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林家陽的告白順利成功,和慕寧滾床單的大計卻宣告失敗。正在兩人漸入佳境之時,慕寧酒店房間門被人按響,林家陽一臉欲求不滿地爬起來開門,居然是黃珊。
黃珊警惕地看了看自己身後,側身進門。
“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來了?”黃珊一臉荒謬地看着林家陽:“我是不是跟你說了不要過來?”
“我是你的藝人,不是你的附屬品。”林家陽硬邦邦地回答道。
“珊姐,是我叫他來的。”慕寧不得不插話。
慕寧現在的勢頭正猛,黃珊以前總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現在也不得不客氣一些:“慕寧,好久不見了。明天要去那個阿迪的活動是嗎?”
“是。”慕寧自然能感覺到黃珊的态度轉變,只在心裏感嘆了半晌,這圈子的勢利勁兒真是十年如一日。
林家陽依依不舍地被黃珊抓了回去,慕寧終于一個人安靜了下來。
時針已經指向淩晨三點半,離明天早上離開酒店的時間還剩下不到5個小時。他睡不着,在床上烙餅,翻來覆去。
他很清醒,正因為清醒,他才選擇了林家陽。林家陽愛他,他選了一個愛他的人,這沒什麽不對的。慕寧自我催眠般地想,他也喜歡林家陽,和林家陽在一起時感覺很松快,他的想法簡單,心思通透,喜怒哀樂都在臉上挂着。慕寧不用猜,也沒必要猜。
慕寧翻了一個身,微信上問林家陽安全到達酒店沒有。
“到了,你早點睡,明天要早起。”
“好,那我睡了。”慕寧回複道。
“晚安,我愛你。”林家陽下一秒便回了信息。
真好。慕寧将手機放到枕頭底下,像小時候在聖誕前夜抱着枕頭期待着禮物那樣,一邊想,一邊進入了夢鄉。
林家陽只是周末在上海,周日夜裏就乘車趕往了橫店,兩個人沒見上面,在微信裏如膠似漆。林家陽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給他發微信,得了空還會視頻。寶貝寶貝地叫個沒完。慕寧雖然有些受不了他的黏人程度,但還算受用。
結束了商業活動後,慕寧自然是馬不停蹄趕回北京的片場,候機時和林家陽聊天,慕寧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
“對了,你是為什麽才進娛樂圈的?不會是真的為了我吧。”
“就是為了你!我一直很喜歡你,我家裏現在還有你的剪報,還有我收集的你的周邊,哦對了,還有你後援會之前出的應援服,現在還在我家挂着呢……”
“……”慕寧發覺自己低估了林家陽的癡漢程度。
“可是我記得你之前是做模特的……”
林家陽:“我不會唱歌也不會演戲的,星探來找我,我就簽了。模特也沒做多久,這不就被挖走了嗎?”
慕寧想了想,的确林家陽出道也沒兩年,年初參加A臺的室外綜藝一炮而紅。現在短短一年不到,都能與鄭端這種當紅小生平起平坐了。
“這個世界可真看臉。”慕寧感嘆道,他想起安娜說的林家陽,要不是長得這麽好看,就沖他這個急性子,在娛樂圈了也待不了多久。心中難免有些憂慮。雖說瑕不掩瑜……
“想什麽呢!”艾米拍了拍慕寧的肩膀。
“沒什麽,在想家陽的事。”
艾米警惕地壓低聲音:“你可小心點,粉絲的相機有時候能拍到你的屏幕。”
“嗯,我知道的。”
……
莊堯告訴常豔雲,以後會常來探望。離開醫院時,他覺着心中很輕松。多年來捆束着他雙腳的,那副沉甸甸的鐵鏈與石塊,似乎被一股外力砸斷了。只是孤獨的感覺依然在心頭萦繞,揮之不去。
周日夜晚,城市中徹夜的狂歡收斂了不少。莊堯想起自己從前和謝霖也常常混跡于倫敦的各種圈子和俱樂部,謝霖有錢,莊堯有勢,在那個亞洲文化尚未侵入歐洲的年代,他們兩個也是上流社會交際圈的常客。
謝霖是同志,莊堯也一樣。他們短暫地交往過一兩個月,而後發覺太過志同道合,選擇了做朋友。他們兩個畢業于同一所公學,又申請了同一所大學,謝霖學習戲劇藝術,莊堯學表演。
那時候,香港電影如日中天,內地電影也不乏驚世之作,他們的理想随着國內電影界接二連三的優秀作品步步高漲,少年壯志,不懼風的牽絆。
直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徹底卷走了謝霖存在的痕跡。他所留下的,只有一本放在莊堯家裏幾近完成的劇本,以及朋友們對他的記憶。
莊堯帶着他們共同的夢想以及這個未完成的劇本離開了倫敦,沒再回去過。
已經一把年紀了,他想,現在已經沒有為往事傷感的資格。
北京入冬後,整片大地仿佛被剃掉了頭發,光禿禿的一片。樹木枯黃的枝丫張牙舞爪地綻放于寒夜,冷風呼嘯而過,給這座原本就嚴寒逼人的城市更添了一分漠然。
莊堯給慕寧打了一通電話,一直在響卻沒有人接。于是他又打電話給艾米,才知道慕寧仍和顧啓明在片場彩排。
這勁頭,倒是将十年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慕寧追了一點回來。
莊堯的耳畔徘徊着慕寧的聲音,他發覺那個他所熟悉熱愛的靈魂,正在一點點地回到那具身體裏。他想,是時候了,哪怕不是時候,他也再等不了多一秒了。
他現在就需要慕寧回到自己身邊。
……
“所以說,表演最好不要太花裏胡哨,精細才是真的。”
“按您的話說,情景設置不用太多,但要确保真實……?”
“就是這個意思。”顧啓明坐在輪椅上,慕寧在他身後推着,走得很慢。他伸手拍了拍慕寧的手背,沒再說話。
“知道了。”慕寧忐忑地說:“其實成安志死的那場戲,我到現在都心裏沒底兒。”
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顧啓明已将慕寧摸得很透。這是一個極有天分的演員,骨子裏是傲然清高,但實際上缺乏自信。尤其是缺少一份鼓勵和認可。蘇長清怕慕寧會将自己繞進去而走不出來,因此教授他的內容全都是淺嘗辄止,但顧啓明不會這麽帶他。有天分的演員太少了,有天分而熱愛這個行業的,更是鳳毛麟角。他必須教會慕寧為角色而拆開自己的靈魂,慕寧必須找到存在于自己靈魂深處的另一人。
顧啓明擡起手,示意慕寧停下。後者則繞到他面前,問道:“怎麽了?”
顧啓明凝視着眼前這個年輕的,甚至可說是天真的年輕人,這眼神令他想起蘇長清。他沉默了一會兒,而後艱澀地開口道:“慕寧,你很優秀。”
“我知道呀。”慕寧笑嘻嘻地回答。
“你師父,他沒能激發你的潛力,或者說——他根本沒想激發你的潛力。但事實上,你可以做得更多,更好。”顧啓明說完又問:“你告訴我,藝術是什麽?”
“藝術?”慕寧一知半解:“這麽大的東西,一時半會兒怎麽能解釋得清呢?”
顧啓明答道:“錯了,慕寧。藝術是最簡單的東西,它就是瘋狂。”
“瘋狂……”慕寧默念着,“瘋狂?”
“你很優秀,蘇長清也知道,但他更在意人而非表演,因此他讓你去理解角色。但人怎麽可能完完全全地理解另一個人呢?你不要理解角色,你要去成為角色。”
“去成為……角色?”
“顧老師。”
正在慕寧恍神兒的間隙,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莊堯,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您,順便找慕寧說點事情。”莊堯在輪椅前蹲下,使自己矮于顧啓明,謙遜又禮貌:“前兩天聽簡星說您身體不大好,要不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哎,我沒事兒。”顧啓明擺擺手,正好不遠處簡星正在一路小跑過來接他,便說:“我先回去了,藥還沒吃。你們聊吧。”
慕寧對天發誓,他從來沒見顧啓明把輪椅掄得這麽快過。
莊堯站在不遠處,長身玉立,深灰色的長大衣一直到小腿處。他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線中熠熠有神,唇線緊抿,眼神似乎想要傾訴些什麽。
“你……找我?”
“是。”莊堯作勢搓了搓手,道:“外面好冷,不請我去一些暖和的地方坐坐嗎?”
“你有什麽事情一定要找過來說?”慕寧問。
“重要的事。”
慕寧的态度很強硬,或許是林家陽給了他底氣,又或許,是他自己給了自己底氣:“我不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麽重要的事存在,如果你只是像上次那樣莫名其妙來了我的房間,又莫名其妙走掉,那我請你現在就離開這兒。”
莊堯笑了笑,舉手投降:“好吧,并沒有什麽重要的事,只是想來見見你。”
他向慕寧走近了幾步,控制着兩人之間暧昧卻安全的距離。
“那天的慈善晚會外,我借你的外套,你打算什麽時候還給我?”莊堯似笑非笑地問道。
“放在我的公寓裏,一直忘了拿。”慕寧說:“你要是急需的話,我現在就去開車。”
說完,慕寧轉身要走。
“等等——”莊堯眼疾手快地抓住慕寧的手腕。“不過是開個玩笑,那大衣就放在你家吧。”慕寧的手露在外面,指尖通紅,冰涼涼的。
莊堯把自己的手套摘下來,交給慕寧:“戴上吧。你在銀川拍戲那年留下的凍瘡受不得涼,複發了更難受。”莊堯說着,将手套輕柔地替慕寧戴上。
手套上帶着莊堯的餘溫,暖和極了。慕寧出神地望着那只手套,動了動手掌。多諷刺,此刻他手上有多麽溫暖,心裏就有多麽冰涼。
“我知道你想做什麽,莊堯。”
“嗯?”
“你太自豪,太自傲了,你接受不了曾經對你言聽計從亦步亦趨的人,有一天會放下你,忽視你。你受不了這樣的人有新的生活,遇見新的人——”慕寧一邊說,一邊摘下手套。手掌暴露在寒冷的夜空中,卻是說不出的自由自在。
“我不愛你了。”慕寧一字一句地說:“真的,我和林家陽在一起了。”
莊堯唇邊的笑容凝固住,似乎不願相信似的:“你是說,那天在酒店門外……”
“那天,他和我告白了。”慕寧微妙地撒了一個小謊,但從莊堯逐漸消失的笑容看來,收效甚好。
“你在撒謊。”莊堯說。
“如果你不信,我現在就給林家陽打個電話,請他回北京來證明。”
“他哪一點比我好?”莊堯質問道:“不過是個毛頭小子!”
“他愛我,并且珍惜我。單憑這一點,他就比你好。”慕寧斬釘截鐵地回答。
莊堯的眉頭總算是皺了起來。從來沒有哪一次,當他向慕寧抛出和平的橄榄枝,幾近施舍地給一個臺階後,慕寧會不接受的。從來沒有。——直到今天,直到今夜。
莊堯站在原地,大腦似乎在飛速轉動。被慕寧拒絕這件事從來不存在與他的世界裏,可它确确實實地發生了。哪裏出了錯?慕寧怎麽可能真的愛上林家陽?
“你想要我回到你身邊,是嗎?再做回那個聽話的、對你百依百順的金絲雀。”慕寧冷笑道:“沒可能了。”
莊堯沉默着,神色冷若冰霜。
慕寧知道他成功地挑起了莊堯的怒火,因此又調轉話頭,聽起來像是給了個臺階下,實際上,不過是火上澆油罷了。
“如果你想要我回到你身邊,你要答應我幾個條件才行。”
莊堯頓覺荒謬,他高高在上的自尊不允許任何人淩駕在他之上,他質問道:“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談條件?”
慕寧冷靜地回答:“我有沒有資格,你說了才算。”
莊堯微微睜大了眼,似是而非,半晌,他放緩了語氣,道:“我給你的還不夠多嗎?”
聽到這句話,慕寧的心中只覺悲涼。雖然他知道莊堯不會懂,但仍是失望透頂。他抵禦不了莊堯的攻勢,更多時候只能選擇逃避。此時此刻,若莊堯真的有意問他“條件是什麽”,慕寧想,他或許還願意用傷痕累累的心再試一次,因他始終迷信這個自己深愛了十年的男人擁有一顆真心。
但莊堯并不這麽問,甚至還反過來問他。那些沒發生的事,終歸是不會發生了。
“莊堯,我曾經有多愛你,如今就有多追悔。是,你非常優秀,無論從什麽角度來看,你都是我所能遇見的最好的人,可你不會愛人。別人愛你時,你總是傷他們的心。你的世界裏從來都只有你自己,任何事情發生後,你的感覺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但你有沒有想過,別人憑什麽無緣無故地為你付出呢?心冷了,愛就不複存在了。沒有離開你的時候,我常常期待會有那麽一個人,你愛他愛到無以複加,甘願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可他卻不愛你,或者說,他卻不夠愛你。讓這個人也教你嘗嘗我曾經感受過的痛苦。”慕寧緩緩道。這些話藏在他心裏太久太久了,他不吐不快。
“你不愛我了,是嗎?”莊堯問:“你說了這麽多,歸根究底也不過是想說這句話。”
“是。”慕寧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莊先生,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可能要先回去了。”
“慕寧,這是你自己選的。”莊堯仍不想放棄。
“我自己的路,我自己會走。”慕寧說:“或許,你以後真會碰見一個讓你豁出命保護,掏心掏肺為他好的人,但那個人不應該是我了。”
“再見,莊先生。”