如入我麾下,何必受此苦呢?”
“你想得美!”少年清朗的聲音傳來,黑衣少年握刀殺進來,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驚得人連連後退,他小跑到太傅大人身旁,輕輕扶住凄美的遲大人,喉結微動,手卻顫抖着,像是後怕極了。
遲鏡辭笑起來,一抖,傷口就滲着血,給少年吓得臉色一白,他揶揄道:“你來陪我做亡命鴛鴦麽?”
“滾,誰要和你做亡命鴛鴦,你不是說你有把握麽?怎麽把自己弄得那麽狼狽?”秦少遠急紅了眼,他從未見過如此模樣的太傅大人,他見到的永遠都是鎮靜自若,運籌帷幄的大人,不會狼狽如此。
兩人已被陳王的人圍起來,包圍圈外的顧青君冷冷看着二人,他擡起手,剛一揮手,一支箭破空而出,射穿了他的手,他悶哼一聲,不可置信的擡頭,就見陳王府周圍的房頂上站滿了人,上百只箭對着他。
顧青君又看向遲鏡辭,氣的發抖,他喘着氣,手上的傷令他疼的皺起眉來,他嘶啞着道:“殺,殺,都殺了!”
陳王的人擡起刀,卻被弓箭手射死。
箭羽咻咻,慘叫聲連綿不絕。
走廊上,離煊握劍的手流着血,染紅了寶劍,他看着陳雪盈,道:“你們輸了,投降吧。”
陳雪盈扯了扯長鞭,又是不管不顧的沖了上來,她紅着眼,殺死了離煊身邊的暗衛,也抽傷了離煊的手臂和脊背,像個瘋子一般毫無章法的出手。
卻見沈将軍跑出來,看着心口中箭的顧青君,他揚聲道:“陳王已死!爾等束手就擒。”
陳雪盈心一沉,一支箭忽的破空而出,一人閃到她身前,聽得箭羽刺入人.體的聲音,她瞳孔驟縮,只看得見眼前人哐當倒下,她立馬蹲下扶住,凄厲喊道:“雲山!”
李雲山胸口插着箭,他口裏不受控制的流着血,他笑了笑,小聲道:“你不要喜歡這少年了,喜歡我不好麽?”
“你……”陳雪盈一震,眼睜睜看着李雲山眼裏的光慢慢暗下去,她皺起眉,不相信似得搖頭,她忽的閉上眼,聽着耳邊殺聲滿天,她又睜眼,拾起李雲山的彎刀砍向離煊。
離煊一驚,沒料到她會突然暴起,連忙刺出一劍,然而,這次,陳雪盈沒有躲,她丢下彎刀,看着胸口的劍,微微一笑,她嘆了口氣,似乎解脫了,頹然向後倒去,離煊慌張的想去扶她,卻被她一把甩開。
“離煊,這是我給你的念想……”陳雪盈笑起來,眼裏卻含着淚,她靠在牆上,看着慌亂無錯的少年,道,“我也算是解脫了……這是我做的孽,遲早要還……離煊,你替我手下的冤魂讨了債,恭喜你啊……”
她緩緩閉上眼,眼角滑落淚滴,在血裏綻開花,絢爛至極。
她這一生如紅衣那般轟轟烈烈,連死都是如此凄慘,而她又是如此一個極端的人,她偏要讓離煊記住她,極端又如何?總之目的達成了。
是善是惡,她自行了結。
離煊跪坐在紅衣女子身前,他咬着牙,手上緊緊攥着衣服,他閉上眼,淚卻滑落,他哭出聲,像個迷路的孩子。
另一廂,顧青君掰斷心口的箭,不甘的仰頭:“原來……你們準備的那麽充分啊。”
他向後倒去,看到了遲鏡辭眼裏的淡漠,他忽的笑了笑。
秦少遠扶穩太傅大人,道:“大人,你失血過多了!我叫人!”
“将軍!有大夫嗎?!叫大夫!”
沈将軍遠遠地應了一聲。
“你看,我有把握的,不會輸。”遲鏡辭無力的笑了笑,忽的倒在秦少遠的懷裏。
秦少遠抱緊太傅大人,看着這一出荒誕的鬧劇,心裏百感交集。
“結束了吧?”他喃喃自語,嘆了口氣,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