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我又夢見了那個地方。

四野一片空茫,只有寂靜中紛揚落下的雪,紫色的雪。雪花落地的剎那變成了一株株紫色的鳶尾,在蒼茫的天地中搖曳,有纖薄的花瓣被風吹起,又與雪纏繞在一起,整個世界都籠罩在紫色之中。

我穿過花海,向着濃霧彌漫的前方走去。當視線漸漸清晰,我又看見了那個湖,那個在我夢裏出現了無數次的湖。我可以感覺到風在周圍盤旋,可湖面波瀾不驚。

依然是那個人在湖邊跳舞,一俯一仰,一飲一啄,宛如神祗。

明明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可我依然為那傾世的身姿嘆服。我加快了腳步,這次我一定要看清楚那個人是誰!到後面我幾乎是在跑,鳶尾因為我粗魯的動作倒伏了大片,可我仿佛一直在原地踏步,沒有辦法靠近那人一絲。而那個人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她旋轉着向水面走去,最終,以一種獻祭般的姿态将自己沉入湖中。

“不要!!!”我不顧一切地嘶吼出來,想要阻止這場詭異的舞蹈。

“阿栀,醒醒!阿栀!”

我終于從夢中掙紮着醒來,看見夕霧做在我的床邊,一臉擔憂地看着我:“阿栀,你又做噩夢了。”

我閉着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其實根本算不上噩夢,可是連我也不明白為什麽我總是要在夢中撕心裂肺地着阻止那個人。

“你又夢見有人在跳《鳳來》?”夕霧在我耳邊喃喃,“你這次看清楚跳舞的人是誰了嗎?”

“沒有,”我說不清是沮喪還是慶幸,“我看不見她。”

“不要太擔心了,”夕霧用溫熱的帕子輕輕地擦拭着我額頭上的汗,“自從你開始學跳《鳳來》以後就一直在做同一個夢,或許是因為壓力太大了。”

《鳳來》是西月國的聖巫女在祭祀時候跳的祭舞,旨在向天神祈求庇佑。我和夕霧自有記憶以來就生活在殊林的聖殿,被當做巫女培養,跟随聖巫女學習祭舞。這意味着聖巫女的內門弟子只可能在我和夕霧之間産生。可是我們并未因此有任何嫌隙,夕霧反而還一直照顧我,明明比我還小幾個月,卻像個大姐姐一樣護着我。近日我夜裏常常被夢魇住,也是夕霧及時地喚醒我,細心地安撫我。

想到這我心中如有暖流淌過,我由衷地道:“夕霧,謝謝你,謝謝你一直以來陪在我身邊!”

夕霧笑了,嘴角綻開淺淺的梨渦,她點了點我的額頭,低聲道:“客氣什麽呢,我們可是同一年來到殊林,在一起生活了多年,這些不都是朋友應該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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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夕霧的笑容感染,夢中發足狂奔的的疲憊與驚慌也被她身上淡雅的鳶尾香氣逐漸沖淡。

鳶尾?!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驚疑不定地看着夕霧,因為我之前從未在她身上聞到這樣的香氣。

“嗯?怎麽了?”夕霧疑惑地看着我。

我遲疑着開口:“你身上的香味很熟悉……像是鳶尾花香。”

“咦,是嗎?”夕霧舉起自己的衣袖聞了聞,“我沒感覺啊,不過也許是今日我去隐樓時沾染上的吧。”

“隐樓?!你去了隐樓?!”

夕霧去隐樓的事讓我震驚到顧不得她身上的奇怪香氣。畢竟隐樓作為聖殿禁地,是連聖巫女都不允許進入的地方,或者說是無法進入。聖巫女作為聖殿的絕對掌控者,擁有莫測的神力,卻依然無法踏入隐樓一步,而隐樓的來歷聖殿向來諱莫如深,像我們這樣的小巫女也只知道那地方不得踏足。

夕霧被我的大驚小怪弄得啼笑皆非:“無妨,不過是聖巫女吩咐我去隐樓外的竹林采些紫金竹做笛子,以便在祭禮時為祭舞伴奏,我并未靠近隐樓。”

說罷夕霧轉身從床邊的案幾上端起一只刻着西番蓮纏枝紋的青玉碗遞給我:“好啦,好啦,我沒事的,反倒是你,這段時間一直沒有睡好,我給你熬了點安神湯,你喝一點,或許可以睡得安穩些。否則明天習舞時露出疲态,你又要被聖巫女責罰了。”

聞言我只能按下心中疑惑,接過夕霧手中的湯喝了幾口趕緊躺下。前幾次我習舞時就因為心神恍惚被聖巫女狠狠地責罰,只希望明天不要再被關小黑屋了!

——

我還是做夢了,依然是紫色的鳶尾與紫色的雪籠罩的天地,可是我沒有再看見那個奇怪的湖和那抹跳舞的影。我看見了一只白狐,一只九尾白狐,它長長的九條尾巴在空中飄蕩,零星有幾點不知是雪還是花瓣的紫色落在上面。它在鳶尾花海中穿梭着前行。然後,它停了下來,在翩跹搖曳的鳶尾叢中回望我,它那如濃墨勾勒的眼睫下,竟是一雙晶瑩剔透的紫眸!只見它眼睫緩緩下彎,形成了一個狡黠的弧度,它在對我笑,而我被它的笑容安撫。

意外的,下半夜我睡得格外安穩。然而我精神飽滿地跳舞也還是被聖巫女責罰了,原因是我跳的沒有夕霧好。我從來沒有跳好過《鳳來》,聖巫女說我不懂鳳凰于飛之姿态,我當然不懂,我又沒有見過鳳凰長什麽樣,怎麽飛的。

可是夕霧不一樣,身姿缥缈,柔情綽态,宛如流風回雪。聖巫女說她已掌握了祭舞第一式“于飛”,算是入門了,而我連門檻都摸不到。不過我卻不甚在意,夕霧神力高強且聰慧過人,定然比我更能勝任下一任聖巫女。

我在徊風樓的禁閉室保持着祭舞第一式“于飛”的動作已經整整兩個時辰,聖巫女設下的禁制終于消失後,我已經滿頭大汗地癱在地上。我決定稍微休息一會兒就去隐樓。這是我在被施了“定身咒”的兩個時辰裏想出來的決定。

我夢中總是出現鳶尾,而聖殿內我還從未見過此花。夕霧說她身上的香氣是在隐樓外沾染的,或許我可以在那找到答案,反正我只要不進樓裏就不算違返戒律。

我從未見過隐樓,只知道隐樓外是一片蔥郁的紫金竹林,其質如玉,其音如金石,是做樂器或者法器的上好材料。紫金竹林好找,可是鳶尾花卻不好找,密密麻麻的竹子中多一根草都沒有,哪裏來的鳶尾。

越往前走竹林越發濃密幽深,已經滲不進光了,我有些猶豫要不要繼續往前。一陣風迎面撲來,竹子簌簌作響,我聞到了濃郁的鳶尾香氣,鳶尾花香淡雅,除非是成片的花海,否則不可能有這麽明顯的香氣。我幾乎要确信夢境中的地方就在這竹林深處。

我放出幾只流光蝶做照明用,走了約一盞茶的時間,終于又看見了光。須臾,天光大盛,竹林的盡頭有一個小小的院落,院中是一間用紫金竹搭成的竹屋,在陽光下流轉着溫潤的光澤。竹屋前稀稀拉拉地長着幾朵鳶尾。

什麽嘛,說好的花海呢?我感到無比的失望。也并未見到傳說中的什麽隐樓,人卻已經累得快要趴下了,畢竟我可是被罰了兩個時辰的禁閉又在竹林裏轉悠了那麽久。幹脆先到竹屋裏休息一會再做打算吧。

“有人嗎?”我趴在籬笆上朝着竹屋大聲喊,“主人在家嗎?我可以進來嗎?”沒人,我環顧院落四周,也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跡,或許是先代的哪位巫女曾經隐居的地方也說不定,殊林裏有很多這樣的地方。

我放心地走進院落,推開竹屋的門。屋內被隔做兩間,外間不過一桌一椅,裏間要稍好一些,是一間較大的卧房,起居用的器具一應俱全,竟還放得下一張架子床,床邊的案幾上放着一副棋,窗前則是一架烏黑光亮的琴案。

我總覺的這間屋子很熟悉,可是我敢對着聖殿中的鳳凰神發誓,我自從來到殊林就從未踏進紫金竹林半步,更遑論來過這竹屋了。

然而就在我關上門的剎那,屋內景象驟變,出現在我眼前竟是鳶尾花海!鳶尾花海竟然在竹屋內?我匆忙回頭尋找竹門,卻發現天地蒼茫,只有一望無際的鳶尾花。

下雪了,漫天紫色的雪,我眼睜睜地看着離我最近的一片雪花落在地上,化成水滲入泥土裏,須臾就長出了一株草,草葉中的莖拔高,長出花苞,花苞破開,開出一朵妖異的紫色鳶尾。這一切只不過是一瞬發生的事情。

我仿佛回到了夢境,不對,我已經分不清,我到底是不是還在做夢。我只能像之前夢中做過千百次的那樣,穿過叢叢鳶尾往前走。

前方出現了一只白狐,一只九尾白狐,在鳶尾花海中穿梭着前行,長長的九條尾巴在空中飄蕩。它回頭看我,如水晶般奪目的紫眸似乎蘊藏了千言萬語。我被它眼中暗藏的情愫震懾到,心髒驟然抽痛,我捂着胸口等待令人窒息的疼痛過去,再睜眼時,已經不見白狐的蹤影。

“等一等!”我倉惶向前面跑去,“你在哪裏?!”它應該有名字的,而我應該叫出它的名字的,可是開口的時候卻一陣茫然,我竟然忘記了它的名字。不對,我不認識這只白狐,怎麽會知道它的名字。

前方傳來悠揚哀婉琴聲,是《鳳鳴》,為祭舞伴奏的樂曲。我循着琴聲往前走,來到花海深處,看到了那個湖,湖面光潔如鏡,在周遭鳶尾的映襯下呈現出惑人的孔雀藍。

湖中有一座八角亭,亭中坐着一個白衣男子,正在姿态随意地撥弄着琴弦,琴聲清亮,如鳳翔九天時發出的啼聲,是他用琴聲将我引過來的。

我想要去亭中,卻發現根本沒有橋,正當我站在湖邊不知所措時,亭中的男子從容地止住琴音,淡淡開口到:“你直接走過來就是。”

我依言小心翼翼地向湖面跨出一步,驚訝地發現我并未沉入湖中,水紋在足底輕輕漾開,卻并未弄濕鞋子。我就這樣踩在平滑如鏡的湖面上,一步一步向着湖中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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