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有再大的事情,您也不應該直接找到公司來。”莊堯不得不結束會議,請谌珍到自己的辦公室裏來談。家裏的人來找他,還是谌珍,總不會有什麽好事。

“不到公司來,誰請得動你?”谌珍在莊堯辦公室裏的沙發毫不見外地坐下,見後者不答,又道:“怎麽,連茶也不給我準備一杯嗎?”

莊堯雖心中不悅,卻并未表露。更何況在家中,谌珍已算得上他比較信任的人。他是下午急匆匆地從顧啓明那兒過來,只穿着穿着灰色衛衣和牛仔褲,與平日裏一絲不茍的精英模樣大相徑庭。

莊堯燒了壺水,道:“時間有限,改天再給您好好泡一壺。”

谌珍笑道:“感覺自從你回國,就再沒見過你這樣穿。”

莊堯的手頓了頓,也道:“美國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

“莊堯——”谌珍說:“哎,你瞧,我現在連你這個名字都叫順口了。你抽空也回家看看,你父親雖然嘴上不說,但很想你。”

莊堯給谌珍泡好了茶,從案幾上輕輕推過去:“您嘗嘗吧,茶葉不錯,只是我的手法不好,泡不出安溪鐵觀音的甘醇來。”

谌珍儀态端莊,話題被莊堯帶走卻也不惱,只是邊喝邊道:“噢,二郎神也挺想你的。”

二郎神原本是莊堯回國後在自家養的狗,前幾年出了趟遠門,慣常寄養的那戶人家也辦了移民,出國去了。莊堯左思右想不放心,最後放回了莊家。因此便一直養在那兒。谌珍很是喜歡,因為莊堯的父親養了頭藏獒,兇神惡煞的,生人一走近就吠個不停。二郎神卻很溫柔,對家裏所有人都會搖着尾巴歡迎。

“下周末,家中有聚會。你的兩個哥哥,還有你姐姐,都要來。”谌珍說:“你父親的意思。”

“不巧,我下周末要出差。”

谌珍洞察秋毫,不為所動:“你現在也過了打拼事業的階段,出不出差,你說了才算。”

莊堯心道這事兒只怕不好打發,又換了方式,道:“您知道的,我和父親關系不好。所以能不回去就不回去。況且哥哥姐姐都那麽優秀,我在那兒杵着,多自慚形穢。”

谌珍沒說話,只是用那種明了一切的眼神望着莊堯。

莊堯不喜歡谌珍這樣看着自己,因為一個母親并不會這樣看着自己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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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沉默地僵持了半晌,莊堯只得服軟。“……我去就是了。”

谌珍這才笑道:“謝謝。不然我回去都不知道如何向你父親交待。還有——”

“沒有女伴。”莊堯适時補充道。

谌珍起身,道:“你應該考慮考慮結婚了。”

“沒有喜歡的人,就不想結婚的事。”

“這話,你還是留着跟你父親說吧。”谌珍話裏有話,走到一半又停下腳步,道:“對了,你母親的病,我很抱歉。”

莊堯眉頭微蹙,問道:“你當真抱歉嗎?”

“不,只是在安慰你罷了。”谌珍說完,頭也沒回地離開了莊堯的辦公室。

慕寧進組那天北京又下大雨。所以他堵車堵了大半天,沒趕上開機。慕寧坐在保姆車裏,屏息聽着大雨落在車頂上的重音。嘈雜的街道上水洩不通地塞滿了汽車,慕寧伸手在車窗上劃了劃,冰涼涼的。

“好像冬天已經來了。”

“才十一月。”艾米低頭刷着手機,頭也沒擡。

“北京的十一月和一月有區別麽。”

“您說的都對,對對對對對。”艾米剛說完,懊惱地一拍手機:“哎呀,又沒過!”

慕寧沒再說話,原來都已經十一月。那和莊堯分手也已經快要一年了。

年歲越長,時間過得越快。大抵是因為沒有了期待,才發現經歷着的朝朝暮暮都如一日。

進組可說是遲了幾個小時,鐘亦貞與趙茜都到了,慕寧才來。鐘亦貞倒是慈眉善目,只說北京這個天氣陰晴不定,可以理解。鐘亦貞就如圈內人說的那樣,對長輩恭敬,對小輩愛護。更不要提他優越的臺詞功力與表演技巧。

慕寧本該與他親近些,卻總覺得疏離。

拿着本子本想找顧啓明彩排,找到一半被趙茜叫去自拍——回來路上又與鐘亦貞又聊了一會兒,這麽一折騰,時間飛快過去,等想起來的時候,顧啓明已在片場等了許久了。

“顧老師,不好意思,我……”

顧啓明坐在一張椅子上,慕寧正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他身後。

“你笑什麽?”

慕寧招牌的太陽笑容僵在臉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顧啓明看到他手裏的劇本,又說:“拿着劇本是給你聊天用的?”

“對不起。”慕寧連忙收斂聲色,道:“本來是想找您彩排來着,可是……”

“消極怠工,我沒興趣聽你的‘可是’。”顧啓明冷冰冰地問:“臺詞背了沒有?”

“背,背了。”慕寧磕磕巴巴地回答。

顧啓明冷眼看着他,似乎非常看不慣他的樣子。慕寧心道慘了慘了,正在想怎麽才能挽救肉眼可見急劇下降的好感度,就見片場外頭有個瘦瘦矮矮的男孩兒推着張輪椅過來,一邊跑還一邊說:“舅——呃,顧老師!”

“您腿受傷了?”慕寧趕忙獻殷勤。

顧啓明看也沒看他,一屁股坐在輪椅上。

“啊不是,這次角色不是殘疾人嘛,這不顧老師為了入戲,讓我買了個輪椅。”這個看起來像顧啓明生活助理的男人說完,又一拍大腿,笑着伸出手:“忘了介紹!我叫簡星。是顧老師的助理。”

“你好。”慕寧有些遲疑:“簡……”

簡星很快反應過來慕寧在猶豫什麽,連忙說道:“我比你大,我三十四了!”

慕寧大吃一驚,簡星的個頭和沈茜差不多,體型也是文弱書生般的瘦小,再加上小小腦袋上頂着一雙圓溜溜葡萄似的眼睛,看起來就像初出茅廬的大學生。

慕寧對這個人還有許多的好奇,卻被顧啓明不通時宜地打斷了:“過來彩排。”

“……來了!”

顧啓明與慕寧的排練吸引了鐘亦貞與其他候場演員的目光。顧啓明曾經是中戲的表演老師,與慕寧的師父蘇長清共事過幾十年。按理說應是夥伴,不過兩人理念不同,蘇長清在世時常有争執,蘇長清的葬禮,顧啓明是唯一一個沒去的同事。

彩排的一整段戲裏,慕寧只有一句臺詞:“他的孩子才八歲。”

七個字,簡單的一句話,放在劇本裏慕寧甚至都沒有多看哪怕一眼的一句臺詞,顧啓明坐在輪椅上——像真的成安志一樣,将慕寧的表演打回重來了十三遍。彩排不通過,顧啓明不拍正式。我

“再來。”

“不行,再來。”

“……”

鐘亦貞站在一旁安靜地看着。很久以前他注意過慕寧——當然不是來自莊先生的那種近乎囚禁的“注意”,而是作為一個演員,他發現慕寧的身上有一些他人無法複刻的特質。但很快,慕寧身上發着光的部分消失了,他變成了一個平庸的,制式化的,被娛樂圈的浮躁所同化的演員。鐘亦貞也不再關注他了,直到不久前,武城将慕寧和白小譚的試鏡影像也給他發了一份,請他評估。他仔細看過後,覺得慕寧身上那有着微光的一部分,依舊有跡可循。

“顧啓明這是……”

“園丁情懷呗。”鐘亦貞對在自己耳邊低語的沈茜說:“看來顧老頭還挺看好他的。”

沈茜是半路出家,啧啧搖頭:“這要是我,在這麽多人面前被這樣挑錯兒,氣都要氣死。”

“生氣是很正常的,換了誰也受不了。重要的是消了氣之後,會不會聽老頭兒的話。”鐘亦貞說完,沒等沈茜回答,便向前走去。

“顧老師。”鐘亦貞終于出聲打斷了片場裏不同尋常的氣氛:“休息一會兒吧。”

慕寧總算松了一口氣,感激地看了鐘亦貞一眼。

他倒也不是生氣——開玩笑,以前師從蘇長清,他受過的刁難比眼下難堪十倍不止,他早就習慣了。他只是覺得顧啓明性格古怪,自己這幾個月恐怕不會好過了。

經歷了地獄般的一天後,慕寧身心俱疲地回到酒店,艾米也累得夠嗆,兩個人一個躺在沙發上,一個躺在床上,想說話都懶得開口。林家陽的未接電話一大堆,慕寧有氣無力地打回過去:“喂……”

“怎麽了,生病了?”

“沒有……”

林家陽大概正在機場,背景音聽起來十分嘈雜。“那怎麽這麽有氣無力的?太累了嗎?不是昨天才剛剛開機?”

慕寧有些聽不清他說話,回答道:“你那邊有點吵,是不是在忙?我就是看到你打了很多電話,就給你回一個。沒什麽事。”

“等我找個安靜地方!”

過了兩分鐘,林家陽那總算是沉寂下來了,慕寧這才說:“被個怪老頭兒盯上了,今天光是排練就弄了一個下午。等他老人家說可以正式拍了的時候,天都黑透了。”

“啊——這個老頭子真是的!”林家陽同仇敵忾:“你一定表現很好嘛,都是他脾氣不好找你事兒。”

世界上沒人不喜歡好聽的話,慕寧雖然理性上知道的确是自己表現不佳,但心情還是愉快了許多。如果現在莊堯在他身邊,一定會一板一眼地給分析他哪裏表現的不好,或者應該如何應付顧啓明,但有時候慕寧其實只想有個人永遠站在自己這邊而已。

林家陽沒說上兩句,黃珊便生猛地沖進男廁所,把他的電話沒收了。

“我的祖宗诶,那麽多粉絲關內看着你,你今天可是為了給他們福利才走的普通,結果你給我鑽進廁所裏打電話?!”黃珊恨鐵不成鋼,“再說萬一有粉絲的相機拍到你手機屏幕了怎麽辦?”

“那就出櫃咯。”林家陽開玩笑說。

“林家陽!”黃珊火冒三丈,聲音都高了一個八度。

“诶,好啦好啦,珊姐,我開玩笑的。”林家陽連忙滅火,笑道:“工作第一,事業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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