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與敵同眠》的錄制任務并不緊張,慕寧樂得清閑。就是範承汐住在他家裏,令他覺得非常不舒坦。
每天清晨,《與敵同眠》攝制組來錄制,錄到晚上八 九點收工。大家都很累,是以盡量不加班。剩下的素材則由自動攝像頭收集。
公寓裏有一間空房,是沒有布置任何攝像頭的自由屋。兩人想逃離攝像機監控只能來到這裏。
但慕寧與範承汐待在一起時,卻從未感覺到有哪一刻的放松。
——試想想,與一個相互比較數十年之久的人同處一片屋檐下,你能像平時一個人在家時那樣,穿着破了洞的短袖、不洗頭不洗澡、靠在沙發上懷裏抱着薯片,嘴角沾着薯片渣、沒日沒夜地閑着嗎?
你不能。
慕寧更不能。
他将家裏打掃得一塵不染;走到哪都揣着劇本,即使他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他掏出從來不看的弗洛伊德擺在床頭;将上周剛剛淘寶回來的辣條和親嘴燒全部藏到儲藏櫃裏;當範承汐四下找口水喝時,再不着痕跡地遞給他一只價格不菲陶瓷茶杯。
範承汐雖然失去主場優勢,也并不落于人後。兩個人你來我往,每分每秒都在較勁。
而這種粉飾太平、互相攀比的生活不出一兩天,就擊垮了慕寧的心靈。他裝得快累死了。
終于,這天深夜,慕寧饞病發作,閉上眼睛只覺得有三萬根辣條手拉着手在自己腦海裏跳舞。他從床上蹑手蹑腳地爬起來,繞進儲藏室,偷偷拿出兩包辣條,再偷偷繞回卧房,剛推開卧室門,忽然聽見一陣微弱的悉悉索索聲。循聲聽去,是從範承汐的房間裏傳出來的。
慕寧掉頭去推開`房門,按開了燈,發現範承汐蹲在床邊,正在啃薯片。
“哈!”慕寧興奮極了:“抓到你了!”
範承汐理直氣壯地反問:“請問你懷裏抱着什麽?”
“我,我,我這是……”慕寧答不上來了。
半斤八兩,五十步笑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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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誰也甭說誰了。
第二天一早錄制組來,導演告知節目剪好了第一集 ,正在送審。并且嚴重警告慕寧和範承汐:“你們兩個注意一下語言!不然根本播不出去的。”
慕寧和範承汐經過昨夜的互相揭發,偃旗息鼓了一個晚上。此時對望一眼,異口同聲:“知道了。”
“今天的任務是練習親密度。”導演将大致臺本遞給兩人,“上午在室內,下午是室外錄制。”
慕寧說:“怎麽還有室外?”
導演笑道:“綜合綜合嘛,這樣才好看。——放心吧,不需要劇烈運動的。這些和你的經紀人、助理都交涉過了。”
範承汐聳聳肩膀:“我沒意見。”
慕寧習慣性地回擊:“你對什麽都沒意見。”
範承汐反問道:“怎麽,你有意見?哎,導演就在這兒,有什麽話千萬別掖着,您直說。”
慕寧看了看正慈眉善目地望着自己,卻有點兒笑裏藏針的導演,讪讪一笑:“我……沒意見。”
室內任務是喝可樂。
“請兩位面對面,分兩只吸管,喝完一瓶可樂,并且一直要直視對方雙眼……”慕寧念着念着臺本,突然忍無可忍地一拍桌子:“這,這太過分了吧!”
範承汐難得附和他:“就是!我選擇死亡。”
“那正好,我一個左勾拳送你歸西。”慕寧說。
“那我一個右勾拳,你跟我同歸于盡。”範承汐分寸不讓。
節目正在錄制中,面對兩人的日常鬥嘴,工作人員默契地集體沉默。
“能不能換個任務?”慕寧問。
攝影師扶着機器,緩緩搖了搖。工作人員拿着一瓶可樂以及兩根吸管送了上來。
兩個人沒辦法,要不是節目組的尾款還沒結,他倆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人在江湖漂,這點職業操守還是得有的。
可樂是玻璃瓶裝,吸管被剪過,僅僅冒出幾厘米。範承汐與慕寧用門牙咬住吸管,尴尬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誰也不願意擡頭。
導演只好用白板提醒道:“對視。”
慕寧擡起眼,和範承汐四目相對:一秒、兩秒、三秒……
“噗——!”範承汐先憋不住了,伴随着一聲爆笑,将嘴裏沒來得及下咽的可樂噴了出來。慕寧躲避不及,讓他給糊了一臉。
一衆工作人員躲在光板後面笑到抖,導演無情地在白板上寫:“繼續喝。”
慕寧冷靜地伸手抹了把臉,強忍着笑意繼續低頭喝可樂。
這一次同樣沒能堅持三秒。慕寧擡眼看到範承汐的眼皮正在細微**,這幅吃癟的樣子比網上那些滑稽集錦搞笑多了。由于離得太近,慕寧又不想噴可樂到範承汐臉上,居然一口可樂嗆到嗓子眼兒裏,氣泡直沖腦門,把眼淚都逼了出來:“咳!咳咳咳!……”
範承汐又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慕寧緩過神兒,笑罵道:“這有什麽好笑的!”
範承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午的室外錄制更丢人了。
慕寧和範承汐被綁着腳和手,粘在一起做任務。任務地點是北京人流量最大的商場之一,任務則是在各個店面內尋找節目組的人,對上暗號,找齊三張拼圖。
“先去找A圖!”範承汐指着手裏的彩紙拼圖:“你看,A圖就差一個了,好找。”
“哪有先從簡單的事辦起的?”慕寧扯了扯和範承汐綁在一起的雙腳:“當然得從C開始找,C圖缺四個呢。”
範承汐:“不行,先找A!”
慕寧:“先找C!”
“A!”
“C!”
兩人站在商場中庭,攝影師與編導跟在身邊,各色路人裏三層外三層的圍着。兩個人綁着手腳貼在一塊兒,争得面紅耳赤,節目效果好極了。
晚上結束錄制,和攝制組一行人去外面吃飯。吃到淩晨回家時,家門口又放着一張DVD。
“什麽年代了,還網購DVD啊?”範承汐道。
“不是我買的。”慕寧撿起來打開看,這一次是《七宗罪》。“不知道是誰放在我門口的。”
範承汐很快就聯想到了別人:“林家陽吧,最近你不老和他混一塊兒麽。”
“改天問問吧。”慕寧沒有多想。
第二天攝制組剛走,林家陽就來了。手裏帶着從上海買回來的熱乎乎的“網紅”漢堡。
“這是什麽?”慕寧打開紙盒子,香氣傳了一屋,把範承汐都給勾出來了。
“上海新開的漢堡店,全國只有這一家。”林家陽興高采烈地告訴他:“我剛下飛機就給你拿來了,裹了好多層盒子,應該還沒冷,希望不會太難吃。”
“有我的份兒沒?”範承汐溜達過來一看,居然是一人份的,馬上接道:“小林,這不對了啊,敢情我是空氣?”
林家陽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慕寧喜歡吃漢堡,我就想起來給他買了。”
範承汐也只是打趣,沒放在心上。他這段時間和慕寧住一塊兒,林家陽三天兩頭過來,自然也與他相熟。
慕寧一邊吃一邊說:“我不喜歡吃漢堡啊?我是說……不是最喜歡。”他最喜歡吃烤冷面和麻辣燙。
林家陽卻好像對此深信不疑:“你之前的采訪裏,都說喜歡吃漢堡的。”
慕寧一愣,道:“家陽,你自己也是當明星的,你知道這裏面沒幾句話能當真的吧?”
林家陽很固執,“那你不喜歡嗎?”
慕寧見不得他那雙可憐巴巴的小狗似的眼睛,只能說:“也喜歡……喜歡。”
《與敵同眠》錄制過了大半,隔壁兩組在劇本的引導下已經走向和平。只有慕寧和範承汐這一對,每天在家裏鬥嘴、在攝像機前鬥嘴、拿着任務卡鬥嘴,無時無刻不鬥嘴。聲音如魔音灌耳,可繞梁三日,導演每次來都嫌聽得頭疼。
“兩位,你們這樣下去不行。咱們節目的主要思想根本出不來。”導演焦頭爛額:“我們這有一份後備計劃臺本,你們兩個這幾天看看,後面幾天照着臺本錄行不行?”
慕寧和範承汐接過,回頭問了問各自經紀人,都說可以。
第二天一早,攝制組照例按門鈴,心說今天應該能消停些,也能早點收工回家,各找各媽。卻發現慕寧和範承汐兩個人,居然全都不在家?!
“怎麽回事?”導演給兩個人打電話全是關機,再問各自的經紀人與宣傳也是一問三不知:“人間蒸發嗎?”
輾轉電話打到各自助理那兒,助理更不知道。
一行人站在門口幹瞪眼。半晌,導演眼尖,發現門上貼着張紙條,上書:“請假條”。
簽字人:慕寧、範承汐。
時鐘播回十幾個小時前。
慕寧洗了澡,溜上床鑽進被窩,把在門口收到的《七宗罪》拿出來播了。雖然這電影他看了很多遍,但再看一遍還是有必要。
他以前每個月是有電影指标的。從前與莊堯在一起時,工作不多,他可以在床上躺着看一天。現在忙起來了,看電影的事兒也差點荒廢了。看DVD是很土,不過像他和莊堯這樣會專門在房間裏留出位置收藏電影的人,有時的确用不習慣網絡上的播放模式。
慕寧擺好吃的喝的在床頭,剛按下播放鍵,有人“咚咚咚”敲門。
慕寧知道是範承汐,縮在被子裏不動彈,不耐煩地問:“幹嘛?”
範承汐不回答,就是猛敲門。
慕寧無奈翻身下床,給範承汐開門。
“我明天要去趟外地。”一開門,就聽範承汐說:“你要不要一起來?”
“你節目不錄啦?要賠錢的。而且你給節目開天窗,以後還請你上節目。”慕寧說。
範承汐反問道:“怎麽,你還想演一輩子真人秀不成?”
這話太紮心。能蛇打七寸直中慕寧要害的,除了莊堯,也就範承汐了。
慕寧聽完,脖子一梗:“放屁!我才不會靠錄真人秀過一輩子。”
“再說了,臺本你沒看嗎?明天要演抱頭痛哭冰釋前嫌的戲碼,對着我,你演得出來?”範承汐又問。
慕寧搖頭搖得像上了發條的玩具似的。
于是慕寧與範承汐當機立斷,買了去海南的機票,清晨六點驅車趕去了機場。
到了機場,範承汐遞給慕寧一頂鴨舌帽,一張口罩。
慕寧尴尬一笑:“不必了吧,我們倆又不是很紅。”
範承汐沒正面回答,眼神心虛地飄去了別的地方:“……不是為了躲粉絲用的。”
慕寧稀裏糊塗地被範承汐拐到機場,稀裏糊塗地值了機。正大大咧咧準備往休息室裏走去時,忽然被範承汐往後一拉,兩個人将将躲在了指示牌背後。
“幹嘛呀?”慕寧一頭霧水。
範承汐豎起手指立在手邊,壓低聲音道:“別被發現了。”
“別被什麽發現?”慕寧的腦子終于轉過彎兒來,開始懷疑:“喂,你根本就不是想逃掉錄制吧?随便去哪兒都行,偏偏跑那麽遠,海南……對了,你是去找嚴世彰的,是不是?!”
範承汐實誠地點點頭。
“靠!”慕寧氣得七竅生煙,他以為範承汐準備和他出去玩兒,還自作多情地收拾了泳褲和沙灘短褲,興高采烈地帶上了!
“我不去!”慕寧轉身要走:“我回去錄節目了,扣錢好貴的!”
範承汐拉着慕寧的手臂不松。他再沒有之前那樣的玩世不恭,而是低垂着頭,上牙咬得下唇都失去了血色。
“我需要你幫忙。求你了。”他說。
十多年來,他從未求過慕寧一次,慕寧也從未求過他。在這個沒有人情難辦事的地方,他和慕寧是極少數的互不相欠的人。也因此,他和慕寧雖然處處針鋒相對,但實際上是彼此之間不多的,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現在,範承汐需要開這個口。莊堯的嘴密不透風,他不明白究竟是什麽事情,一定要瞞自己如此。嚴世彰到底在哪裏?嚴世彰為什麽潦草地說了句分手就人間蒸發?嚴世彰不是這樣的人,這是反常的。
他必須弄個清楚。
慕寧當然也知道,這是範承汐第一次求他。那副固執、癡狂又執着的樣子,令他想起離開莊堯前的自己。他們到底都是一類人,是愛了就絕不會回頭的瘋子。
慕寧心中恻隐,軟下語氣來,說:“好,好吧。我陪你去就是了。可是,我能幫你什麽啊?我又不認識嚴世彰。”
“你不需要認識他。”範承汐眼睛一亮,側身讓開一道縫隙:“你認識他就行了。”
慕寧順着方向望去。
已有一個月之久沒見過的,正坐在休息室中拿着iPad低頭讀新聞,一身便服的莊堯先生,毫無防備地映入他的眼簾。
慕寧猛地抽回身,對範承汐反常地微笑了一下:“範承汐。這半個多月來,我有那麽多機會給你投毒——我為什麽沒投?我現在可是太後悔了。”
範承汐抿抿唇,拍了拍他的肩膀:“世上沒有後悔藥,你還是快戴上口罩和帽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