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所有人的命都有一個價格

十、所有人的命都有一個價格

名喚趙剛的士兵統領瞬間臉上便失了血色,他嘴唇顫抖了兩下,一句話都沒說,悶頭便向食肆外沖去。那青年也趕忙跟了上去,時錦本不想湊這個熱鬧,只是就在她打算拉着小乞兒離開的時候,卻突然心頭一動。

——這是修行者獨有的靈性在提示她,若是過去的話,這場事情會成為一個機緣。

機緣是談不上好壞的,走向全看修行者自己的選擇。時錦可以選擇置之不理,只是她猶豫再三,還是帶着小乞兒一同轉向跟過去了。

還未到地方,時錦便看到了裏三層外三層圍着的人,同時還伴随着趙剛的哭嚎聲。時錦沒有領着小乞兒上前,她透過層層人群,看到了包圍中心的一大攤血跡,同時還有趙剛抱在懷中的妻兒。

——與其說是妻兒,不如說是兩團模糊的血肉,只是勉強看得出人形罷了。

饒是時錦已經見過血,也是一陣心驚肉跳,從屍體的慘狀上可以看出,方才的馬究竟跑得有多快。

而在趙剛旁邊的地上,還有一匹馬正倒在那兒咴咴哀叫。那匹馬口鼻出血,看起來很顯然命不久矣。

只是奇怪的是,時錦并沒有看到方才的那些惡少們。她不确定地又觀察了一下四周,發現那些惡少果真不在。街上只有趙剛慘痛的哭聲在回蕩着。

圍觀的人群也在議論紛紛。

“這是第幾個了?哎喲,真是作孽啊……”

“撞死了人賠了錢便算了事,咱們就是命賤到這個地步嗎?”

“連馬都不要了……到底是世家子弟,根本從未将人命放在眼裏。”

時錦聽得分明,小乞兒也神色戚戚,他緊緊地握着時錦的手,就像是握着自己的救命稻草。在場的人很多,原本還有不少人在說話,只是伴随着趙剛嘶啞的哭嚎聲,人群也漸漸地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對趙剛的遭遇感同身受,他們看着那殘破的屍體,心中卻無端地想到了自己。

——若是将來有一天,他們即使不會死在馬蹄之下,會不會也死在另一種權貴取樂的方式之下?

“人心如潮水。”時錦低低地嘆道——她能夠感受到人群所散發出來的複雜感情,兔死狐悲、憤慨、害怕還有最為濃烈的不甘。

只是時錦卻又敏銳地察覺到,在眼前這個男人哭泣的時候,她的靈性似乎感受到更多的并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另外的情緒——很複雜,讓時錦一時間無法分辨。

還沒有等她想清楚,忽地又聽到了馬蹄聲自遠方響起。和剛才縱馬狂奔的聲音不同,這次的則是很有規律的馬蹄踢踏聲,不一會兒,便有一小隊的人來到了人群外圍。

“是大戶人家的護衛。”小乞兒混跡市井多年,眼神毒辣,小聲地告訴了時錦這些人的身份,“看着不是普通的打手,而是沙場上退下來的老兵。”

只見這些人穿過了人群,來到了趙剛的身邊。趙剛直接無視了他們,依舊懷抱着妻兒,聲音已經嘶啞,看起來整個人都魂不守舍。

而那些人也并沒有在意趙剛的舉動,語氣還算客氣地說道:“這位兄弟,範大将軍有請。”

圍觀的人們也聽見了這話,不少人都好奇地議論紛紛,而趙剛也是哭聲一滞,略顯迷茫地擡起頭來:“……範大将軍尋我做什麽?”

說着,他的神情又變得憤怒了起來:“我的妻兒已經慘死,你們還想要做什麽?!”

“還請這位兄弟莫要驚怒,t”領頭的護衛很平靜,“範大将軍只是想請你過府一敘,至于小公子犯下的錯處……自然應該由範大将軍來彌補。”

忽地,時錦身邊的小乞兒喊道:“誰要跟你們去啊!萬一要把他騙過去殺了呢!”

這話說得有理,方才還覺得範大将軍人不錯的百姓們,也跟着猶疑了起來。而那男人也循聲看了過來,卻看到了穿着破爛的小乞兒和一個面黃肌肉的中年婦人,便也沒怎麽放在心上,而是說道:“此事斷不可能發生,今天在場的諸位,皆是見證。若是他有什麽三長兩短,難道瞞得過這朗朗乾坤麽?”

這話打消了不少人的疑慮,趙剛也不再遲疑,而是咬牙抱起了妻兒的屍身,跟在那一隊人的身後,緩緩向将軍府而去。

人群見沒了熱鬧可看,也開始漸漸地散去。小乞兒跟在時錦的身邊,拉着她的衣角感嘆道:“看來範大将軍是個好人。”

好人?

時錦嗤笑了一聲,沒有做聲。

——

趙剛随着那一行人來到了将軍府。當他看到将軍府的大門時,下意識地抖了抖。

這個動作并沒有逃過旁邊護衛的眼睛,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面無表情,只是引着趙剛向會客廳走去。此時待客用的花廳燈火通明,趙剛将将走到門口,便看到了花廳門口放着的三口棺材。

他的眼皮跳了跳,但依舊抱着妻兒的屍身。而在花廳之中,一個中年人正坐在上首,在見到趙剛之後,沖他微微颔首:“坐吧。”

趙剛沒有動,只是站在那兒,看着那三口棺材。範大将軍也沒勉強,只是開口道:“你既然不願意坐,那我也不同你多廢話。今兒我那孽子縱馬踩死了你的妻兒,是他的錯,我已經令人将他拿下,打上五十軍棍,如今正在後院行刑,你若是願意,可以去看看。”

趙剛的臉部抽動了一下,他的神情變得有些猙獰:“……将軍覺得,縱馬踩死別人的妻兒,只要責罰一番就行了嗎?”

五十軍棍聽起來似乎很多,但是自己家的護衛打自己的孩子,根本就是自罰三杯的程度。趙剛好歹也是行伍中人,這點小伎倆還是知道的。

範大将軍擺了擺手,他并沒有動怒,而是繼續說道:“等我說完,你莫要急。”

“作為你家人被踩踏而死的補償,我會升你做軍中校尉,從此以後便在我的手底做事,不再需要在這京城之中日日領着隊伍巡邏。”

趙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範大将軍,只覺得胸腔之中一股怒火正在飛速地升騰着。他冷笑着看着眼前的中年人:“範大将軍這是在同我做生意嗎?”

“沒錯,”範大将軍并沒有裝模作樣,而是很平靜地應了下來,“人在世上,分高低貴賤,每個人的命都有個價,無非是給沒給夠數。”

“包括我自己,和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性命也是有價格的,只是你出不起罷了。”範大将軍忽地笑了一聲,“當然,你生氣若是因為覺得剛剛我給的價格不夠,那我還可以再加一點。”

說着,範大将軍左右看了看,随手指向了一個丫鬟:“這丫頭今年年方二八,正是婚嫁的好時候,長得也不錯,既然你妻兒已死,那我今兒做主,将她給你做妻房,你今晚就能将她帶回去,等過上一年,自然就又有兒子了。”

丫鬟瞬間蒼白了臉色,偏偏範大将軍還對她說道:“還不快去把你的夫君扶起來?”

面對範大将軍的威勢,丫鬟根本沒有反抗的心思和能力,最終她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一步一挪地走到了趙剛的身邊,顫抖着聲音伸出了手:“……夫君,奴家扶您起來。”

趙剛的大腦有些暈眩。

他的懷中還抱着死去的妻兒,身體已經開始僵硬,血液也開始凝固。而在他的身側,又有另一個女子過來,小聲地喚他夫君。

這一切都仿佛是在一瞬之間發生的。

範大将軍看出了趙剛的動搖,他繼續說道:“一個新的妻子,還有一個新的位置,若你還覺得不夠,京城裏有一處宅子并水田二十畝,也都給你了。”

趙剛的嘴唇在顫抖,功名利祿來得突然,旁邊的新妻子也娴美柔和。只是懷中抱着妻兒的屍身還在提醒他,那些功名利祿是在交換他妻兒的性命。

“我能明白你的猶豫,所以我還給你準備了第二條路。”範大将軍忽然又說話了,“看到那三口上好的楠木棺材了嗎?那一大一小便是給你的妻兒準備的,他們會由我們将軍府出錢好好安葬,也會做上七七四十九天道場,超度他們的亡魂。”

趙剛有些茫然:“……那……為何有三口棺材?”

很快他便發現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只見範大将軍眼神奇異地看着他,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微笑:“這第三口棺材,自然是為你準備的。你今天若是識相,答應了那些補償,自然也就用不上。但你若是不識相……那我也只能麻煩一點,将那些補償用在給你們一家三口安葬上面了。”

趙剛渾身發抖,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嘶聲道:“我進了将軍府,出來便死了,你難道不怕聲名有損?你的人在我進府之前,可是說了,那長街上的百姓皆是見證。”

“我今兒能和你好好地商量這些補償,就是因為不想有損我将軍府的聲譽。”範大将軍的聲音依舊是那樣波瀾不驚,“只是你別忘了,你一個小小的士兵統領,我想殺你,難道還用顧忌那些窮酸嗎?”

趙剛抱着妻兒,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三口棺材,心亂如麻。

而此時,身邊的丫鬟也輕輕地扶住了趙剛的胳膊:“夫君?”

趙剛被那丫鬟一碰,仿佛渾身觸電,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他妻兒的屍身也被他不小心抛到了地上,發出了重重的一聲響,砸出了一蓬灰塵。

看着地上妻兒已經冷硬的屍體,趙剛長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剛剛在長街上那熱血上腦時的悍勇,已經無跡無蹤。而面目全非的妻兒,此時也變得無比陌生,那種心痛的感覺甚至像隔了一堵牆。盡管他不想承認,但功名利祿和自己的性命,遠遠地壓過了稱。

他想要伸手将妻兒重新抱起,然而在彎下腰的剎那,趙剛又看到了那口為自己準備的棺材。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會妥協,但最終,趙剛還是頹然地跪倒在了塵埃之中。

“……多謝大将軍……賞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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