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一諾千金
十一、一諾千金
時錦背着小乞兒回到土地廟的時候,意外地看到了一個人。
——只見土地公站在自己的塑像面前,正輕閉着雙眼。而在他的面前,則有三支香插在陳舊的香爐之中,正在徐徐地燃燒着。
而時錦還聽見土地公喃喃了兩句,只是她并未聽得分明,土地公便已經察覺到了背後有人。只見他轉過身來,見到了已經恢複原樣的時錦,頓時又露出了先前那樣慈祥的笑容,下巴上的胡須随着動作一翹一翹的,顯得頗為和藹:“是小友呀?今天出門去了?傷勢可曾好轉?”
“出門尋他去了,這才耽擱了許久。”時錦無奈地颠了下她背上的小乞兒,奈何小乞兒睡得很沉,甚至還打起了小呼嚕,一點兒都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
時錦将小乞兒放到了草堆上,接着又對土地公說道:“傷勢也略有好轉,勞土地公費心了。”
土地公聞言嘆了口氣,複而呵呵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哎,我又沒有幫上什麽忙,怎麽能說我費心了呢?”
兩個人說話間,忽地時錦見到土地公的塑像泛起了一層白光,緊接着一個光團便從塑像之中浮現,仿佛認識路一樣,準确地漂到了土地公的面前。土地公伸出手來,将那一枚光團托在了掌心後,口鼻用力一吸,那光團便化作了無數道氣流,被土地公吸入了體內。
時錦看得驚訝,卻也不曾出聲打擾。土地公倒是瞧出她面上訝色,佝偻着背朝外邊走邊說道:“此乃願力,許是誰家丢了雞啊狗的,求了我一求,才得了這些零散的香火願力,方能聚集這些許,與我修行。比不得你們正統的修行之人——”
“茍延殘喘罷了……”
土地公的情緒有些低落,最後又笑着搖了搖頭:“說這些做什麽,罷了罷了,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和上次一樣,土地公走到門口便沒了蹤跡。時錦盯着土地公消失的地方看了一會兒,又回頭看了看土地公點燃的那三支香。只見焚香産生的煙正在緩慢升騰着,風吹不動,一切都顯得那麽平靜。
——
小乞兒對于夜半來客這件事一無所知,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看着也是精神飽滿。不過在胡亂擦了擦臉後,小乞兒急匆匆地和時錦說了一聲,便一溜煙地跑了t出去。
時錦知道,小乞兒心中還記挂着昨天那個士兵統領,想要去打聽打聽情況如何了。只是一想到昨天從那男人身上感知到的複雜情緒,時錦就忍不住蹙眉。
——是錯覺吧?
果然,時間不過晌午,小乞兒便回來了。他看起來有些渾渾噩噩,還是時錦在他腦袋上輕拍了一下:“回神。”
小乞兒渾身一抖,擡頭看向時錦,張嘴還沒有說話,臉先漲紅了。時錦一看便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平靜地搖了搖頭:“人各有緣法。”
“……我今天上街去,聽他們說……說範大将軍為了補償他,将他升做了校尉,還将府裏的丫鬟給他當了新老婆。”小乞兒神色有些茫然,“所有人都在誇範大将軍是個好人,也說他是走了大運,可是……可是……”
可是這世道不應該是這樣的!
小乞兒覺得胸膛處有一股氣盤結郁積,無處發洩。時錦垂眸道:“你我尚未見到他,并不知曉他心中所想。若是将軍府以勢壓人呢?他若是不答應,便又是賠上了一條無辜性命。”
“萬事不可輕易下定論的。”
時錦的語氣很輕柔,可小乞兒不知道為何,只覺得更生氣了。他憤憤地捶了兩下地,沉默良久後,低聲對時錦說道:“我覺得這不對,這世道不應該是這樣的。”
時錦笑着摸了摸小乞兒的腦袋:“若是覺得不對,等你将來有了本事,便去改變它好了。”
小乞兒盯着時錦看了一會兒,最終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然而他們兩個沒想到的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下午便有不速之客上門來了。
原本時錦在盤腿打坐,卻聽到遠處傳來了馬蹄聲。小乞兒機靈,一骨碌便跑出去打探情況,沒一會兒卻又跑了回來,樣子火急火燎的:“快!快變老!哎呀來不及了……你還是先藏起來!”
于是還沒等時錦搞清楚狀況,便又一次藏到了土地公的塑像之中。幸虧塑像上有細小的裂縫,可以讓時錦看清外面發生了什麽。
只見破敗的土地廟門口,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那兒,雙眼滿是血絲,神情頹廢,不是趙剛又是哪個?
趙剛依舊穿着昨兒的那身衣裳,整個人仿佛丢了魂兒,也只有在看到小乞兒的時候,表情才稍微變了變。
他嘗試着對小乞兒擠出了一絲笑意,只是笑得比哭都難看:“你今兒沒上街?”
小乞兒有些找不到自己的舌頭:“……有點不舒服,想歇息一下。”
趙剛嗯了一聲,沒再去理睬小乞兒,而是點燃了三根香,徑直插進了土地公面前的香爐之中。
時錦眼看着趙剛在那破舊的蒲團上跪了下來,閉上了雙眼開始默默禱告,他根本沒有察覺到土地公的塑像之中藏了個人,只是小聲地念叨着。
趙剛的聲音很低,衣着頭發都淩亂無比,看得出來是徹夜未眠。小乞兒原本因為街上的傳聞還有三分火氣,但如今看到趙剛這幅模樣,心中又忍不住升起了一絲同情。
大概被說中了,他真的是被将軍府逼迫的吧?
然而藏在土地公像中的時錦卻內心一沉。
——趙剛的聲音很輕,哪怕小乞兒近在咫尺都聽不清他在念叨什麽。可時錦如今身懷靈力,五感敏銳異于常人,趙剛那細碎的聲音她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
“早該死了……早就該死了!”
“那樣的日子……過夠了……”
趙剛的話十分淩亂,甚至前言不搭後語。但時錦越聽越覺得心情複雜,她透過裂縫注視着跪在那兒的男人,盡管他依舊看起來怊悵若失,但那一雙腫脹的眼睛裏,透露出來的有平靜,有放松,更有坦然。
……他在坦然什麽?
時錦莫名地覺得後背發冷。
好半晌後,趙剛才又站起身,他又沖土地公的塑像抱拳行了一禮,回過身來,卻正好看到了離他不遠的小乞兒,在好奇地盯着他。
趙剛的臉色微微變化了一下:“……你在聽我說話?”
小乞兒先是點點頭,随後又趕緊搖頭:“你聲音那麽小,誰能聽清你在說什麽?只是聽見有些絮叨的聲音罷了。”
然而藏在土地像中的時錦心頭一緊——這孩子,平時不是挺機靈的?怎麽到了這個時候反而開始犯傻了。
哪怕看不清趙剛臉上的神情,時錦都能夠感覺到他身上的那股歹意。她下意識地握住了發髻上的桃木劍,打算随時出手救下小乞兒的性命。
不過趙剛并沒有動手,他反而沖着小乞兒笑了笑,狀似無意地問道:“你嬸嬸呢?”
“嬸嬸出門做工去了,”小乞兒不疑有他,“想必等會兒就回來了,只是不曉得什麽時辰回。”
趙剛聞言思忖片刻,最後只是沖着小乞兒點點頭,還丢給了他十兩銀子,這才離開了土地廟。
一等趙剛走遠,小乞兒便一把抓着那銀錠子塞進了自己的懷裏。從土地像中鑽出來的時錦看得發笑:“不那麽嫉惡如仇了?”
“何必要和銀子過不去。”小乞兒皺着眉頭,欲言又止,“不過我現在有些迷糊了……我分不清孰真孰假。”
好心的趙剛是真的,因為妻兒的死而得了好處的趙剛也是真的,可剛才那個哭泣喃喃自語的趙剛更是真的。但想到臨走時的趙剛,年歲尚幼的小乞兒又覺得隐隐有些不安——他看到的東西在互相矛盾,那究竟什麽是真的?
時錦依舊平靜地坐在那兒,聽了小乞兒的話,她反而笑了:“世人衆多,人心複雜,真真假假……除了自己,誰又說得清呢?”
小乞兒托着下巴坐在地上,賭氣似的說道:“想那麽複雜做什麽?好人就是好人,壞人就是壞人,什麽情非得已全都是借口而已……我将來是一定要做好人的,必不可能這樣彎彎繞繞。”
說着,他還對時錦道:“你答應我,要是将來有一日我變成壞人了,你就親自來殺了我!”
時錦先是怔了怔,看着小乞兒那稚嫩的面龐,她最終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莫要後悔。”
——
京城的春山觀中,嘉德道人正在起卦。
皇帝已經有些憋不住了,先是大肆搜城卻沒有搜到那個膽大包天的宮女,接着又是他的龍氣也毫無蹤跡。皇帝可以說是元氣大傷,都顧不上去後宮吃嫔妃了。
今天皇帝将嘉德道人宣進了宮,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讓嘉德道人趕緊将他的某個部位複原,不然的話他就要對嘉德道人不客氣。盡管對于皇帝的語氣很不爽,但嘉德道人思來想去,還是将這個事情給答應了下來,并表示三天之內就能夠給皇帝結果。
回到春山觀之後,嘉德道人的小徒弟便愁眉苦臉地道:“師父,這……這要怎麽才能夠長出來啊?你不是說,除了頂級的靈藥,很難活死人,肉白骨嗎?”
嘉德道人穩如老狗,微微一笑,一點慌張的模樣都看不出。他瞧瞧四下無人,便冷笑一聲對徒弟道:“誰說要活死人,肉白骨了?他現在沒了那東西,原先也燒成了灰,咱們找一個給他換上不就行了。”
說着,嘉德道人還哼了一聲道:“也就是如今還有幾分耐心,不然早就随便從路邊撿條野狗來,割了給他安上。”
小道士聽完瞪大了眼睛,而嘉德道人則不以為然,他馬不停蹄地派人去聯系了熟悉的武将——給皇帝接上東西不難,難的是得找到一個年歲時辰都相當的男人做供體,還得血氣方剛年富力壯,這樣的男人必然是個武夫,而京城當中,就數軍營裏面武夫最多。
範大将軍身為武将,府上自然也得到了這個消息。
“嘉德道長要尋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範大将軍笑得很開心,“還等什麽?還不快去把這個消息告訴趙校尉。不過記着,莫要說嘉德道長尋人是為了什麽。”
他可不是什麽惡人,若是趙剛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去巴結嘉德道長,也是他自己的選擇,和他範家又有什麽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