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嬌豔欲滴的玫瑰叢開得繁極, 夜間的水珠壓得一片花瓣彎了腰。

淅淅瀝瀝的小雨随風掃過,砸落在少年單薄背脊上的襯衣,白色的襯衣被雨水暈染變深。

少年蜷縮着身軀,目光空洞地落在他身下因為他的遮擋, 而沒有變色變濕的泥土。

雨聲越來越大, 砸在脊背的水珠力道更重, 大顆大顆地彙成更大的水珠從他的腰身滑落, 最後下墜至精美的紐扣處,砸落在土裏。

雨聲中由遠至近傳來突兀的腳步聲,他并沒有擡頭, 直到雨水沒有再砸到他身上。

有人蹲了下身,那雙猩紅的眼眸微閃, “倫斯特, 我親愛的侄兒, 你究竟在抗拒什麽?當初我們的約定難道你忘了嗎?我幫你得到你想要許久的能力, 而你需要獻上你的一樣東西。”

她伸出一根食指,輕輕地挑起了少年下巴, 少年猩紅的眼眸一閃而過,指尖上的臉便別開了。

少年已經站了起來, 冷漠地看着她, 手側是緊攥的魔杖,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當然明白,”卡齊亞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 她笑了笑,“別裝傻了倫斯特, 從你接任祭司之位以後,你就已經在這其中了。”

“你真以為我那位兄長當真如你們所說的那樣冰清玉潔?身為他的接班人你應該比我還要明白, ”她一步一步靠近,潑灑的雨水未沾染她分毫,閃電照亮了她大半邊臉,映出了黑暗中半邊的鋒利的鱗片,“我親愛的侄兒,或者更準确來說,我親愛的弟弟?”

“轟”

雷鳴乍響。

倫斯特赤紅的眸色逐漸褪去,恢複了原本的淺綠色,他神情并沒有因為這個稱呼而改變,只是看着她,“你什麽時候出來的?”

“嗯哼,”卡齊亞聳了聳肩,“當然是在你和你的小未婚妻離開之前就出來了。”

“哦~你想套我的話,”女人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可愛的倫斯特,你不用擔心,很快你就會知道了。”

倫斯特警惕地掏出了魔杖,在對方被他魔杖所迷惑時,他的嘴唇微微蠕動,雨後月光落下投射在腳下的影子動了起來。

“想跑?”

卡齊亞随時揮去了他的魔咒,一腳就要踩在那影子上時,那黑影卻在她落下的瞬間擴散,将她整個包繞其中。

濃郁的黑不斷地蔓延,升起一絲缭繞的煙霧。

“你就學到了這些?”卡齊亞語氣輕蔑,可動作卻處處透露着謹慎,深怕被那濃郁的黑色所沾染一點。

而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汪嗚”聲,她嘴角微微翹了起來,“小倫斯特來了,我可好久沒有見到它了。”

“小倫斯特,”她招了招手,原本奔向倫斯特的大金毛瞬間浮了起來,四肢因為熟悉的危險開始止不住地顫抖,“哦~之前的傷疤居然都好了,這怎麽可以呢?”

“倫斯特,”她尖銳的指甲劃過金毛顫抖的耳朵,“你說對嗎?”

她輕撫過金毛被打理得很好的毛發,喃喃自語,“真是遺憾,之前我幾次來都沒有找到你,沒想到你現在居然還敢自己湊到我面前,難道你忘了我最讨厭狗了嗎?”

“嗯?”她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旺財的耳朵,鮮血瞬間上湧,她剛剛沉迷地俯下身輕嗅,耳邊鋒利的魔力直取她落在金毛的那只手。

被斬斷的手落了下來,被黏稠的影子所吞噬。

卡齊亞皺着眉頭轉頭,“倫斯特,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難道你又想代替小倫斯特嗎?”

她輕笑一聲,将手臂殘端放在唇邊舔了舔,“那我可真是太期待了。”

她一把将手中的金毛給甩開,一個突刺,猶如蝙蝠一般湊近了蒼白着臉的倫斯特。

倫斯特用魔力接住了被甩出不斷尖叫的旺財,分出的一絲魔力安撫着它,讓它快點離開。

而他自己則擡眼,對上那雙猩紅的瞳孔,體內叫嚣的惡魔随時能随着他的肌膚崩裂而出。

他在眼前人驟然收縮的瞳孔中,看到自己逐漸面容模糊扭曲的面孔。

他松開人的時候,女人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她僵硬地筆直倒了下去。

而她身下的影子早就消失了不見,在她的身前,濃郁的黑影攪動着暗紅,黏稠凝聚的黑影伸展了不同的形狀,最後餍足地蜷縮回了倫斯特的腳下。

倫斯特轉動視線,卻在看見不遠處熟悉的身影瞳孔一顫。

“萊……”

他像是突然見光的吸血鬼一樣,驚懼地擋住了自己的臉,可灼燒的烈焰讓他幾乎血肉模糊。

甚至連挪動腳步的勇氣都沒有。

被她看見了。

倫斯特的身軀在不受控制的顫抖,可體內早已蘇醒的魔鬼卻興奮至極,那種還未飽腹的感覺再次席卷,試圖控制他的理智。

他的呼吸在聽見逐漸靠近的腳步聲而急促起來,發出的聲音沙啞到駭人,“別……別過來……”

可來人明顯不會聽他的話。

“萊拉,我……”他哀求的話還沒說完,手腕便被溫熱的觸感一燙。

“你為什麽之前一直沒有告訴我?”少女黑眸中滿是怒意,直到對上那雙眼睛,倫斯特一僵,那雙被半邊猩紅侵占的瞳孔不斷顫動。

有什麽東西就快鑽出來了。

他痛苦扭曲的表情把怒極的萊拉吓了一跳,可就是這樣的動作,讓本來思緒就混亂的倫斯特吃痛地眨了下眼。

他一把揮開攥住他手腕的手,理智被委屈和難受所侵占,說出的話是他絕對不願意講出的陌生,“你不是和我說晚安了嗎?現在又何必來找我?”

攪動黏稠的思緒讓他通紅着眼後退,“我不需要你的假關心,畢竟你從來都不了解我,在你眼裏我永遠都是差勁、傲慢,讓人厭惡惡心的家夥而已。”

他滿意地看見少女震驚的眼睛,心口卻空得吓人,他嘴角勾起一個瘋狂的弧度,“現在我這個樣子你看清楚了吧?這才是我原本的樣子,更惡心是吧?”

“別露出這樣的表情萊拉,”他捂住眼睛,“我不想看,我就是這樣差勁的人。”

他的思緒越來越混亂,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表達什麽,但體內沸騰翻滾的黏稠,讓他只想不顧一切,想要摧毀什麽,他一個大喘氣,在少女嘗試着靠近時躲開她,連自己踩上了他最精心照顧的玫瑰叢也毫無所覺。

被碾碎成花泥的玫瑰猶如流淌進泥土的血液,暗紅而衰敗。

萊拉心口一緊,同時也吃驚這樣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倫斯特另一面。

她見過他的許多模樣,有傲慢的、冷漠的、野心勃勃的、也有別扭的,可從來沒有這樣充斥着矛盾與痛苦。

就像那朵被他踩進泥裏的玫瑰,嬌豔的花瓣徹底腐爛,但帶刺的枝卻更加紮人。

甚至劃破了少年走線精致的的褲腳,露出裏面折射出光芒的肌膚。

萊拉一頓。

她t再擡頭的時候,驚駭地發現,少年精致的五官在逐漸模糊,猶如什麽東西将他往身體裏面拽,而他顯然毫無掙紮的打算。

“……”

不,或許有。

但在極端的情緒波動下,裏面的那頭怪物明顯占據了身體操控權的上風。

她試圖叫醒他,“倫斯特,你冷靜一點,有什麽事情我們可以好好商量,而且我從來沒有覺得——”

“不!你有!”倫斯特的聲音開始變得模糊,卻仍然在不斷掙紮痛苦,“我從來沒有覺得你們……我是……阿科維爾斯嫉妒……可笑……”

拼拼湊湊的話語片段萊拉根本不想去深究,她只知道現在的倫斯特有危險,如果再放任他這樣下去,他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她三步作兩地大步上前,在少年還想要掙紮的時候,她猶如虎鉗一般死死地禁锢住他的身軀,然後想也不想地,直接莽了上去。

“咚!”

後腦勺重重磕在牆壁的動靜被一只手掌隔開,卻像是給被咬破嘴唇的少年狠狠一個大逼鬥。

一個血腥而粗暴的吻。

緊閉的牙關在少女柔軟探入的時候瞬間一松,直到舌尖的刺痛,疼得直接把人從混亂的思緒從一把拽了回來。

“唔!”

清醒過來的倫斯特睜大了眼,可眼前的人明顯不打算放過他,直接變換了一個姿勢,把他死死地抵在了牆壁之上,原本踮起的腳尖直接踩着了他鞋之上。

幾近懷疑能深入咽喉的深吻,讓倫斯特原本無措放在身側的雙手擡起,緊緊地勒住了眼前少女的腰。

兩人之間距離瞬間拉近,嚴絲合縫。

找回身體掌控權的倫斯特腳步一轉,帶着他腳上的人攻勢一轉。

有溫熱的鐵鏽味從他們緊貼的唇縫邊淌下。

等兩人氣喘籲籲地分開後,兩雙瞳色截然不同的目光相撞,萊拉環在他脖頸的手臂再次一緊。

交纏的呼吸,血腥味讓人更加失去理智。

萊拉最終先敗下陣來,她幾次拍打身前的人将她放開,可向來被她一推就倒的人,此刻就像是一棟鐵牆。

“唔唔唔……”要窒息了!

被咬破舌尖的倫斯特吃痛地松開了她,卻在分開時看見她泛紅的臉頰時忍不住又靠近。

結果被人伸手抵住了額頭,喘氣瞪他,“打住,說正事。”

她緊緊盯着少年猩紅的眼睛,在他每次出現有奇怪的情緒時就上前啄一下。

又在他附身上前的時候,狠狠捏他的臉,最後在他幽怨的眼神中毫無愧疚感地笑出了聲。

“誰讓你體內那頭怪物總是不安分,”萊拉挑了挑眉,“難道你想讓怪物和你一起親我?”

很好,少年臉色變了。

萊拉瞬間被他逗笑了,不過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唔唔唔!”耍賴皮!

倫斯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捏着少女的臉頰肉,在她想要還手的時候,飛快松開了,表情驟然嚴肅起來,“說正事。”

可惜,少女才不吃他這一套。

等兩個人鬧夠了以後,天都快亮了。

萊拉氣喘籲籲地扯了扯打鬧時被弄髒的衣服,兩個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少年淺綠色的眼眸浮現,在晨光下猶如最名貴的寶石,讓人不忍心去碰,害怕碰碎了它。

“你剛剛肯定聽見了吧,那個人對我的稱呼,”他深吸一口氣,“不是因為赫爾南德斯家族的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是——”他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在萊拉擔憂的目光下,他眨了眨幹澀的眼睛,說起了另一件事。

“我體內有一頭不受我控制的怪物,”倫斯特和她并肩靠牆抱膝坐,目光最落在了遠方,聲音飄忽得猶如蒙上了一層歲月的紗,“在我有記憶起我就能夠感受到它的存在,只不過除了父親誰也不知道這件事情。”

“因為,”他緊繃着唇,“這是我們的詛咒,是每個有些赫爾南德斯血脈的孩子都逃不過的詛咒。”

他注意到萊拉擔憂的目光,他安撫地笑了笑,但悲傷蔓延的眼底,根本浸不入笑意。

“父親也是如此,在我第一次失控使用了另類的魔法差點傷害別人的時候,是他攔住了我,也救下了那個無辜的路人,那時候我才知道,我體內的沸騰的魔力并不是因為我天賦異禀,不需要啓魔石就能夠随意使用魔力,”他苦笑一聲,“而是因為詛咒讓我成為了天生的黑巫師。”

“沒錯萊拉,就是你聽說的那個惡名昭彰的黑巫師。”

“小時候的我總是很難控制住自己體內的那股破壞欲,每一次在忍受詛咒的時候都有父親陪在我身邊,他會教我他曾經抑制詛咒的方法,那段時間,”他微微揚起了唇角,“是我最快樂的時間,也是我最無憂無慮的日子。”

“直到那件事情發生以後,”他的聲音很輕,“父親離開了,再也沒有人陪我一起教我去抑制那頭怪物,我只能自己熬過去。”

各種自毀性的傷疤現在都已經消得差不多了,可紋在心口的劇痛傷口伴随着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消散過。

“不過幸好,雖然父親離開了,我還有母親,她似乎知道一些什麽,但從來不會明着逼問我,只是每一次熬過去見到她的時候,她的目光悲傷而又痛苦,不過我們兩個人最艱難的頭三年也都熬過去了,赫爾南德斯莊園的掌控權也逐漸得回到了我們自己手中。”

萊拉在等着他的轉折點。

果然,倫斯特話鋒一轉。

“直到兩個人的出現,那個曾經出現過一次,我那所謂的姑媽帶着她的孩子回到了莊園,就是那一次,莊園裏回來了一個真正的惡魔。”

他深吸了一口氣,原本藏在心底的秘密在面對少女擔憂的目光中,緩緩從齒縫吐露,“那天她肆虐的瘋狂,險些要了阿科維爾斯半條命,還因為黑魔法四溢,侵入了母親本就搖搖欲墜的身體。”

“雖然把她關進了閣樓,可不知道她給母親說了什麽,讓她居然私自在莊園深處使用禁術,試圖用燃魂的方法想要去尋那所謂的父親魂魄,以為這樣就能夠讓父親重新活過來。”

他現在都還記得那晚。

他在阿科維爾斯的提醒下跌跌撞撞跑進了莊園深處,漫地的玫瑰開得極繁,既像熊熊燃燒的火焰,又像是猩紅刺目的鮮血。

他找到母親的時候,對方已經支撐不住身體,倒在了地上,半邊的身子都因為禁術而散發着濃郁的黑,而在她的不遠處,女人正百無聊賴地玩弄着自己的頭發。

在聽見他的動靜以後,才懶洋洋地擡了擡眼皮,“阿爾給你報信了?那家夥,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不過也好,”她指了指地上的人,“你的母親,我兄長的夫人,啊對了……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我這位深情好嫂子的名字呢?不過我們這位赫爾南德斯夫人現在恐怕不太好,但凡你再晚一點來……”

她的嘴角勾勒出一個殘忍的弧度,“她就徹底去陪我那窩囊的兄長了呢。”

“沒用的,”她挑眉看着小倫斯特緊繃着身子,甩出他所掌握的所有魔咒,那雙淺綠色的眼眸裝滿了慌亂和恐懼,她心情頗好地揚了揚聲提醒他,“不過如果你能跪下來求我,說不定我心情好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那好哥哥的兒子,和他一樣的沒出息,不過我現在的心情還是不太好,”她目光落在了男孩蒼白的臉上,眼前一亮,“這樣吧,我們來玩一個游戲好不好?”

“只要你能讓我母親活下去,”小倫斯特直直地看向她,“我随你處置。”

“我現在這手生得很,已經許久沒有見過血了,”卡齊亞一步一步靠近,“你母親呢,想要活下來只能每個月飲下我體內的血,旁人的血都不行,那麽這每個月放血的之前,你必須要讓我徹底滿意我才會給她血,要不然……”

“我答應你。”

黑發男孩打斷她,“你想要我做什麽?”他看向她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魔杖,“如果想要見血,我現在就去廚房。”

“我聽說,你最近新養了一只狗吧?”卡齊亞放輕聲音,可落在小倫斯特的耳中卻猶如驚雷,“我要你和你的狗,互相殘殺。”

她看了眼倫斯特身後,心情愉悅地擡了擡下巴,“喏,它來了。”

小倫斯特回頭,向來乖巧的小狗眼睛的紅一閃而過,口中流涎,呲牙咧嘴地朝他撲了過來。

而他也明顯感覺到,自己體內那頭怪物在蘇醒。

“……”

他低着頭,淩亂的黑發打下了陰t影,讓萊拉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發顫的嗓音讓人心中一緊。

“旺財身上的傷,很多都是我……”

他難以啓齒,緊繃的那一根線随時都能斷掉。

倫斯特連呼吸都是痛的,沉默的氛圍讓他幾乎想要逃走。

他為什麽要把這件事說出來,他明明知道身旁的少女是有多喜歡旺財,現在讓她知道了自己就是傷害旺財的罪魁禍首。

他……害怕看見那雙眼睛裏滿是失望和對他的厭惡。

倫斯特眼眶微微泛紅,指尖幾乎陷進了軟肉。

刺痛讓他的大腦更加清醒,也更加害怕。

就在他快要那根線快要徹底斷裂的時候,有人輕輕貼了上來,少女的雙臂先是極輕,像是在碰一個易碎的瓷娃娃一樣環住了他。

随後漸漸加重,他甚至能隔着衣物感受到另一個人的體溫。

“倫斯特……”萊拉的聲音顫抖,她在靠近的時候看見了少年隐藏在衣襟下,鎖骨處深而陳舊的齒痕,以及凹陷的一塊皮膚,明顯不是人能咬出來的傷勢。

興許是少女的擁抱給了他勇氣,倫斯特擡起眼睛,對上了那雙濕潤泛紅的眼睛。

“這不是你的錯。”少女溫熱的呼吸順着柔軟的唇輕柔而小心地吻在了那處傷疤,毛茸茸的頭頂劃過倫斯特的下巴,更撓進了他心尖,讓他禁不住打了個顫。

“這不是你的錯倫斯特,”萊拉勾住了少年僵硬的脖頸,輕輕地貼了貼,“是她,是她傷害了你,傷害了赫爾南德斯夫人,傷害了旺財。”

她松開了少年,在他沉默的注視下緊緊地抱住了他。

“我不知道這些,”她勒緊雙臂,恨不得将眼前人鑲入血肉,可很快她又放松了禁锢,害怕就這樣将懷中脆弱的少年碾碎,“我從來不知道,不過我現在知道了,一切都還來得及。”

“以後的這些都有我陪着你,我不會再讓她傷害你了。”

少女的嗓音猶如一縷風,一縷陽光下曬過後的暖風,将倫斯特體內的寒意緩緩驅散。

他在萊拉請求的注視下,率先紅了耳根,然後遲疑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對視着,直到雙方情緒逐漸平複下來。

倫斯特吐出一口濁氣,看向萊拉,“還記得在我這學期總是會在深夜裏與她見面嗎?”他扯了扯嘴角,“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為我那親愛的姑媽以我母親為要挾,讓我為她打掩護。”

他冷笑一聲,“也是這件事,讓我發現了她居然還和我們的院長還有些關系。”

他綠眸中閃過一抹紅光,不過很快被他壓了下去。

“有些事情三言兩句說不清楚,”他在萊拉認真的目光中緩慢地眨了下眼,“後面的事我慢慢告訴你。”

“……如果你願意聽的話。”

“我當然願意。”萊拉斬釘截鐵地回答。

她看出了他的脆弱和坦誠相待,擡起手将掌心貼在了少年微涼的手背,“有些事情你不用那麽快告訴我,不過——”

“赫爾南德斯夫人現在還好嗎?”

倫斯特感受到溫熱的觸感時一怔,少女擔憂的詢問讓他回過神來,他搖了搖頭。

“母親身體因為她,現在必須要每個月飲下她的血才能夠勉強維持正常,”他吃痛地眨了一下眼,“可這一次自從我從幻境裏回來以後,我就沒有再見到她了,我……我只能先用我的血抵上。”

“暫時沒有出現問題。”

“……”其實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倫斯特垂眸,被衣物遮住的手臂此刻火燒火燎地痛,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不斷地生長。

萊拉點了點頭,頓了一下,問了一個問題。

“倫斯特,你還一直沒有告訴我,赫爾南德斯夫人,她叫什麽名字?”

“巴莎拉特,她名巴莎拉特。”

瓊斯莊園。

安娜女士安頓好赫爾南德斯夫人以後,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坐在床邊看向床上面色蒼白的女人,“巴莎,要不是我當時察覺到了不對往回走,恐怕你回來的時候就真的只是一具空殼了。”

她給女人捏了捏被褥,“我當初就提議你去找點仆人,再不濟至少有個管家也好,能照顧你也能夠照顧倫斯特,我現在這樣,讓我怎樣放心你一個人回去?”

“……”女人顫了顫眼睫,淺綠色的瞳孔空洞,直直地看着天花板,良久,她才像是聽清楚床邊人的話,眼珠緩慢地轉動,“安娜……”

她迷茫地看着她,“我好累啊,自從本離開以後,我就好累好累,可是我不敢離開,倫斯特他還那麽小,我怎麽能抛下他一個人。”

想到倫斯特,她開始劇烈掙紮起來,可身體重得好似壓了一座山,連指頭都擡不起一根,只有顫抖的瞳孔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緒。

安娜怎麽不懂她的心情,她用擰幹的濕熱帕子給女人蒼白的臉上擦拭,細心地擦幹淨了那些遺留的血跡,小心地避開了那些自傷時的傷口。

“倫斯特現在已經長大了,”她将帕子貼在女人臉頰,“你也可以适當放松,好好休息一下,那些所謂的貴族關系你也別去走動了,你應該像我一樣,沒事的時候出去随便逛逛,漫無目的地逛,其他的什麽都不想。”

“要我說,”她忍不住啐了一口,“那些都是群看人下碟的家夥,只要你手握着權利與利益,巴巴地就跑過來了,等你落魄了,一個個就像是瞎了眼了,當年咱們兩家出了那麽大事,去找他們的時候是什麽樣子?”

“我相信倫斯特也不想看你這幅模樣,我那天回去的時候只看見了一個黑色的影子,你再具體給我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還有一件事,她也是前段時間才知道,巴莎拉特如今每個月都需要一樣東西才能夠維持自身的行動。

巴莎拉特閉了閉眼睛,“好。”

在床邊人的悉心照料下,她能夠感覺到身體逐漸地找回了些許掌控感,但仍然難以動彈。

她在安娜的照顧下,喝了杯水潤了潤快要幹痛的嗓子,才緩緩說出事情的經過。

前幾日,

在收到倫斯特的信以後,得知了他沒有出事的巴莎拉特松了一口氣。

可很快她意識到了每個月一次的時間又到了,其實早點過了那個時間點,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能熬過去,不需要卡齊亞的血液就能夠正常地生活,可收到信的那一瞬間,遲到的痛楚幾乎讓她撕裂。

找不到卡齊亞,她之前就猜測過倫斯特這一次久久沒有音訊的原因就是因為她,收到的信的時候就确定了。

她恨極了這個她丈夫所謂的妹妹,要不是她,赫爾南德斯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幅境地,而她也變成了一個需要依靠他人茍延殘喘的廢人。

不過很快,那種陰暗黏稠的情緒很快被她壓了下去,巴莎拉特捂着臉深吸了一口氣,冰水刺激肌膚的感覺讓她的頭腦瞬間清醒。

理智重新回歸大腦。

不,她的想法是不對的,這一切并不能去怨別人,她讨厭被情緒所掌控自身的感覺。

巴莎拉特調整好失控的情緒以後,那種鑽心的疼痛緩解了許多,而随後而來的信對她而言也是個好消息。

信後附加的一小瓶紅色的液體,她凝視着看了許久,直到疼痛幾乎讓她失去理智的前一刻,她仰頭喝了下去。

那瓶小支的液體流淌過她的咽喉,施過咒的血液并不涼,甚至溫熱,像是一股暖意驅散了她當時的痛苦。

喝過倫斯特特制的液體以後,巴莎拉特觀察了許久,發現和之前飲下所謂半獸人血時候并無不同,她将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倫斯特。

身體恢複了正常,巴莎拉特就開始籌劃着那些繁雜的貴族社交的事情,因為這些年她的苦心經營以及倫斯特極強的魔力天賦和祭司的身份,貴族們對他們的态度與早些年已經完全不同。

甚至很多時候對他們還會極其殷勤,可巴莎拉特知道,其中最大的原因不過是因為他們忌憚赫爾南德斯祭司身份,如果沒有這一身份,即使她和倫斯特再努力也都是枉然。

在前往宴會的時候,她聽見主人夾槍帶棒的陰陽聲,她面色如常地一一回敬了回去,不卑不亢,讓原本準備看她笑話的人臉色一變。

很快一群人簇擁了上來,對着赫爾南德斯夫人寒噓問暖。

參加完宴會後,第二天需要準備宴請貴夫人們來莊園裏喝下午茶,維系感情以及交換利益。

巴莎拉特和衆t夫人聊得格外投緣,在茶會上她看見了瓊斯夫人,對方朝她眨了眨眼。

安娜是她幼年時期的好友,兩個人的關系一直很好,後來分別嫁給兩位祭司以後,關系也更加緊密。

兩個孩子的娃娃親,她們起到了主要作用。

笑着送走了她的好友後,巴莎拉特準備回莊園收拾,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就在所有人都離開以後,她的眼前一黑,背後仿佛有一只大手,透過她的身體緊緊地攥住了她的心髒。

黏膩而濃稠的黑,包裹住她跳動的心髒不斷地收縮。

她甚至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被那股未知的力量定在了原地。

靈魂熟悉的撕裂感再次席卷她全身,那雙淺綠色的眸子不斷擴散,在逐漸失去聚焦的能力。

就在她以為自己今天都要喪命在這的時候,不甘幾乎想要将身後的“人”吞沒。

可沒有辦法,她只能眼睜睜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消失。

直到昏倒的前一刻。

“轟!”

熟悉的魔力擦過她的耳廓,她倒下的那一刻有人接住了她,女人焦急的聲音讓她掙紮着嘴角扯起一個弧度,想要讓她別擔心。

可惜,顯然她失敗了。

徹底地昏死了過去。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就在瓊斯莊園裏,好友安娜的床上。

“所以,那是什麽人?”安娜皺眉,“那天的赫爾南德斯莊園裏來的都是那些貴族夫人們,不過……”

她和巴莎拉特對視一眼,“懷特伯爵是唯一一個來接他夫人的男性,那個人的輪廓即使被一身漆黑籠罩,但是我很确信,那是個男人動的手。”

“可是,他有什麽理由對你動手?而且從你描述以及那天我所見到的來看,我們都很清楚,那禁锢住你的魔力絕對不是我們平時失蹤的,而是——”

“黑魔法。”

“……黑魔法。”

兩個人異口同聲。

“會不會是卡齊亞?”安娜還是不敢相信。

巴莎拉特搖了搖頭,“不會是她,這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見到過她,她也沒有回到過赫爾南德斯莊園。”

她沉默了一下,“當然,在我的印象中是沒有的。”

“這段時間給我的感覺很怪異,”巴莎拉特看向窗外,“我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在發生,而這件事情的根源很有可能與她有關。”

“她忠愛折磨我與倫斯特,現在學院那邊的風聲暫時告一段落,她不可能什麽都不做,”巴莎拉特迷茫地揪了揪自己的衣襟,她的身軀在慢慢恢複,“而且我現在好像又好了,安娜……”

她顫抖着睫毛,“倫斯特的血液,我知道那是倫斯特的血液,如果他的血液能對我起作用的話,是不是意味着?”

她不敢細想,甚至深吸了口冷氣。

安娜同樣意識到了她話語後的意思,臉色微微一白。

她想到了萊拉,倫斯特那孩子當然是個好孩子,可如果倫斯特真的成為了半獸人的話,她不敢想象。

半獸人是比黑巫師更加不可言說的存在,那是一場帝國的血淚史,那是所有人的一場噩夢。

當初她在知曉了卡齊亞是半獸人以後,要不是因為巴莎拉特懇求的目光,她恐怕已經上報給皇帝陛下了。

雖然她清楚現在的皇帝昏庸無能且是雙祭司死亡的間接殺手之一,可對于皇權她終究是依賴和信任的。

如果倫斯特成為了半獸人……

她甩了甩頭,将腦海裏陰暗的想法全部壓下去,她現在不應該想這個,況且她們這只是猜測。

她找回了理智,安慰床上的好友,“倫斯特興許是用了什麽魔法呢?你也知道,那孩子的魔力特殊,說不定真被他研究出來了能堪比半獸人血液的魔法。”

“而且,”她試圖說服巴莎拉特,也說服自己,“他畢竟和卡齊亞體內流淌着同樣名為赫爾南德斯的血液,加工處理再正常不過了,你別擔心。”

她斬釘截鐵,“倫斯特絕對不會變成怪物,絕對不會。”

再安撫好巴莎拉特的情緒以後,安娜在離開房間徑直去了書房,快速被寫好的信墨跡還沒幹,就被她施以魔力,送往了魔法學院。

女人冷漠地注視着消失的信封。

如果倫斯特真的成為了半獸人,那麽萊拉就沒有必要再和他繼續接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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