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孩

小孩

快到村子路口時,馬背上的穆千秋突然勒住馬繩,停下轉頭看向身後的叢林出。

“出來吧,跟了一路,想幹什麽?”穆千秋聲音淡漠開口。

空氣中沉默半響,身後草叢裏走出來一個小孩子,大約六七歲模樣,整個人極瘦,身上衣服破破爛爛的,連頭臉上沾上灰塵,一整個灰頭土臉。

穆千秋翻身下馬,走到小孩面前,道:“跟着我幹什麽?”

“……”小孩眼眸微動,擡眼看着穆千秋不說話。

穆千秋抱着手臂,從馬車上的口袋裏拿出一塊燒餅,遞到小孩面前。

小孩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饑餓戰勝了理智,搶過穆千秋手裏的燒餅,拼命往嘴裏塞,來不及細嚼慢咽,被噎地差點喘不上氣。

穆千秋順勢送過水袋,怕小孩噎到。

小孩接過水袋後,臉色才緩和過來,大口将手裏的燒餅吃完。

穆千秋則是站在一邊耐心抱着手臂看向他。

小孩緩過臉色,眼神再次投射到穆千秋身上,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雙臂伏在地上,第一次開口。聲音帶着顫抖,道:“求求您幫我雙親下葬,求求您……”

穆千秋聞言眉頭緊皺,伸手将小孩扶起,奈何他死死跪伏在地上。

“你先起來,你我素不相識,你先冷靜一下,好好說說。”

小孩擡頭,臉上滿是淚痕,帶着哭腔道;“我知道你們,前天晚上你們一大幫人來村裏,我不是騙子,我真的不是騙子……”

小孩聲音焦急,拼命給穆千秋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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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千秋見小孩跪在地上不起來,無奈只能往後退一步,聲音冷靜,道:“既然你有話要說,就不要哭哭啼啼,站起來好好說。”

小孩見穆千秋臉色平靜,抿了抿唇,自己撐起手臂,站起身,伸手抹了抹眼淚,眼睛通紅,道:“我河爹娘是北河村的村民,家裏沒有糧食,娘餓得生了重病,前幾天……爹爹拉着阿娘自盡了……”

穆千秋聽到小孩的話神情微楞,看着小孩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眼神有些恍惚,當年無助的自己。

彎下腰,聲音柔和下來,道:“你為什麽想到找我。”

小孩哽咽,神情無助,帶着小心翼翼,生怕穆千秋直接将自己甩開,道:“你有錢,村裏的幾個人都沒錢給我爹娘買棺材,姐姐求求你幫幫我。”

穆千秋蹲下身子,伸手替小孩擦幹眼淚,道:“如果你沒遇見我,你想怎麽辦?”

“我…會上街要飯……找活,總有一天回賺到錢的。”雖然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實在太渺小了,不得已才厚着臉皮,上來祈求。

穆千秋站起身,道:“我可以幫你,不過現在物件太多了,我要先回去安排好其他事情,好嗎?”

天下有兩件事不可拒絕,生死之事和雙親之事,這麽小的孩子要為父母身後事祈求設法,實屬不易。

小孩眼神帶着緊張,但知道自己沒權利要求社麽,眼神黏在穆千秋身上,緊抿唇瓣點頭,剛想開口說自己在原地等她。

怎料,穆千秋轉身撩開馬車廂棚的門簾,朝小孩招了招手,面上表情柔和,道:“不如先跟我回去吧。”

小孩驚訝地張起嘴巴,之前在街上乞讨的日子,遭到了太多拒絕,如今竟然被人邀請着坐馬車,眼眶不禁微微酸澀,怕穆千秋察覺到異常,低着頭往馬車走。

兩人一路無言,走到不遠處,便遇見程家護衛早早守在門口。

見穆千秋回來,趕忙過來迎接。

穆千秋走到馬車門口,揭開門簾,道:“下進來吧。”

小孩臉色警惕地盯着周圍的環境,下馬車後緊緊跟在穆千秋身後。

雲娘聽到穆千秋回來的消息,跑出屋宅,跑到她面前,道:“小秋,你可算回來了,你哪來那麽多錢,賣這麽多東西。”

穆千秋臉色平淡,搖頭道:“典當了些東西來的,程安可是醒了?”

雲娘點頭,神色無奈道:“你走不久就醒了,知道你去城裏後,跟個石頭似的坐在炕頭等着你呢。”

穆千秋點頭,準備往屋裏走,身後的小孩卻緊緊抓住她的衣角,眼睛裏滿是窘迫。

雲娘看到穆千秋身後的小孩,開口問道:“這小孩是誰家的。”

穆千秋一臉說來話長的表情,蹲下身子平視小孩,聲音和緩,道:“屋裏有個哥哥腿受傷了,我先把藥給他送進去,才能跟你一起出去,你如果不想進去,現在外面等我一會,我一會——”

穆千秋話還沒說完,被拽着的衣角,被拉的更緊了。

伸手摸了摸小孩的頭,道:“走吧,跟我一起進去。”

兩人進屋後,一眼便看見靠在炕牆邊上,眼神直直望向門口的程安。

穆千秋微微嘆一口氣,走到程安身邊,把自己在藥店賣的金瘡藥放到他面前,道:“大夫說了,每天早晚上一遍藥,對你的腿有好處。”

程安臉色微沉,并沒有接過穆千秋遞來的藥瓶,聲音平靜開口道:“阿秋,你哪來的錢。”

穆千秋見程安臉色不佳,沒說匕首的是,淡淡開口道:“從之前朋友那借的。”

程安臉色并未和緩,依舊開口問:“阿秋,你說實話,錢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穆千秋很少看到程安生氣樣子,無奈只能如是開口:“我把匕首當了。”

程安眉頭緊皺,拳頭緊緊攥成一團,胸口激烈起伏,支起身子準備下地。

穆千秋見狀趕忙扶住他,道:“你幹什麽?”

“我要回去。”

穆千秋握住程安的胳膊,不明白他這是又生哪門子氣,道;“你瘋了,坐好。”

程安擡眼直視穆千秋,眼眶微紅,若是別人不知道那把匕首的意義,都不作為過,可是他知道,那把匕首是穆千秋父親留給她唯一的遺物。

從自己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便随身攜帶這把匕首,日夜不離,那麽珍貴的東西又怎麽會輕易典當出去。

都是因為他,不然阿秋也不會被拖後腿。

穆千秋看穿程安的心思,伸手摁住他的肩膀,彎腰與之視線持平,道:“程安,這不是你的錯,我的東西,如何處置都是我自己的決定。”

程安避開與穆千秋的視線接觸,倔強地轉過頭,仿佛已經心意已決,道:“我的腿什麽時候都能治,我現在不想治了。”

穆千秋保住手臂,無奈地看向程安,道:“腿是一輩子的事,如何決定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一會要出去一下,等我回來你告訴我結果。”

說罷,便領着身後的小孩走出屋子。

程安望着穆千秋的背影,心中仿佛被一團火,反複燒灼,對啊,他都快忘了,穆千秋對任何人都是絕對理智冷靜,甚至冷漠。

雖然答應的事一定會盡力而為,但也只是點到為止。

而他程安,也只不過是任何人中的其中一個。

穆千秋領着小孩走到院子裏,叫來幾個身強體壯的護衛,準備往村裏走。

雲娘走上前,問道;“小秋,你們要去哪?”

穆千秋低頭看着身邊的小孩,如是解釋道:“這孩子的父母過世了,家裏只剩他自己,離這裏不遠,我想幫他。”

雲娘将視線投射到身側小孩身上,臉上帶着懷疑,道:“他父母過世,怎麽偏偏找上了你呀。”

穆千秋拉了拉雲娘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雲娘背着手,跟在穆千秋身邊,臉上滿滿的質疑,道:“我也跟着你們去。”

一行人很快便來到了小孩所說的家。

與其說是家,不如說靠着幾根木頭柱子搭成的茅草屋,搖搖欲墜,仿佛一陣風吹過就會被刮跑。

穆千秋跟着小孩來到屋裏,草屋裏一陣潮濕發黴伴随着屍體發臭的味道,小孩鎮定地領着衆人裏屋走,打開門便看見兩具蓋着破布的屍體被陳列在屋中。

小孩走到屍體身前,瘦弱的身體跪在地上,聲音顫抖,道:“爹爹阿娘,我找到好心人幫你們下葬了,我一切都好,你們不要挂念我,下輩子投胎一定要到一個好地方去。”

明明還是個六七歲的孩子,卻要逼着自己成長起來,為自己的父母操辦後事。

穆千秋轉頭吩咐護衛,拿着錢去最近的地方,買兩口棺材,還要些上好的燒紙。

在場衆人看到場景皆是臉色沉重,雲娘剛才還在懷疑這小孩是騙子,不禁羞愧低下頭。

少年時最悲痛之事,恐怕就是雙親離世,就算是一方也足以悲痛萬分,如今雙親皆去,自然是肝腸寸斷之痛。

穆千秋看向小孩瘦弱的肩膀,心中不禁陷入沉思。

有糧有權者,家財萬貫,不愁吃穿,可無糧無錢者,卻要餓死家中,屍骨寒身,這時間到底是個什麽道理。

當今世道還算安穩,可此處百姓不是搬走就是上山做土匪,朝廷治理,地方百姓,竟然能将如此嚴重的情況視而不見。

這樣的王朝,真的爛透了。

穆千秋不會想到,今日的感慨,會成為日後王朝更替的重要推手。

只不過她并不知道,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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