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漫長告白季

漫長告白季

南泉席籍與香草出版社的負責人約在了星期四的中午見面,整個過程很順利,她簽了合同,出版社那邊也聯系到了印刷廠。同月下個星期,席籍收到了香草出版社發來的三稿書封文件。

點開文件,裏面是三稿《理想國》的封面設計,席籍端着熱牛奶盤腿坐在電腦前,身子前傾,聚精會神的盯着屏幕。

“真夏が來る前に(在盛夏來臨之前)”

“どうして私は前よりも気をつけているのですか?(為什麽我比之前還要小心了?)”

“シーッと音を立てるな(噓別發出聲音)”

“実はあなたが誰なのかまだ分かりませんよ(其實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哦)”

——來自《漫長告白季》

席籍看向手機,上面是陌生來電。她并沒有當回事,一定是騷擾電話吧?席籍指尖離挂斷鍵只有一步之遙,就在即将按下的一霎那,她忽然改變了方向。

“是哪位呢?”

席籍一手接起電話,另一只手不慌不忙的拖動着鼠标,無意問道。

“是南泉席籍,南泉小姐嗎?”對頭是個低沉的男生,有些蒼老。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警察,你可以叫我風間。”

“警察……?”席籍不自覺的坐直了身子,問道,“您知道我的名字,是銀行卡的什麽問題嗎?”她記得出版社前幾天給她卡上打了一筆錢,有些擔心。

“不是。南泉小姐,抱歉。你的奶奶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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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出版社寄來的第一本打印好的《理想國》時,她剛處理好奶奶的後事,在名叫衣原的小鎮海邊,她把骨灰盡數灑了進去。從能記事開始,她和奶奶的關系算不上很好,但也不差,只是在席籍看來,對方是一個異常孤僻的老人,自己的東西從來不讓別人亂動,就算是爸爸在世時也不行。

說起來,席籍已經送走了三個親人了。

站在家門前,她神色捉摸不透,黃色的封條鎖住了命脈,席籍提着行李箱看見了漫天櫻花。因為這棟房子是奶奶名下的財産,當戶人去世之後理論上這就該轉到席籍名下了,可是房地産公司卻擅自收了回去。

非要鑽這個空子麽?席籍想。

背包裏裝着《理想國》,這是這本書上世之前的第一版,席籍是這本書的作者,自然處以優待。書的夾頁有她的親筆簽名,這是原本就定下來的事,在沒有收到香草的寄件前,席籍就已經計劃着第一本書一定要送給川木先生,可惜對方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從她的世界裏消失了。

直到現在,她還剩下些什麽呢?房子沒有了,她并不在意,一切可以用錢買來的東西,在現在的席籍眼中都已經不值錢了。在房地産公司裏,她可以不用他們逼迫就坦然的在霸王條款上簽字。……原來潇灑,就是這種感覺嗎?一點也不爽呢,反而因為不在意了太多東西,人生還沒過半就已經無趣起來了。

在席籍22歲那年,《理想國》劇情極其缜密的特點風靡全日本,橫掃全國各大獎項,新聞社曾多次請求其作者露臉,皆被拒絕。

席籍每日的稿費漲的飛快,這些錢都可以支撐她在東京買一套小房,可惜她寧願把錢都捐掉,自己住在出租房裏日複一日的躺着,也不願出門。

她知道自己病了。在鼓起勇氣請教醫生後,一張病歷單被她收在了書桌的夾層裏——心理障礙。

川木先生說對了一點,沒有夢想的人生,确實會渾渾噩噩,但有夢想的人生,不見得自己一直會站在光明那一頭。她所住的小區挨着高中,就在位于床頭上的窗戶,只好擡頭向下看,你可以聽見夏天臨近晚上不眠不休的蟬鳴,伴着籃球拍在地面的響聲,是一群學生的歡聲笑語,從對方額頭流下了汗,小麥色的臉被曬的通紅,與席籍總是深處黑暗的出租屋裏,簡直是世界的兩個彼端。

其中一個學生,她曾經見過。雖然有心理障礙,但往小一點說只是一個人在深夜難以入眠,偶爾會感到心力交瘁而已。平常時候……就像現在,席籍照常每天早上出去買菜,習慣性的紮着丸子頭,穿着休閑的短衣短褲,拎着一袋子菜往回走,今天她準備做玉米排骨湯。就像現在這樣,照例從街道的左側左,接着會碰上早上上學的高中生,成群結隊的穿過斑馬線,或者是騎着自行車,嘴裏或許還要叼着三明治才更好。

也就是在這一天,她被從後竄出的高中生撞到了,雖然沒什麽大礙,但玉米和排骨被車壓了個粉碎,在對方幾人還在嘻嘻哈哈的情況下,沒有道歉,什麽都沒有,席籍竟然起不了一點生氣的心思。

因為她已經陷入了另一種困境:當身體和心靈都真正的由自己做主時,所有的情緒都不再受外界影響時,她在外人面前的形象越來越奇怪了。在別人都會生氣的事上,她因為自己堅定的內心而放棄了這種情緒,因此,這也讓她堅定了一定要死的決心。

實行這個想法是在隔天晚上,她站在頂層的邊緣,從30樓下一躍而下到底要擁有怎麽樣的勇氣呢?為什麽我實現了“想要成為人人都喜愛的作家”這個夢想卻依舊開心不起來呢?席籍被這兩點深深困惑,也就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陽光和堅強,相反,自己的心裏時不時會冒出危險的想法來,卻因為膽小而拒絕接收這種信息。

“川木先生……”她在悶熱的風中輕喃,太高了,底下像深淵。席籍覺得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還是在懷中緊緊抱着第一版《理想國》,這份想要送給川木先生的禮物,最終要随着自己滅亡了。

席籍想,當自己的身體摔個稀爛的時候,警方可以根據自己懷裏的書認出她的身份,以至于自己不會慘到沒人送她回家。

或許,她從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即便是在事業上做出了成就,獲得了世人的認可,獲得了很多錢,但席籍并不快樂。

小野小姐知道她成功了嗎?到時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席籍馬上抛棄了這個想法,不,不用真名不露臉的話,誰都不會知道啊,不過就算知道又如何呢?信奉強權的小野香或許會不屑中帶着一絲驚訝吧?畢竟,改變實在太難了。南泉席籍在一年前以為自己做到了,可實際上她沒有做到,只是假裝做到了,也算一種做到了嗎?

“川木先生,謝謝你。抱歉,我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的勇氣了……不,應該說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了。對不起。”

席籍閉上眼,身體失去了力氣,往下墜去。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風也有這麽大的殺傷力,它像針一樣,一針一針紮在席籍的肉上,她感覺整個人都要被砍成兩半了。

柔和的、涼涼的感覺……席籍想起了小時候走過的那條小路,小路兩旁有許多狗尾巴草,當時她并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只覺得放在臉上的感覺有些癢,令她止不住想笑。從天際漫延出白光,是破曉的聲音嗎?還是從遠處的神社裏傳來的古老的鐘聲?對……對,當鐘聲響起的時候,穿紅白巫服的神女就會走到街上,每走一步,口中就唱出一句詞,她唱的是什麽?是,是?《漫長告白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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