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交易
交易
海旭華口中的事,很快便得到證實。
周豔芳大辦家宴,請一衆學生到府裏一聚。
周豔芳身居高位,出身五族,卻不濟尊寒之差,常接濟時運不濟的才子文臣。
寒門之士得以出路。
教下學生桃李天下,數不勝數。
程元應邀同海旭華一起入席,宴席上都是同門師兄弟,把酒言歡。
宴會結束,賓客走的零零散散。
剩下海旭華和程元坐在位子上。
海旭華起身,叫他離開。
“程兄,走吧。”
程元卻搖搖頭,道:“你先回去吧。”
海旭華看出程元話裏有話,沉默點點頭。
只剩下程元一個人留在周府。
夜色深沉,周豔芳姍姍來遲。
茶室之內,空氣沉靜,師徒兩個默契的什麽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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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京城多長時間了?”
程元聲音端正,道:“三年半。”
“過的真快呀,一晃眼三年半。”周豔芳感嘆般的摸了摸下巴的胡子,道:“你父親同老夫有幾分交情,當年由洲出事,你們二子來京城,屬實不易。”
蒼老的聲音傳蕩在茶室之內。
程元擡眸,道:“若無丞相,程家無今日。”
周豔芳笑,蒼老的眼神漆深,道:“以你的才能,埋沒京城,不可惜。”
拿起一旁泡好的茶,倒在茶盞中,推到程元面前。
“既已到了京城,便在其位謀其政。”
“好啊,”周豔芳閉眸喘息,感慨道:“現在老頭子老了,倒是越來越看不透你這後輩。”
程元垂眸,接過茶杯,輕輕放在嘴邊,輕抿一口。
眼眸坦然,神色虔誠,道:“老師三年前救程家于水火,程元日夜不忘,如今世事變遷,亂世朝堂不過想過幾年安穩日子。”
“安穩?你倒是跟你父親一樣頑固。”周豔芳眼底閃過一絲惋惜,拿過一旁的木盒推到程安面前,道:“既然你想悠然南山,老夫也不好攔你,不過你倒是要先看看這些。”
程元伸手打開木盒蓋子。
裏面赫然是一張張交易憑證,零零整整有一沓厚度。
每一張下面都赫然蓋着程家印戳。
程元眼眸微垂,手裏拿着憑證,反應冷淡。
“當初聯絡南疆糧草商路的憑證,可都是你程家開的,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想護着程安,殊不知現在身不由己處境之下,你往後退一分,他便會多一分風險。”
周豔芳本不想跟這個關門弟子撕破臉,沒想到他太頑固,也太聰明。
程元嘴角帶起冷笑,道:“風險?成王之事,學生未退半步,可我弟弟還是瘸了一條腿,這筆帳,我要找誰算?”
他可以受人淩辱,可以官場上明槍暗箭,但是程安并不行,這是他的原則和底線。
周豔芳一頓,歷經滄桑的眼神裏閃過一道複雜,仿佛看到當年的那個程泰,道:“老夫知道你心有怨恨,當日通因鼓是老夫對不住你……”
程元擡眸,看着面前滿頭花白的老師,眼底諷刺。
“為什麽一定是我?”
“南疆勢起,穩定天下,要做的是要制衡,制衡的關鍵,把水攪渾。”
“……”
“三王之亂,程泰遠走,兵權分散的那一刻起,便昭示着有今天。”周豔芳起身,道:“程元,你要怨就怨你父親,你若不想走他的老路,就該睜開眼睛,做好選擇。”
程元腰背挺直,眼神複雜,看向周豔芳。
“老師,您所求不為離王,不為百姓,而只為單單一個平衡?再多的苦難和波折,都可以付之一炬。”
“大話誰都會說,可單單太平兩個字,要多少人命人血填平,死了成王,後面還有無數的人等着上,咳咳咳……”周豔芳猛然咳嗽起來,手掌之間帶着顫抖,道:“世事捉弄,老夫所求為大齊百代基業,求天下百年太平。”
侍奉三朝,若真為了功名利祿,怎麽會撐到今天。
“我弟弟的平安。”程元胸口起伏,眼底是深深無奈疲憊,“這是我的底線。”
周豔芳嘆了口氣,道:“唉,老夫答應你,只是現在的大齊……再承受不住一次三王之亂。”
程元從周府出來,便看到海旭華等在外面。
“你怎麽沒回去?”
海旭華叉腰,無奈道:“老師這明顯是鴻門宴,我走了,誰幫你。”
程元笑笑,道:“你這是要當樊哙?”
海旭華抿唇點點頭,道:“當然,不過,我可吃不下生豬腿。”
程元被他逗笑,邁步往前走,道:“走吧。”
海旭華問方才發生了什麽,程元不做應答。
到了程府,海旭華坐了一會,便要告辭。
現在程元應該需要自己冷靜,整理思緒。
走到大門口,程元叫住他,眼底閃過一絲猶豫,道:“有些事只能做了才知道,若想自保,你要做那個打破規則的人,可到底值不值得。”
海旭華眼眸看向程元。
“亂世之中,我不信別人,但我你信程元。”
程元愣住,心髒猛跳,還未開口,便見着海旭華離開的背影。
湛湛苦夜,有人安穩,有人折磨。
祝薇在穆千秋房裏呆了一夜。
施針加帶來的藥,确實起了作用。
穆千秋身上的毒解了大半。
終于睡上了個整覺。
再次醒來已經是三天之後。
穆府上下擔憂竭慮,終于松了一口氣。
祝薇伸手探在脈象上,收起散落一旁的銀針,道:“毒解的差不多了,只是這無色無味蝕骨散的後遺症,因人而異,若是有其他不舒服,可再施針調節。”
穆千秋點點頭,沙啞的聲音如同年久失修的木門。
“祝姑娘,多謝你。”
祝薇丹鳳眼掃過穆千秋,叉腰道:“不必謝我,只是給你下毒的人,并非要致你于死地,不然恐怕挺不到我來京城。”
穆千秋眼神轉向蕭修遠,也沒再說話。
命人将祝薇安排在穆府。
見穆千秋臉色蒼白,便空出時間,叫她休息。
夜風帶涼。
穆千秋拿過床頭衣袍,披在身上,走到門外長廊上。
蕭修遠一身黑衣,修長身形,也站在外面。
兩人默契的沒有說話,靜靜地站在一旁。
不知過了多久,蕭修遠率先打破寧靜。
“連審了三天,嘴硬的很。”
穆千秋意料之中,道:“她背後之人,既然去得了南疆,自然也來得了京城。”
“南疆失守,看來也跟他們有關。”
穆千秋眼底疲憊,輕嘆:“把她放了吧。”
“放了?”蕭修遠皺眉,道:“這次是下毒,下次又會是什麽?”
“無論她是誰,總歸在南疆待着這麽多年,更何況我不也沒死。”
“我看你是腦子進水了。”
蕭修遠看着穆千秋蒼白的臉色,胸口不覺憋了一口氣。
相對于主仆之間,他同穆千秋更多是不客氣,有話直說。
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更讨厭她總是一副不在乎,風輕雲淡的樣子。
憑什麽一句不容易,就能磨滅這麽多年受得委屈。
下毒害她的人,千刀萬剮。
“蕭修遠你不懂。”穆千秋聲音平靜,道:“我從小被送到程家,和穆宣從小被送到南疆,其實沒什麽兩樣,我們都是這場鬧劇的犧牲品,沒有誰比誰可憐。
程父程母于我,就如同母親對穆宣一樣,命運面前,很多事沒得選。”
蕭修遠看着穆千秋,心裏清楚的意識到,他同她之間的距離。
甚至說是隔閡。
穆千秋跟着蕭修遠來到後院柴房。
門口守着紅面鬼。
散退侍衛,推門進去。
穆宣被五花大綁的捆在一旁草垛邊。
平日裏精致的頭發零碎散落,白嫩的小臉滿是灰蒙蒙的塵土。
原本睡衣昏沉的穆宣,聽到動靜緩緩睜開眼睛。
看到眼前站的穆千秋,眼底閃過一絲意外。
堵住棉布的嘴裏嗡嗡說話。
蕭修遠上前,伸手将穆宣嘴裏的棉布薅出來。
“呸!”穆宣吐了一口唾沫,眼神轉向穆千秋。“穆千秋,你還真是命大,蝕骨散都沒能要你的命。”
穆千秋臉色平淡,蹲下身子,平視穆宣。
“你背後之人到底是誰?”
穆宣眼底沉光,挑眉:“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穆千秋伸手輕輕将穆宣額前的碎發撥到耳後,眼眸閃過一絲憐惜。
“這麽美麗的姑娘,不該被束縛在荒野之上。”
“誰要你可憐!穆千秋,我不需要你可憐我。”
“給她松綁吧。”
蕭修遠拔劍,切開緊綁的繩子。
穆宣解開繩索之後,轉動酸澀的手腕,眼神裏帶着戒備。
“送她離開京城。”
穆千秋吩咐蕭修遠,便轉身要走。
穆宣緊皺眉頭,“你為什麽放我走?難道不怕再帶人來殺你。”
穆千秋不做應答,只是笑笑,“放心,母親對你是有感情的,只要出去,隐姓埋名,不會有性命之憂。”
穆宣拳掌緊握,道:“穆千秋,你不恨我?”
不管是搶走了她的母親,還是給她下毒,任何一句話,都是令人恨之入骨的事。
穆千秋伸手拍了拍穆宣的肩膀。
“你我因為這場鬧劇命運改變,沒有贏家。”
穆宣愣住,梗在嘴邊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年幼時,到了穆府,便知道傳聞中有一個流離在外的姐姐。
她當了一輩子的贗品。
誰願意當已被替身。
虛榮之下,更多的是對家人之間的溫暖和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