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下葬

下葬

護衛按照穆千秋的吩咐,買來兩口品質還算不錯等的柏木棺材。

小孩見狀不停給穆千秋磕頭。

穆千秋扶起小孩,擡眸看着他髒兮兮的小臉,想到現在還不到他的名字,開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擦幹眼角的淚水,聲音隐忍,抿着唇,道:“我叫狗蛋。”

地裏鄉間為了好養活孩子,都會給小孩起什麽狗蛋鐵柱這種簡單的名字。

狗蛋以為穆千秋怕自己不還錢,趕忙又要跪下,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掙錢,把錢還給你的。”

穆千秋替狗蛋拍了拍肩膀上的塵土,聲音柔和,道:“狗蛋,把頭擡起來。”

狗蛋咬着嘴唇,躲閃着不肯看穆千秋的眼睛,但還是紅着臉,擡起頭。

“如今你這麽小,就能承擔起肩上的責任,沒哭沒鬧,就證明你是一個負責有擔當的孩子,以後的路還長,你覺得遙不可及的東西,終歸有一天,你都會擁有的。”

狗蛋聽到穆千秋的話,心上的忐忑一下子被安撫下來,眼神顫動,深深點了點頭。

村裏幾乎沒幾戶百姓,幹涸的土地荒草已經長得老高。

護衛合力将兩具屍首妥善安置到柏木棺材裏,封棺架繩,等待安排。

穆千秋看向身旁的狗蛋,這種事她們終究還是外人。

狗蛋吸了一口氣,對着穆千秋說;“爹爹和阿娘生前選的墓地,就在後山,我領你們去。”

穆千秋點頭,身邊的程家護衛也架繩起靈将棺材擡起,跟在狗蛋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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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上平地,一處背陰地上,赫然留有兩個長形深坑,似乎是早就準備在那。

狗蛋停在土坑旁,解釋這就是爹爹挖好的墓穴。

就連七尺男兒的程家護衛,看到這場景,不由心中一緊,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才能活着就準備好墓穴。

穆千秋将狗蛋拉到一邊,雲娘轉頭看向天上的太陽,依照方位推測,此時應該快到了申時。

“小秋,申時快到了。”

雲娘在镖局的師傅曾在山上修過五行八卦,她跟在師傅身邊自然也學到些皮毛,畫圖推算今日下葬動土最好的時候在申時,因此衆人整理棺椁,臨近申時,才擡棺起靈。

穆千秋看着身邊面無表情的狗蛋,心裏知道他在忍耐,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聲提醒,道:“有什麽話,趕緊快跟她們說完,不然就沒有機會了。”

鐵蛋此刻神情卻異常平靜,頭也不擡地站在原地。

申時到了,護衛們小心翼翼擡着棺椁放進土坑內,拿着鐵鍬一把一把地往上填土,鮮紅的棺椁眼看就被沙土掩埋。

一個人的生命,也以這種方式迎來終結,入土為安,迎來下一段的輪回。

此時安靜的鐵蛋,突然發瘋似的往棺材那邊跑去。

穆千秋眼捷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方才的成熟穩重此刻全都煙消雲散,緊繃的弦終于繃不住了,拼命掙紮,喉嚨裏發出尖銳的喊叫聲。

“爹爹!阿娘!你們不要走!別人扔下我!”壓抑的情緒終于在此刻爆發,刺耳的尖叫聲傳遍在場的每一個人。

狗蛋爹娘仿佛只是天底下貧苦百姓的縮影,她們沒有餓死只不過是比狗蛋爹娘幸運一些。

可……這種幸運真的是幸運嗎?若是到了自己頭上,是不是也要想今日這樣,走投無路,自盡而亡。

穆千秋拼命拉着狗蛋,瘦弱的手臂仿佛只有一層皮肉包裹。

“我要爹爹,我要阿娘……”聲嘶力竭地喉嚨沙啞,還是要往外沖。

雲娘見狗蛋情緒失控,蹲下身聲音擡高,道;“不要讓你爹娘有牽挂,乖乖送送他們就好,不然他們不會安心。”

狗蛋似乎是真的把雲娘的話聽進去了,掙紮的動作逐漸變小,烏黑的小臉滿是淚痕,抽噎着強忍悲傷,道;“下輩子……爹…爹阿娘,就再也不認識我了,嗚嗚嗚嗚嗚,就…就只有我一個人……一個人了。”

狗蛋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眼底通紅,耷拉着頭,任由穆千秋拉着自己的手臂。

穆千秋嘆氣,将狗蛋一把抱進懷裏,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安撫,道:“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乖。”

狗蛋将臉埋在穆千秋的胳膊處,也不知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是不是傳來一聲聲抽泣。

此時,護衛首領正攙扶着程安,站在不遠處的樹林裏,目睹着方才一切的發生。

首領見程安若有所思,開口問道:“公子,咱們要不要過去?”

程安沉着臉色,搖頭道:“綿州現在誰在掌權?”

首領不明白他的意思,撓了撓頭,道:“好像是世家郭氏的郭相爺的侄子郭成,曾任朝中戶部左侍郎,靠着家族勢力,過的也算順豐順水,仕途順暢。”

程安目色愈深,嗯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首領看出程安面色不愉,識相不再多嘴,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微風吹動穆千秋的衣角。

一場葬禮,簡簡單單地迎來尾聲,一幫素未相識的人,卻在幫兩人舉辦後事,說起來多少有些魔幻。

“回去吧。”程安終于收回視線,轉頭叫護衛首領扶他回去。

首領點頭,扶住程安便往回走,見他行動不便,再次開口道:“公子,屬下背您吧。”

程安搖頭,額角滲出一層薄汗,牽扯傷口的痛,一下一下傳來,面色平靜,道;“艱難的路,終究要一步一步走完。”

在他身上很多東西太過唾手可得,而總覺世人也皆如此,如今只是出了由洲,心中那份何不食肉糜的想法便越來越荒謬。

腦海中浮現出奶奶說的告誡,距離成為一個真正的頂天立地,自己還差的太遠。

埋葬彎狗蛋爹娘後,衆人也開始啓程往回走。

狗蛋在趴在穆千秋肩膀上,哭累後便睡着了,枯瘦的小手緊緊拽着她的衣角,睡夢中仍然是不是的抽搐。

雲娘伸手,道;“我來抱他吧。”

穆千秋還沒說話就能感覺到狗蛋抓衣服的手,越來越急。

朝雲娘搖了搖頭,道:“我抱吧,等他平複一下。”

一行人終于回到農舍,剛進院便看見程安靠坐在門口的石墩上,院子裏護衛正在往馬車裏搬運整理東西。

穆千秋停在程安面前,開口道:“想好了要回去?”

程安拿起身邊找來的一根粗木棍,費力站起身,道:“明天一早,就出發去綿州,跨馬加鞭,不出三日就能到達。”

穆千秋倒有些意外程安的決定,在她印象裏,程安性子是最犟的,自己做了決定,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現在只是經過了一個下午就想通了。

程安猜出了穆千秋心中想法,自然解釋:“之前是我太任性了,既然一起出來,就沒有再走回頭路,當逃兵的道理。”

穆千秋淡淡點頭,道:“既然你想清楚了,那明早就出發。”

“好,阿秋,快進去吧,屋裏備好飯菜了。”程安見穆千秋抱着孩子,也不忍心她一直在外面站着,撐着木根,側身給讓她趕緊進去。

跟在穆千秋身後的護衛們紛紛投去震驚的眼神,這還是他們放縱不羁的二公子嗎?

在穆小姐面前怎麽跟個小白兔一樣,說話柔腔柔調的。

程安注意護衛們的眼神變化,笑容瞬間收斂,嘴角淡漠道:“你們有事?”

護衛趕忙擺手陪笑,沒事沒事,他們哪敢說有事。

狗蛋現在精神狀态很不穩定,從回來到天色完全暗下來,滴水未進,除了穆千秋誰也不讓靠近。

穆千秋坐在草席旁,狗蛋閉着眼,沒有安全感地蜷縮在土炕的角落裏,緊緊抱着自己的肩膀,身子顫抖,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穆千秋:“你餓不餓,我去給你端點飯來?”

“……”

“要不要喝水?”

“……”

穆千秋見狗蛋完全是自閉狀态,無奈起身,想着讓他自己靜一靜。

怎料剛邁出腳步,角落裏的小孩突然起身,沖到地下,死死抱住穆千秋的大腿,眼睛通紅,一整個胸前的衣襟都被溻濕,眼神無助又受傷,仿佛像一只受傷的小獸,死死抓住懸崖邊的最後一根稻草。

穆千秋神情一瞬間恍惚,當年的自己舉目無親,被程家收養,似乎也是這樣。

絕望又窒息的感覺,她這輩子也無法忘懷。

穆千秋将狗蛋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腿上。

語重心長,道;“明日我們就要離開,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

狗蛋吸了吸鼻子,眼神有些回避,并沒有回答穆千秋的問題。

穆千秋以為是自己問法太過直白,解釋道;“你若是不想也可以的,我幫你在——”

穆千秋話沒說完,就感覺手背上一陣溫熱,低頭一看,狗蛋的眼淚正大顆大顆的落在她的手背上。

狗蛋咬着牙,拼命不讓自己哭出聲,髒髒的袖子拼命抹點臉上的淚珠。

穆千秋輕拍他的背,想等他情緒平複些再問他的意見。

“我會不會…成為你…的拖累……”狗蛋帶着哭腔,嘴裏的話勉強才能串成一句,心底的不安達到頂點。

穆千秋聽着狗蛋的話,嘴角微微勾起,原來這小家夥在擔心自己被抛下。

“當然不會,你這麽乖,誰會不喜歡你呢。”

這句話不僅是給面前這小孩,同時也像穿越時光,與當時的自己。

一步一步走,總會看到曙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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