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舊友
舊友
穆千秋幾個人回來時,已經是深夜。
客棧的房間燈卻一直亮着。
穆千秋帶着程安走到門口,見到兩個身影。
雲娘帶着趙安和正坐在門口的石墩上,似乎是在等她們回來。
趙安和看到穆千秋後,站起身,瞬間想要沖過來。
可在看到她身旁攙扶的程安,又膽怯地停下腳步。
“小秋,你們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這小鬼頭該哭了。”雲娘走上前,向穆千秋調侃道。
穆千秋低頭,看着眼前洗幹淨臉,換上一身幹淨衣服的趙安和,高挺的鼻梁,配上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小家夥倒還挺眉清目秀的。
他一個人初到陌生的環境,想來心中肯定害怕惶恐,穆千秋光顧着處理镖局的事情,倒忘了照顧他的感受,心中一陣慚愧。
伸手攬過小孩的肩膀,聲音柔和,道:“雲娘姐姐和程安哥哥都是好人,有什麽事他們都會保護你的,不用怕。”
雲娘抱着手臂,撇嘴看向小鬼頭,心想這小孩這種物種,最招人讨厭了。
原本沉默的趙安和,看了一眼身後的程安,又将視線投射到雲娘身上,大着膽子,說道:“可是這個姐姐總是兇我。”
雲娘一臉被背刺的表情,震驚地瞪大眼睛,道:“好啊,你個小鬼頭,我好心好意給你做飯,你現在倒說我兇你,白費了我一片真心。”
趙安和縮着脖子,眼神可憐地看向穆千秋。
在穆千秋看不到的地方,卻偷偷沖着雲娘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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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娘從小性子就是小孩性格,幾天和趙安和相處下來,兩個人不是搶這就是搶那,穆千秋夾在中間,裏外不好勸。
只能任由兩個幼稚鬼,你來我往鬥嘴。
趙安和每天和雲娘吵吵鬧鬧,自然不怕雲娘,全場唯一能震懾住他的人,恐怕就只有程安了。
明明他跟程安沒說過兩句話,也沒什麽交際,就是看見他就躲,害怕的不行。
幾人鬥嘴之際,醉意朦胧的程安被吵得皺眉,勾住穆千秋的手,聲音悶悶的抱怨,道:“阿秋,我好困,她們好吵……”
穆千秋無奈看着跟狗皮膏藥一樣黏在自己身上的程安,不把他扶進去,恐怕都別睡個好覺,轉頭對雲娘說:“你們好好休息,我先扶他進去。”
程安嘴角微微勾起,仿佛宣示主權似的,道:“阿秋,最好了~”
雲娘看着穆千秋身上挂着的程安,跟看到什麽髒東西似的,晦氣地白了一眼,拉上不知情況的趙安和,道:“小鬼咱們快走快走,不知道哪裏來的狐貍成精,出來作怪了,快走快走。”
肩膀上的力氣逐漸加緊,穆千秋無奈嘆氣,感覺幾個沒一個長大的。
攙扶着程安胳膊,一點一點往廂房走。
好不容易回到房間,穆千秋拿出藥箱,剪掉程安腿上滲出大片鮮血的紗布,傷口幾乎和紗布粘在一起,必須要撤下腐爛的血肉,才可以重新包紮。
穆千秋動作盡量輕柔,可鮮紅的血水還是不斷順着傷口流出,拿起之前蕭修遠給的金瘡藥,撒了半瓶,才勉強将血止住。
程安躺在床榻上,愣是一聲不吭,沒聽到他喊一句疼。
穆千秋替程安包紮好傷口,原本紅腫的傷口,還依舊有血滲出,金瘡藥也只是勉強控制住。
起身時才發現,程安緊緊攥着床單,額頭上也滿是汗水。
穆千秋皺着眉頭,看着程安腿上的傷口,想起出發前程老太太囑咐她的話。
必須要快點到昭洲。
程安乖乖躺在床榻上,睜開眼睛,聲音啞啞的,看向穆千秋說:“阿秋,辛苦了。”
“別說話,趕緊睡覺。”穆千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聲音輕柔,示意程安趕緊睡覺。
幾天的颠沛趕路,程安許久沒有安穩地躺在床上,點頭答應,便疲憊地閉眼睡着了。
穆千秋看着程安安靜地睡顏,算是松了一口氣,伸手替他把被子蓋好,便放輕腳步,關門出去了。
走到院子裏,明月高懸于天際,晚間風裏還帶着涼意。
小院石桌前坐着一位穿着素衣,披發輕束木簪,長相绮麗的男人。
桌上架着一壺暖茶,周圍還烤着些切開的橙子。
空氣裏洋溢着淡淡的橙子香味,伴着細細簌簌的蟬鳴,晚間微風惬意輕松。
男人眉眼溫潤,聽到動靜,微微擡眼,對上穆千秋的視線,婉轉一笑,聲音柔和,如淡透清泉,道:“千秋,你我好久不見了。”
穆千秋走到石桌面前,自然坐下,擡眸同樣看向面前的男人,聲音感慨中透着平靜,道:“鐘樂你還是老樣子。”
鐘樂斟茶放到穆千秋面前,道:“從你兄長過世算起,也有五年了,我哪還是老樣子,快成老頭子了。”
穆千秋神情一頓,瞬間便恢複如常,握住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
溫熱的暖茶順着口腔流進胃裏,苦澀中帶着一絲甘甜,充斥整個舌尖。
停頓了好久,才緩緩開口,道;“是啊,轉眼就五年了。”
鐘樂彎着眼眸,看向穆千秋,語氣打趣道:“程家二公子對你用情不淺,為何不考慮考慮。”
穆千秋不以為然,搖頭道:“別開玩笑了,程家公子風流多情,對誰都是如此。”
鐘樂拿起茶杯,輕抿一口,道:“他對你,恐怕不是一時興起吧,能為你甘願費一條腿的人,已經不多了。”
穆千秋擡眸看向鐘樂,感覺他現在有點話裏有話。
鐘樂也不隐藏,神情認真,道:“千秋,青安已經走了五年了,有些東西或許該試着放下了,畢竟人不能一直留在原地。”
穆千秋眼神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多年未曾流露過的心事,如今再次奔湧而來。
擡頭仰望星空,聲音帶着淡漠,道;“你勸我放下,你又放下了嗎?五年留在綿州,以你的性格本該是去周游天下,何必一直困在這裏。”
鐘樂托着下巴,無奈看向穆千秋,道;“這麽多年,嘴巴還是這麽厲害。”
兩人自顧自坐着,誰也沒有覺得局促,晚風吹過發絲,一如當年,那般仿佛什麽都沒變。
“這次來綿州什麽安排?”鐘樂看口問道。
穆千秋聲音淡淡的,道:“看看镖局有什麽貓膩。”
“镖局背後可是有郭家插手的,程家天高皇帝遠,幹嘛插手。”鐘樂不解,如今镖局形勢他雖然不清楚,可也有所耳聞。
新來的太守,郭成是個貪財好色的纨绔之徒,被委派到綿州似乎是有什麽特殊的目的。
聽說之前镖局镖長不知是什麽原因惹惱了官府的人,太守就命人将他的腿活生生打斷。
鐘樂盤踞綿州多年,民間未曾聽聞的消息,他大多知曉。
穆千秋閉着眼睛,聽到鐘樂的擔憂,仿佛是意料之中,擡眸道:“畢竟有些故人在,況且程家産業,程安怎麽會坐視不理,查出來或是查不出來,綿州對程家來說,無非是無關痛癢的小事。”
鐘樂擡眸,道:“那可不一定,程家手握兵權,況且功高震主,一旦禍水嫁禍,引起猜忌是小,恐怕君臣離心是大。”
穆千秋低着眼眸,濃密的睫毛脫落一片陰影,自嘲笑道;“那又跟我有什麽關系。”
鐘樂意味深長地看向穆千秋,并未有把話說破,道:“不會撒謊的人,說出違背內心的話,是會不安的。”
“……”
鐘意繼續開口道;“萬一有事你找蕭修遠呗,反正他閑的沒事。”
穆千秋微微皺眉,道:“他來找你了?”
鐘意面不改色,點了點頭,吐槽道:“準确地說,是你走哪他跟哪,前幾天他來我這坐了坐,不過沒說兩句就走了,穿的烏漆嘛黑的,整天拉個苦瓜臉,以為自己多厲害似的。”
穆千秋沉着臉色,心裏就該想到蕭修遠不會遠離監視自己,何況如今程安在這裏。
“他就是個瘋子。”
鐘樂抿了抿嘴,搖頭道:“他頂多算個狗腿子,你娘才算真的瘋,當初穆青玉都躲到綿州來了,最後還是被她找到了。”
穆千秋欲言又止,想辯護兩句,可卻發現,鐘樂說的一點也沒錯,她母親,并沒有想象中地愛她的孩子。
心裏浮現出兄長的溫和的笑眼,拳頭又漸漸攥在一起。
“千秋,青玉讓你選擇繼續呆在穆家是正确的決定,當年你要是會到你娘身邊,終歸是要被仇恨填滿,過永無寧日的日子,既然現在還有時間也有機會,不如趁此好好看清自己的心,不必被什麽前塵往事牽絆,人過日子,終歸是不能把日子越過越窄的。”
鐘樂聲音真摯誠懇,眼神疼惜地看向穆千秋,他們兩人因為穆青玉相識,他在就把她看作自己的妹妹一般,如今看她深陷泥潭,心中不忍,自然是想拉她一把。
穆千秋愣住,沒想到鐘樂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心中五味雜陳,心裏又何曾不清楚如今的境地,可自己終歸是姓穆,只要不死,仿佛永遠也逃脫不了穆家的魔咒。
沉沉地嘆了一口氣,起身便準備回屋。
“罷了,路都是自己選的,你自己選什麽路,自然要自家走下去,若是遇見什麽危險,只管叫蕭修遠解決,他一定不會讓你置于險境。”鐘樂看向穆千秋的背影囑咐道。
穆千秋‘嗯’了一聲,心裏一陣酸澀,頭也不回往屋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