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典當
典當
程安安靜地躺在土炕上，胳膊搭在眼睛上，腿上傷口處的淤血已經漸漸消散開，泛起紅腫。
穆千秋走到屋裏，搓熱帶着涼意的手，輕輕探在程安的額頭上，熱的發燙。
高熱之下，導致程安精神緊繃，只有穆千秋能靠近他。
穆千秋只好借着屋外護衛們架起的火堆，燒熱一盆熱水，透濕随身的帕子，搭在程安的額頭上。
原本燥熱的程安，感受到額頭上的熱意，下意識想要抓掉手帕。
穆千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聲音柔和的像哄小孩，道：“別動，乖一點。”
原本亂動的程安一下子停下手裏的動作，高熱的手緊緊抓住穆千秋的手臂，逐漸松開緊皺的眉毛。
汗水很快浸濕衣襟，粘膩的汗水貼在臉頰上，臉上帶着不正常的紅暈，穆千秋靜靜地陪在他身邊，看着少年脆弱緊皺的眉眼，一如第一次遇見他那樣，從小身子弱，又偏要逞英雄，冬天跳進冰湖裏，撈自己掉落的發飾，最後鬧得自己生病高燒。
穆千秋拿下程安額頭的毛巾，繼續放到熱水中投擰幹淨，放到他的額頭上降溫。
無奈地守在炕頭，道：“你怎麽總是多管閑事。”
穆千秋幾乎是一夜無眠，清早就被屋外的動靜吵醒，擡頭看向一旁熟睡的程安，呼吸平穩正常，身上的高熱也退下來，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走出房外見到雲娘和護衛首領站在一起，兩人眉頭微皺，像是在商量什麽事情。
穆千秋走近，對着愁眉苦臉的兩人，問道：“你們兩個怎麽了。”
護衛首領神情猶豫，搖頭道：“沒什麽事。”
雲娘抱着手臂看向首領，道；“都什麽時候了，還想着逞英雄，跟你們那二公子一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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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千秋看向雲娘，道：“他不說，雲娘你說。”
雲娘開口解釋：“現在隊伍裏沒錢了，如今車馬糧食樣樣都要花錢，所以首領大人決定籌集手下的值錢物件變賣，好有錢給程公子購置一輛馬車，免得路途颠簸。”
穆千秋将眼神轉向護衛首領，見護衛猶豫點頭，心中便大概有數了。
“當初從由洲出發，程家給的盤纏呢？”穆千秋開口問道，她記得很清楚，除卻程夫人安排的盤纏外，程老夫人偏疼小孫子，特地賞了些金銀珠寶，囑咐以備不時只需，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從護衛們身上變賣。
護衛首領臉色一暗，慚愧地低下頭，道：“當日黑衣人夜襲客棧，我們與之打鬥，錢財大部分被他們搶走了，不過确實也護住一部分錢財，只是……我們逃出來了，可還有一半的兄弟被困在客棧裏，一把大火将他們燒成黑炭，黑心官府，賺死人錢，說必須要出贖金才能贖出兄弟們的屍首，所以……我便擅自主張掏錢替兄弟們贖身，入土為安。”
首領聲音逐漸哽咽，都是朝夕相處的手下兄弟，看着他們客死他鄉，卻又不能如退為安，他實在是不忍心。
穆千秋看向侍衛首領，眼神中帶着一絲欣賞，道：“你做的很好。”
首領并未有等來想象中的斥責，驚訝擡頭，看向穆千秋，道：“我擅自主張，害的隊伍如此，您該罰我。”
穆千秋搖頭，伸手拍了拍首領的肩膀，道；“大丈夫當如此。”
首領被這麽一說，頭埋得更低了。
穆千秋看向不遠處僅剩的兩頭瘦馬，加上程安腿傷嚴重，錢糧之事，确實讓人頭疼。
雲娘輕拽穆千秋的衣角，道：“小秋，我這裏還有些手勢，變賣應急應該夠用。”
穆千秋搖頭拒絕，她們突然造訪本來就害的雲娘夠慘的，怎麽還能用她的錢。
仿佛下定決心一般，轉頭看向雲娘和首領，道；“錢的問題你們不必擔心，一會我進城去，你們看好程安。”
“不行，大河縣現在就是虎狼之地，你不能回去！”雲娘大聲反對，她們好不容易脫險，現在黑衣人肯定翻天似的找她們，現在回去，不正是如了黑衣人的意了。
首領應和點頭，想法和雲娘一樣，道：“穆小姐這樣太危險了，要是公子知道了，一定會急瘋的。”
“放心，我不會有事。”穆千秋不再說什麽，打水洗漱完畢後，便直接騎馬往大河縣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疾風而馳，腦海裏卻是浮現出一段段碎裂的回憶。
父親抱着自己在花園裏玩耍，高大背影，威嚴卻和藹的聲音，一直在腦海中回蕩。
穆千秋來程府時，年紀很小不過是三歲左右的年紀，剛好快要到了記事的年紀，只不過巨大的環境變化，加上頭上受了傷，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她不記得從前的事了，可恰恰相反，她記得，只是記憶碎片模糊不清，記得聲音味道，可具體的樣子她是記不清的。
策馬加鞭，很快便到了城裏，大街上依舊是人來人往，小商小販不斷吆喝客人光顧。
穆千秋沿着主街一直往前走，繞過酒樓，來到家店當鋪門口。
當鋪櫃臺比尋常的窗口高出許多，銅黃的鐵板将裏外隔絕開。
外面的人看不見裏面，而裏面的人只需微微探頭就能将外面的場景看的一覽無餘。
穆千秋伸手敲了敲窗口，之間裏面探出來一位身形富态的掌櫃來。
臉上的肥肉将眼睛壓成一條小縫，下巴下留着一簇不長不短的胡子，整個人透露出一股子精明。
“小姑娘，你要典當東西。”
穆千秋從袖口掏出一直古樸華麗的銀匕首，銀鞘身上鑲嵌寶石，拔出匕首，依然能聽到寒光鐵劍發出的陣陣蜂鳴聲。
掌櫃原本歪坐着地身子，在看到匕首的那一刻，瞬間挺直腰杆，抓起桌上的眼鏡，眼神不移地打量着匕首。
“小姑娘，可否給我看看你這把匕首。”
穆千秋眼神警覺，擡眸看着掌櫃沒說話。
掌櫃察覺到自己表現有些誇張，收回眼神，反而是起身走下臺階，将當鋪裏面的門打開，請穆千秋進來，道：“此物不是凡品，姑娘可否進來同我詳談。”
穆千秋冷淡擡眸，此處不是主街，來往的游客自然也不是很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警覺地擡頭道：“不用進去，就在這談，”
掌櫃細長的小眼左右看向周圍，确認沒有別的情況才漸漸開口,道：“可否那給我，仔細查看一番？”
穆千秋将匕首遞到掌櫃面前。
掌櫃小心翼翼地捧過匕首，拿下眼鏡反複端詳，完全是一副愛不釋手的表情。
嘴裏不停嘟囔着說：“此等失傳的工藝，加上銀鞘上的寶石，前朝霍大師手裏，也只出過一兩件罷了。”
“姑娘在下冒昧問一句，此物你是從何而來？”
“家傳。”
胖掌櫃倒吸一口涼氣，眼底除了震驚滿是疑惑，能有如此物件的人，還用典當物品。
穆千秋皺着眉頭，道：“掌櫃的這是要壞了規矩？”
“不敢不敢。”一句話将胖掌櫃拉回現實，典當行的禁忌就是問賣家緣由。
開口問道：“姑娘想開價多少？”
穆千秋抱着手臂看向胖掌櫃，反問道：“掌櫃可以出價多少？”
胖掌櫃面色猶豫，道：“雖然工藝精美，可終歸整件匕首都是銀質，整體算下五百兩——”
“一千兩。”
胖掌櫃臉色一驚，沒想到穆千秋一下子報價就将價格往上翻了一倍，擺手拒絕道：“不行不行，就算是失傳的物件，也不能賣這麽貴。”
穆千秋微微挑眉，轉身要走。
胖掌櫃急忙拉住穆千秋，一副有話好商量的表情，比了個八的手勢，悄聲說；“八百兩，就八百兩行不行，圖個吉利。”
穆千秋看出了胖掌櫃真心想要這柄把手的意思，臉上假意做出猶豫的表情，道：“八百兩，外加一套帶軟卧的馬車。”
胖掌櫃原本還想忽悠穆千秋一下，低價拿下匕首，那曾想到竟然碰上懂行的了，自己倒是一點好處都沒占到，一臉肉疼，但還是咬着牙忍痛答應，道：“八百兩的銀票先給你，不過馬車需要一點時間，稍晚些你過來取。”
穆千秋點頭，表示知道，接過胖掌櫃遞來的銀票，将手裏的匕首遞到他面前，自己則是先到街上購置些生活所需品，畢竟計劃改變要走小路，需要的東西很多。
馬匹，糧食，衣物，最重要的還有買些上好的金瘡藥和基本藥粉，以備不時之需。
林林總總買了一大堆東西，回到當鋪時，胖掌櫃已經将馬車備好，放在後門處。
馬車比穆千秋想象的要大一些，看來胖掌櫃确實下了血本。
“小姑娘，馬車已經備好，你只管騎走便是。”
穆千秋抱拳感謝，道：“多謝掌櫃。”、
胖掌櫃擺了擺手，道：“凡是典當東西者，十之有九都是遇到困難，無奈才舍愛典當，既然如此也談不上什麽謝字，江湖炎涼，祝姑娘一路平安。”
穆千秋點頭，将買好的馬匹系在馬車後面，便翻身上馬，頭也不會的離開了。
陪伴她長大的匕首被她當出，心中五味雜陳，唯有一點卻是愈發清晰，過往如風，要成為什麽樣的人，終究要看自己的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